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门外有人轻声叩门,一道尖细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进来。屋里还黑着灯,那人见屋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便又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屋内之人这才起身,披了件衣裳,掌了灯,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道:“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门外之人急忙恭恭敬敬地躬身回道:“回大人,上头派人下来了。”

    屋内之人翻开倒扣着的茶杯,给自己斟了半杯壶里已经温了的茶,说道:“来便来了,又不是要取王公公你的脑袋,公公害怕什么。”

    “可我听说,这次来的人是宁王——”

    门外之人话音未落,那扇门便被从内向外猛地打开,安庆布政使李彦看着面前的太监王浩,神色严肃地问道:“公公方才说,是谁来了?”

    “当今圣上第五子,宁王裴卿辞。”

    “消息可准确?”

    王浩见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道:“消息是从京城那边儿传来的,还能有假不成?”

    闻他此言,李彦站在原处沉思片刻,然后转身进了屋。

    他不说便是默许,于是王浩也跟着走了进去。

    已是三月,安庆虽有回暖之势,却远不及往年。

    去年十一月起,安庆各府雨雪绵绵,而至今年,春陨霜降,杀桑死稼。

    站在外头沾了一身寒气,进了屋,李彦倒觉得有些不适了。

    李彦请王浩落了座,之后自己也坐下来,琢磨道:“勘灾这事儿的人选,上头不是早有吩咐,怎么如今又换了宁王来——”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问眼前的王浩道:“安庆和京城间隔着山又跨着河,很多消息到不了我们这里,公公此前是在宫里做事的,是离圣上最近的人,不知对于此事——公公那边儿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王浩在脸上堆出个笑来,说道:“哎呦我的大人啊,您可真是高看我了,我王浩只是得了上头的令,到安庆来做事儿的,又岂会有什么别的您不知道的消息。”

    “再说了,倘若我有什么消息了,又岂会瞒着您呢。”

    “更何况小人现在头上还顶着一片天呢,那老天爷说下雨就下雨,说晴天就晴天,明天刮不刮风的,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彦听后,便知王浩对于此事,提前也并不知情,他们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他坐在那里前后思量了一番,最后起身换好了衣服,走出了屋门。

    王浩自知他要去哪儿,于是迈着步子紧随其左右。

    到了那地方已是后半夜,天都快要翻出半个鱼肚,三两颗星子凄凄惨惨地悬在天边儿,一轮薄得像纸似的弯月在云后若隐若现。

    李彦叩了叩门,便听见屋内之人哑着嗓音问道:“谁?”

    李彦急忙在外道:“是我啊,远之兄,我是拙夫,请你开开门,有要事相商。”

    安庆按察使崔恒一听来人是谁,立马翻身而起,连鞋都尚未来得及穿,开了门,道:“拙夫,怎么来得这样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再定睛一看,见李彦身后还站着个王浩,崔恒更为诧异了,“王公公——你们怎么——”

    李彦叹了口气,道:“进去说罢。”

    崔恒这才清醒了一般,连忙将二人请进屋。

    落了座,崔恒走进里屋穿好了衣裳,出来一边儿动作娴熟地给李彦和王浩各泡了杯上好的黄山毛峰,一边儿听王浩又将刚刚给李彦所说之事重复了一遍。

    崔恒将茶盏端到二人跟前,说道:“尝尝,这可是上好的黄山毛峰,单单弄来这点儿,就花了我不少功夫。”

    眼前的两人此时哪里还有坐在这儿细细品茶的闲情雅致,只怕再好的茶现在摆到跟前,送进嘴里,都如白水一般没什么滋味了。

    见两人没什么动作,崔恒自顾自地酌品一番,才道:“怕什么,不过是个王爷,我记得他今年还未满十六呢,”说道这儿,他嗤笑一声,道,“呵,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罢了,能掀起多大的浪?”

    “记得他六岁就被陛下封了王送到了肃北,说是他的封地,不过是打发人罢了,陛下若真要是重视他,又岂会把他放到那种地方,还一待就是六年。”

    王浩在一旁道:“那不也还是回来了不是?若是真不管了,还费这希望功夫做什么。”

    李彦没接话,只轻叹一声,感慨道:“圣意难测啊。”

    崔恒一笑,道:“无论如何,他要来,只管让他来便是了,拙夫兄、王公公,您二位在安庆与我崔远之同舟共济了这么些年,还能让他搅浑了水翻了这船不成。”

    闻他此言,李彦心中忧虑丝毫不减,崔恒见他还紧蹙着眉不放,便又问道:“怎么了,拙夫兄?”

