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学习很紧张,每天晚上,女孩子们还是忍不住进行宿舍夜聊。

    从小卖部最新最好吃的小零食聊到最新最复杂的国际局势,没有什么话题是她们不能涉猎的。

    每晚的夜聊,也让几个女孩子在开学一个月之后渐渐熟络起来,慢慢建立起家人一般的关系。

    这天,暮朝发现一个向来积极参与夜聊的女孩突然沉默起来。到夜里,还隐隐听到从她的床铺传来抽泣的声音。

    在被沉重的困意压倒之前,暮朝想着,明天要问问她发生了什么。

    白天繁忙的课业让暮朝差点忘了这件事。

    直到她早早跑去吃午饭,又第一个跑回来,发现那个女孩似乎一直趴在桌子上没去吃饭以后,暮朝突然想起了昨晚睡前给自己布置的任务。

    “思然,你没去吃饭吗?”说着,暮朝在周思然身边坐下。

    在暮朝眼中,周思然活泼且温柔,长得又漂亮,所以大家都喜欢跟她接触,和她的关系都不错。

    思然没有抬头,轻咳了一下后,低声说道:“不是很有胃口。”

    听到这话,暮朝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问,因为万一她只想一个人静静,自己的关心反而显得冒昧。

    想了一会儿,暮朝说道:“我给你放了一个小面包,你一会儿饿的话可以先吃这个。”

    走之前,暮朝又留下了一张小纸条:

    “我昨晚好像听到你哭了,要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说,如果不想说也没事,我就不去打扰你。(抱抱,小面包记得吃)”

    回到座位后,暮朝就和陆陆续续回来的同学一起加入做题大军中。

    很快午休就要结束了,暮朝收起纸笔准备趴在桌子上小睡一觉。作为应试教育优秀学子,暮朝有一项技能,就是在午休时十分钟内便能陷入沉睡,有时还能做一个小梦。

    等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暮朝在大家的躁动声中渐渐醒来,一抬头就看到自己桌子上也被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压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暮朝打开纸条一看,应该是周思然留下的:

    “谢谢你,暮朝。晚饭后我们可以聊一下吗,我有些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暮朝回头看向周思然的位置,发现她并不在座位上,又看向身边的随止,发现他依旧沉浸在题海当中。

    他好像没有午睡的习惯,或者说,他可能总是在暮朝睡后睡,在她醒前醒,反正这一个多月来暮朝似乎从来没见过午睡的他。

    “这人的大脑是不需要休息吗?”暮朝在心里默默称奇。

    “怎么了?”被盯了很久的随止突然转过头来。

    “呃……没事。”暮朝随即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中午都不睡呀?”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纸条,说:“那你有没有看到这是谁什么时候放我桌子上的?”

    随止一脸淡然地回答:“周思然刚刚来放你桌子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暮朝脱口而出道:“你不好奇上边写的什么?”

    话音刚落,暮朝顿感懊悔不已,这样说不是故意引得随止要了解纸条内容吗,可是万一思然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这样就是在私自贩卖别人的故事。

    但是为什么自己内心好像很希望随止好奇呢?

    听到暮朝突然的发问,随止也愣了一下,看到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又不由得想笑。

    将笑意掩盖后,随止依旧语气浅淡地回复道:

    “难道,女生也会给你写情书?”

    上课铃乍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好像在应和暮朝内心猛然掀起的惊涛。

    这平平淡淡却似乎字字珠玑微言大义的一句话,让暮朝努力花了好几分钟才把注意力拉回课堂。

    下午吃饭的时候,暮朝又不禁想起随止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是情书他才好奇?但是女生又不会写情书所以他就不好奇?为什么要说‘也’啊?‘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想到‘情书’啊?我有暗示纸条内容吗?”

    暮朝越想越气,不是气随止不把话说清楚,而是气自己怎么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真是情书,一般人都会好奇吧,毕竟八卦是人的天性啊。

    所以他说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呢,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加戏。

    “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期中考试完选座位的时候肯定又要被班主任羞辱了!”

    想完这些,暮朝便迅速把碗里的饭席卷干净,愤愤地跑回教室。

    这时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在,但周思然在,看起来她可能又没吃饭。

    看到暮朝回来,周思然就结束了发呆,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两个人拿着背诵用的课本走到走廊角落。

    晚饭后晚自习前,有一段背书的时间。夏天天气闷热,很多人会选择拿着课本到走廊背书。

    当然,在老师走近之前,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同学之间聊天开小差的形式。

    “暮朝,上次月考我的成绩不好。”周思然率先开了口。

    暮朝回想了一下,周思然入学成绩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在班里大概是中等。但是上次月考,她似乎退到了班级后半部分。

    “回家后我爸妈把我训了一顿,他们说我上高中后变了,心思不在学习上。”

    暮朝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刚上高中,有些不适应不是很正常吗?”

