御煞正文卷第章钟鼓鼎磬叩禅心说来也奇。

    伴随着禅师的沉默,伴随着禅师与楚维阳的对视,起初时,那种借由着目光的,关于平和心境的传递,本也应该是甚么纯粹的错觉而已。

    但是这样对视着,最后禅师竟真个变得平和了起来。

    无端的,禅师竟在这一番无言之中,像是从面前的归元灵妙真人的身上,无端的受教了一样。

    而也正是这样真切的认识,教禅师在平和的心境之中,无端的思绪本身变得纯粹烦乱,并且这种心思本质的烦乱,直接导致着那原本属于神境真人的天极感应与心血来潮本身,尽都在这烦乱之中荡然无存。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楚维阳的目光开始主动偏移,并且自然而然的看向了那悬照的《玉册》,仿佛纯粹的发源自本性心神的对于道与法的好奇,楚维阳更甚至往前走了数步。

    而这样近的距离,哪怕楚维阳并未曾将神念真个显照并且缠绕上《玉册》,但已然能够明晰的捕捉到《玉册》上晕散开来的气息变化,进而感触到道法的轮转之曼妙。

    那是借由着古之盟书掌握天地灵韵的极致之玄妙。

    而也正在这顷刻间,不等禅师再度开口,楚维阳便已经先一步开口问道。

    “禅师唤贫道来,便只是为了吓唬贫道一番?”

    闻听得此言时,原本正准备言说些甚么的禅师,复又在这一闪瞬间欲言又止,进而,思绪的再度被打乱之中,月华禅师遂好像在短促的沉默里,伴随着某些纷乱念头的烟消云散去,好似是真个方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真个便是为得吓唬楚维阳一样。

    原来,竟是这样失措的举动么……

    “贫道……”

    终于,楚维阳像是在这顷刻间,将那《玉册》的曼妙变化欣赏殆尽了一样,终于又偏过头去,看向了那遮掩着禅师面容的月华雾霭。

    “禅师到底想要说些甚么,但说无妨。”

    这闪瞬间的沉默之中,忽地,又一闪念之间,伴随着禅师早已经忘却了呼唤楚维阳而至的初衷之后,浑似是有着一道惊人的闪念映照在了禅师的心神里面。

    于是,一闪瞬间,缠裹着早先时的诸般烦扰念头的一切思绪尽皆彻底被一扫而空。

    禅师像是在这顷刻间恢复了由内而外的全然平和。

    “归元灵妙道友,你与寻常的宝仙九室之界修士不同,很是不同寻常。”

    闻言时,楚维阳那平和的面容上,终是展露出了些许的诧异。

    “不同?是因为贫道在这高上的混朦道法的基础上,创出了两部经篇来的缘故么?”

    月华禅师静静地颔首。

    “正是如此,古往今来多少悠长岁月之中,历代宝仙九室之界的修士都未曾做得的事情,而今被道友一力走出了教人惊艳的路来,这样的成就,便是在两界天中,只怕一个悠长的大时代里,也仅只是那么能够论算得上名字来的寥寥数人,才能够有这样的成就。”

    “所以?”

    “所以,老实说,在贫道的眼中,而今这宝仙九室之界的甚么领袖山水,甚么无上矿脉,甚么古老一界,一切的一切,哪怕都亟需挽救,但是其价值本身,却远远地比不上归元灵妙道友一人。

    也正因此,而今西土、东土两番惊变接连诞生,颇教人摸不着头脑,贫道唯恐这之后还会有着甚么更为悚然的惊变,遂欲邀请道友前往硃明华阳天界做客,有贫道的手书在,道友一定会得到礼遇!甚至……就此隐居在两界天的更为广博山水之间,也未尝不可。”

    闻听的此言时,罕有的,直面着禅师的注视,楚维阳却颇为不快的皱了皱眉头。

    这是甚么意思?

    对于自己的安排并不满意?还是对于宝仙九室之界有着深厚的感情?又或者是如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伪君子修士一样有着别样的悖逆想法?

    几乎顷刻之间,在接连有着这样的意识诞生在思感与念头之中的顷刻间,还不等月华禅师有着甚么样的反应,楚维阳便已经沉默着摇了摇头之后,更进一步的朝着禅师走来,并且那喑哑的声音里,传出了某种低沉而震慑禅师心神的声音。

    十分难以言喻。

    好像是在冥冥之中,月华禅师所听闻到的,并非是楚维阳那喑哑而幽冷的声音,而是某种甚为奇诡的钟鸣鼎磬之间碰撞的某种玉质的轻灵道音,进而,借由着这样的道音落下的顷刻间,禅师感觉到了思绪的停滞,甚至连记忆洪流本身都在凝固。

    那道音开始更为深入地去叩问向那禅师凝固的记忆洪流之中相继显照出的道与法来。

    问汝有甚高道妙法!