    李彦神色沉郁地呷了口茶,才开口道:“若是区区一个宁王,当然不足以为俱,只是此前我们收到那边儿的传信,明明都定好了的事儿——而今却突然换了人,我只怕是那边儿出了什么变故。”

    崔恒颔首,觉得他说得也颇具道理,于是便道:“既如此,不妨我们遣人去问问?若是无事,权当图个安心,若是有事,我们也好提前应对不是?”

    李彦斟酌了片刻,才点了头,道:“如此也好,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探探这宁王的虚实,我们也好做做准备。只是——遣谁去才好呢?”

    “这事儿说来简单,倒也复杂,得选个做事儿灵巧些的,话也得说满说圆了,不能有任何差错和披露。”

    这时一旁的王浩突然开口道:“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二位大人瞧不瞧的上。”

    李彦急忙接他的话道:“公公跟在陈公公身边这么些年,自然是慧眼独具,你推荐的,想必是错不了的,只管说便是了。”

    于是王浩便道:“既然二位大人开口了,那我也就不推辞,我要举荐的人,正是我的干儿子王祥。”

    对于王祥此人,崔恒和李彦也都略有所闻,只是了解不多。但眼下事态紧急,他二人手下又无其他合适的人选。

    再者,王浩此人眼光毒辣,他手下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那儿去。

    李彦和崔恒便同意了他的提议,道:“那此事便有劳王公公了。”

    王浩摆了摆手,又端起茶盏,浅浅地笑了起来,道:“王某与两位大人同舟共济,同舟共济。”

    天彻底亮了,日头从东边升起,日光洒在地上,衬出一片丰收似的金黄。

    破败的茅屋里发出一声啼哭,只见一六岁小童抱着一名女子,嘴里唤道:“阿娘——”

    这一下显然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惨白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因长期未得到浸润,而干裂出好几条大口子。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怀里的女子。

    那小童用两条瘦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骨头上的双臂划动着,在地上发出蛇行般“呲呲啦啦”的响动来。

    他缓慢且艰难地爬到床边,看着上面躺着的瘦小的女婴,颤抖着将手伸在她的鼻子下,发现她不知何时就已没有了生气。

    他动了动嘴,却没有了再哭一次的力气。

    他半个身子悬挂在床边,像深秋准备丰收了的长得饱满的稻谷,脑袋因支撑不住,而渐渐地低垂下去。

    最后他“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此后便再没了动静。

    *

    江知予身着胡服,头发束起,骑在马上与车并行,腰挂佩刀和令牌,时不时地磕在一起,又是一阵“叮呤当啷”。

    裴卿辞掀开帷裳露出小半张脸,唤了一声“南风”,江知予立马察觉,弯下腰来问他:“怎么了王爷?”

    “南风”是江知予此行的化名,随裴卿辞行走在外,她扮作男儿,多少也方便些。

    裴卿辞看着她凑过来的脸,突然一下子晃了神,之后遮掩般轻咳一声,问道:“到哪儿了?”

    江知予起身向远处望了望,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后,道:“应该快到了。”

    裴卿辞点了点头,正要放下帷裳来,却又忍不住嘱咐她说:“这里的路可能会不太好走,等会儿你自己小心些。”

    江知予笑着应下他,说道:“放心吧。”

    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道路突然变得狭窄,只能勉强容纳一车一马并排通行,两边山石陡立,其上杂草丛生,长到快齐腰高。

    江知予自小跟随江少游,兵家之事也略通一二,见此地形,她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来,于是叫了停。

    前头的人马得令,即刻停了下来。

    裴卿辞道没有责怪,只是在车内淡淡道:“南风,怎么了?”

    江知予俯身对他说道:“王爷,前方地势两侧陡峭而中间狭窄,这地方极易设伏,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裴卿辞道:“此处乃去安庆必经之地,无法绕道而行。吩咐下去罢,一会儿从这儿过路的时候都小心些。”

    江知予称“是”,将他的话向前后各传了一遍后,才道:“继续前行。”

    于是前方的人马又行动起来。

    入了路口,两侧山石越发高耸,上面长着的也由杂草变成了灌木最后成了树,且越来越密集。

    江知予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敢放松警惕。

    只听见有一只箭矢破风而来,直向马车而去,江知予抽出腰间挂着的刀来,将那只箭挡过去甩到一边儿,高喊道:“有刺客!保护王爷!”

    马车周围的人均抽出刀来严阵以待。

    一时间,周围安静异常。

    只能听见一两声林中的鸟啼。

    江知予环顾四周,想要探寻这只箭来的方向。

    突然听到万箭齐发的声音。

    一时间,箭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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