    周思然扯扯嘴角,面露无奈道:“他们说,听到咱们班同学家长说,咱们班有同学回家夸我。”

    暮朝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思然继续说道:“我当时的表情和你一样。然后他们说,有同学回家说,‘我们班周思然长得漂亮学习又好,人缘又好,我很羡慕’。”

    暮朝忍不住笑道:“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所以这个同学应该不是我。”

    暮朝本以为借机表达自己对她的欣赏,她会开心一点,没想到周思然却苦笑起来,说道:“我也以为,这是在夸我。但他们把这句夸赞和我的成绩下滑联系在一起,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贪玩爱美,心思不在学习上。”

    暮朝愣住了。

    思然继续说道:“因此,他们给班主任打电话,问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还说不要给我安排男同桌。昨天,我妈甚至特意跑到学校来看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检查我、监视我。”

    她指了指后窗:“就在那里,你知道吗,我一抬头看到我妈,就像看到那个容嬷嬷表情包一样。”

    “她看到我的同桌是男的,又把我叫到班主任办公室,说一定要给我换同桌。班主任也很尴尬啊,只能说下周开完班会再换。”

    “我真的很无奈,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用得着这么紧张这么大张旗鼓吗?下周我突然换同桌,大家会怎么想,本来没有的事情,现在反而变得很奇怪。”

    暮朝这时候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思然会哭了。

    “高中生是不能漂亮不能社交是吗?我们只能做一个既没有外在又没有内在的无差别考试机器是吗?”说着,思然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暮朝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思然,不是你的错。他们就是太紧张你了,毕竟上高中了嘛,关心则乱。”

    思然突然更加激动起来,哽咽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初中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要求我,不让我周末跟朋友出去玩,只能和他们认识的那几家学习好的女生玩。每次开家长会,都要打听我周围坐的是什么样的同学……”

    暮朝一时无言,这样看来,思然的家长就是那种极具控制欲的家长,对于从小处于半放养状态的暮朝而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想了想,暮朝只能说道:“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该做的,只要我们知道我们是在好好学习,是在朝着好大学努力,就够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们问心无愧。”

    思然又苦笑了一下,把书本搭在围栏上,有些失神地说道:“‘我们该做的’,我现在不知道,究竟是‘我该做的’,还是‘他们觉得我该做的’,究竟是‘我该好好学习考好大学’,还是‘他们觉得我该好好学习考好大学’,我不知道,我究竟还有没有自我了……”

    听到这些话,暮朝内心猛颤了一下。其实,她也想过这个问题,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怎么像一个考试机器一样,好像外边有什么东西在支配着自己运转。

    即使她的父母并没有很强的控制欲,但对她唯一的要求与期望,就是好好学习,做好一个“好学生”,一个不需要任何色彩与个性的“好学生”,无形中也在推动着自己如机器一般运转。

    有许多次,她幻想过,自己能不能逃进一个无人的小岛,不用考虑任何外部的驱使,自己可以像一个野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暮朝轻叹道:“思然,其实我也总这么想。想来想去,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就这几年了,先不想别的,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无论如何是不亏的。”

    “考上好大学,我们就能自由了吗?”

    “不知道,但是,肯定更靠近自由了。”

    两人默默无言,看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校园,耳边大家的背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昂扬,好像要把人捧起来,但是两人的内心却越来越沉静。

    “谢谢你,暮朝。你说得对,无论如何,现在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总是不亏的,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努力,面对别人的质疑自然也问心无愧。”思然的语气变得轻松自然了很多。

    “那我先回去背书了,你要回去吗,老师应该快来了。”

    暮朝想了想回道:“你先回去吧,里面太闷热了,我再吹会儿风。”

    思然回去后,暮朝自己又开始眺望远处被夕阳染红的群山。

    “考上好大学,就能更靠近自由吗?我自己好像其实都不怎么相信呢……”暮朝在内心默念。

    看着看着,暮朝才发现,原来学校处于山谷地带,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似乎没有尽头。

    在重重山峦之中,这座学校突然变得如此渺小,而自己,更是渺小如尘埃。大家都说,外面有更大的世界,但是现在她只能看到,外面是重重高山。

    暮朝喃喃道:“正入万山圈子里……”

    “一山放过一山拦。”随止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暮朝一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旁边的,反应过来后笑道:“接得倒挺快。”

    随止趴在栏杆上,支着头,斜睨暮朝一眼,说道:“班主任快来了,你还在这儿背语文?不是说要在期中考试把理科考好打他的脸吗?”

    暮朝往楼下瞅了一眼,说:“看着呢,没事。而且我也没在背语文,喏,我拿的生物书,我刚刚是在……唉,是在伤春悲秋吧。”

    随止说:“现在是夏天。”

    “……你应该去背一下语文。”暮朝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随止笑了起来,额前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这段时间以来,也就是随止好像变了一个人以来,暮朝终于又看到他露出这种自然爽朗的笑容。

    清澈又明亮,像清晨阳光照耀下的山泉,被风吹起圈圈波纹,映射出晶莹微光。

    “明明自己都在伤春悲秋,刚刚是怎么安慰别人的?”随止扭头看向暮朝,继续说道:“跟我也说说呗,看能不能也安慰到我吧。”

    暮朝也看向随止,他眼中晶莹的笑意仍未退却,眉间却已经爬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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