    杰诺瑞,这一闪瞬间,伴随着楚维阳那喑哑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这种轻灵的玉质触碰的曼妙道音,非但不曾有所停滞,更不曾有所消弭,反像一声声重叠在一起,浑似是涓滴细流一样,可是这细流里冲刷与洗炼的,却尽皆是禅师的道法根髓本性。() ()

    “价值?贫道能书就几篇书经,教禅师看得起,诚是贫道的荣幸,可是……价值?在禅师的眼中,道与法的演绎与推敲,道法轮转之间的极致之曼妙,那斑斓瑰丽的外象所碰撞出的锦绣画卷,这一切的一切,价值,道与法在禅师的嘴里,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贫道不过是于某一道,某一法上,有着那么微末的独到见解而已,禅师断不至于辱我才是。”

    话音落下时,随之一同的,则是那轻灵道音的戛然而止。

    像是那一道原本紧紧地攥捏着禅师道法根髓的无形大手在这一刻忽地松开,进而,禅师才像是得以喘息了一样。

    闪瞬间的如释重负里,是禅师甚为惊诧的看向楚维阳。

    这人在道与法的印证里,竟然已经走出了这样深远的路吗?

    这是在纯粹道法的层面“逆伐上境”!

    在月华禅师看来,这不是甚么楚维阳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将属于神通种子的元胚诞生时的口吻道心的神韵夹杂入其中,那一字一音间的轻灵道音,代表着楚维阳实际在道法层面的成就。

    远不如矣!

    这一刻,意识到了这样“切实差距”的月华禅师,非但不曾因为楚维阳反向的诘问而有所动怒,反而因为那诘问本身,而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语的愧疚与羞耻感觉。

    连带着,禅师甚至颇为委屈的想要主动开口朝着楚维阳解释些甚么。

    “是贫道错矣!贫道之本意,非是轻慢道与法,非是折辱道友!只是而今宝仙九室之界变故诡谲,这是事实,贫道是想要教道友暂且避一避而已,绝无更多杂念!绝无更多杂念!”

    而闻听得此言时,反而是楚维阳摇了摇头。

    “贫道不会走的,所谓著录书经,无非是己身道法与天地自然相互间的印证而已,贫道的己身道法不会变,但是天地自然之意蕴,却是十里不同风,千里不同貌,那截然不同的风貌之中,能够给楚维阳以不同的道法碰撞。

    所以在西土时,贫道著典;而云游南疆客居净照斋时,贫道书经。

    但若是彻底换上一界,彻底不同的天宇、乾坤、万象……

    禅师,你不是著录书经的人,这些事情,贫道与你说不清楚,你也听不懂这个。”

    闻听得此言时,原地里,罕有的月华禅师有着猛然间在雾霭之中的身形前倾。

    好似是这句话无端的教人恼火。

    可是顿了顿,月华禅师终是不置一言。

    禅师确实不是著录书经的人,禅师也确实听不懂这个。

    只是这样的指摘教人憋闷。

    可不等禅师这样的情绪在心神思感之中继续得以酝酿,道人的声音便继续响起。

    “而且,早先时书就《血华经》并非是贫道的极致,也并非是贫道于南疆有所感触之后,所演绎道与法的尽头!错非是东土的变故,这会儿,贫道只怕还在道宫之中参道悟法,谋求着书就一部道经。

    莫说崩的是西土的天地乾坤,便是崩的是南疆的寰宇万象,崩的是整个宝仙九室之界,该贫道推演,该贫道书就的符箓篆纹,便一个字儿都不会迟来,一道笔画都不会缺损!

    禅师,朝闻道,夕死可矣啊!”

    楚维阳话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冥冥之中的钟鸣鼎磬之音,骤然间响到了最为盛极之时,那一字一音分明因为喟叹本身而愈渐得低沉,但是在这一刻,却声声如洪钟大吕也似。

    在如是震动着禅师的时候,更教禅师自惭形秽,好像是直至此刻,禅师方才忽然间醒悟,好像自己呼唤楚维阳前来时,是因为心血来潮的闪瞬间,怀疑上了楚维阳。

    于是,这种自惭形秽变成了对于怀疑楚维阳本身的某种愧疚情绪,并且在这一刻,因为这愧疚而产生的羞愤,更教月华禅师几乎下意识的将这一段的心念尽皆斩去与封存,不复被禅师自己所想起。

    再开口的时候,禅师甚至真个往前欠了欠身子。

    “是贫道之过,不该拿些俗事来打搅道友。”

    在那真正纯粹的轻灵道音的叩问禅心的过程里,几乎从楚维阳嘴里蹦出来的每一字每一音,都教禅师深信不疑。

    毕竟,或许连禅师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己身是何等的信服于道法本身。

    “贫道愿意赔不是,不知归元灵妙道友有甚么要求,只要贫道能够做到,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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