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打了将近八月,齐军被逼得连连退至岐山,死守城门,又命人在岐山东面水路之上大设障碍,玄武军见如此状况,只好原地驻守,攻不得亦退不得;齐军亦是如此。乃至于双方僵持不下,各自着急。

    是日,玄武军大帐内,十三营主副将齐聚一堂,共同商议对策。长泽得了杨琛的召唤,亦在帐内随侍杨琛左右,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

    其中一营副将率先出列开口道:“大将军,末将前日派人探查过,岐山东面人有滚石,暗处杂草也有异样,就算我军再熟悉水路,此时也是万万不敢再往前越进一步。”

    一个年纪稍长的将军摸了摸没刮干净的胡茬子,愤愤道:“陈胤那老不死的东西,年纪越大越是怕死了,天天躲在山后面,连面都不敢露,搞几块破石头弄几个人就想拦住我等?照我看,我们就直接走水路打过去,怕他作甚?”

    前锋营主将郭越听到他这破主意,忍住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骂道:“哼!难怪都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还是个副将。成天只知道吃喝拉撒,脑满肠肥地靠着祖上的荫功混日子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你自己想找死不打紧,可别白白害死我那般弟兄!”

    “你!”他被骂得面红耳赤,刚想出言骂回去,就被他的顶头上司拉住了:“说正事呢。忍者。”

    于是他又道:“那不如我们直接从走西面,正面跟他们打,我还就不信了,我们三十万大军还不能踏平他们云城。”

    这话一出,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出言反驳道:“我们有三十万他们也不见得比我们少多少,正要正面打起来,搞不好会和上次小镇那样,两败俱伤。”

    ……

    一时之间,各持己见、争吵不断,杨琛揉了揉额头,心生烦躁。站在他身后的一言不发的严长泽默默地往前走了两步,递了盏热茶上去,然后又像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心里盘算着。

    他开始盘算着,以陈胤对杨琛的了解,必定将大部分的主力都放在西边;如若来一个声东击西也未尝不可。

    “那你说这么办?就这么耗下去,这仗还打不打了?”

    这时在一旁捋胡子的军师终于开口说话了:“打,当然要打,我们不仅要打东边,也要打西边。”

    “又东又西的你想我们……”

    “送死”二字还未说出口,郭越突然意识到军师说的谋略,“你是说……声东击西?”

    “正是。以我对陈胤的了解,他们在东边水路设下障碍,就势必就不会再花大量的兵力去守东面,我们只需要假意派兵去走水路,然后再趁他们调兵之际直接强攻西面,定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可万一他们仍然坚持守西面呢?”

    “不会的,陈胤那老东西也有一甲子了,就等着打完这场战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他不敢赌的。”

    “可是,假意攻打也得派兵去,东面的埋伏甚多,去了就是送死。”

    ……

    “是呀,这不是让去东边的人送死吗?”

    郭越意识到了在军师的计谋,本就是要放弃一些人的。

    “那又怎样,打战哪有不死人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想为国捐躯的大有人在!”

    杨琛终于站了起来:“好了——”

    “大将军,末将愿意前往!”

    在杨琛开口否决这个主意前,严长泽抢先请缨。

    杨琛睨了他一眼,道:“退下,这没你说话的份。”

    还未等他争辩上几句,忽然听见一声“大将军,末将也愿往。”

    说话的是苍狼营的主将左满出列,抱拳道:“末将父亲死于齐人手下,若不是玄武军收留,如今已经是街边的一堆白骨。只要能将齐人斩鱼刀下,末将死不足惜。苍狼营里的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又都是些无家之人,末将愿带苍狼营前岐山东。”

    杨琛看着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一阵头大:“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改天再议。”

    众人得令都退了下去,一时间帐内只剩师徒二人。

    杨琛抬着头看着他:“我今天是叫你来听议事的,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我明白,您相信我,我有分寸。”他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目光。

    “就真这么着急?”这么急着想要军功?

    “是,但也不全是。”他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大人。”

    他还能说他什么呢?他心疼他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而后他拉过他的手让他坐下,拍着他的手背说道:“你也被怪我拦你,你想建功立业这没错,你想凭自己去护住你想护的人这也没错。可是你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又是严家唯一的血脉,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我……”

    他有些动摇……

    或许他真的是太着急了些,急着证明自己,急着用那至上军功去换取春华。

    “不着急,回去再仔细想想吧。”

    -

    几日后,一行队伍浩浩荡荡——个个昂首挺胸,坚定的目光下藏着数不清的仇恨与快意——往岐山东去,那是一整个苍狼营。

    主将左满坐在马背上轻挥马鞭,左瞧瞧右看看,好不悠闲。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后自己半步的那张鬼面,道:“话说我这全是苍狼营的兄弟,你一个前锋营的不去西面打先锋,非要跑来我这干什么?”

    “将军说错了,这里都是玄武军的兄弟。”严长泽这样说道。

    左满一阵无语:“是是是,玄武军玄武军。”

    严长泽又纠正道:“将军还说错了,属下是奉令行事,不是什么‘我自己非要跑到这来的’。”

    “奉命?”左满仰头一笑,“这话你也就偏偏别人,用它来搪塞我怕还是不能够。”

    严长泽道:“属下不敢。”

    过了一会左满又道:“我认得你这劳什子面具。”

    “劳将军挂怀。”他不冷不热,十分平淡,丝毫不想跟他扯上半点干系。

    左满嫌他无趣,伸手欲摘他的面具。严长泽侧身躲过,不卑不亢道:“左将军见过属下的,属下就不摘了。”

    “见过是见过,本将军想多见几眼不行?”他十分嚣张,却不见得半分强势,他笑道,“你那张脸生的如此俊俏,挡了多可惜。”

    严长泽白了他一眼。

    左满挥动手中的马鞭抽向他的马,那马突然受了力,向前跑了几步。

    左满在后面大喊:“喂,我听说过你。”

    路过的小将士觉得自家将军奇怪,小声嘀咕道:“前段时间军中突然多出来了个‘鬼面杀神’,就算没见过人,也该知道这青铜鬼面呀,将军这是怎么了?”

    严长泽忙抓紧缰绳,“吁”了一声,拉停了马,扭过头愤愤地看着左满:“你说什么?”

    左满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认识你。”然后他将身体往左稍稍倾斜,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在军奴营的时候。”

    “什么?”严长泽闻言,鬼面下的脸一阵煞白。军奴营的时候,那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往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说他之前看着这小将军只是有些无感,那么现在,他的眼神可以说的上是可以杀人了。

    左满见他语气不善,也不急着解释,只是笑道:“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学乖顺了,原来还是老样子呀。”

    严长泽只露出来的两个眼珠子里装满了疑惑。

    “吼!原来你是不记得了。”

    “什么?”

    左满挑眉道:“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我洒了你一身的墨水,然后还害你被夫子罚了。”

    严长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真不记得了?”

    严长泽他还真不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了。只见左满突然笑了起来:“没事,不记得也没事,本将军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什么?这是哪跟哪?不是说他洒了自己一身的墨水还害自己被夫子罚了么?怎么是他原谅自己了?这人脸皮似乎有点厚,或者说……不要脸?

    “再前面就差不多是恶战之地了,”左满顿了顿,换了个话题,试图看清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你怕死吗?”

    严长泽总觉得他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了,“怎会不怕?”

    左满突然一拍大腿,朗声道:“这就对了嘛,这才像个人!”

    严长泽:……

    什么叫像个人,难道我不是个人么?

    “别用着眼神看着我,你是不知道你那几天那架势,不知道去哪搞了个面具就杀得六亲不认,还有大帐那会,想都不想就急着请缨,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要命的呢?”

    “那你呢?你不也是吗?”严长泽反问他。

    “我那跟你不一样”他玩笑道,“我可比你聪明多了!”

    严长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比杨予宁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左满终于笑够了,他说:“你果然有趣,你这朋友我交了。”

    严长泽笑问:“黄泉路上的朋友么?”

    说罢,两人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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