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朝笑道:“安慰你?大学霸,你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又被语文老师说了?”

    触及到暮朝回避又探究的眼神,随止想到,暮朝应该是不愿意随意透露刚刚和周思然的谈话内容,想要保护别人的隐私,所以故意在打马虎眼。

    于是,随止弯起嘴角道:“没关系,你不用说,我猜……你们刚刚是在聊她妈妈昨天来找她的事吧?”

    暮朝面露诧异,本想回避这个话题,却没想到随止一下就猜得这么精准,只好问道:“你怎么知道?”

    随止指了指教室后排窗口,说:“昨天我看到她家长来了。而且,老班也跟我聊了这个事,问我周思然在班里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她妈妈说的那种情况。”

    一听是班主任姚合非跟他透露了这件事,暮朝顿时十分气愤:“姚老师怎么能这样?什么事都往外说。竟然还是跟你说……”

    看到暮朝脸上突如其来的怒意,随止不禁一笑:“跟我说怎么了?”

    “你是男生,跟你打听这个事,从你的视角看肯定会有偏见吧。”暮朝没好气道。从小学开始,暮朝就听过男生会给女生造一些奇怪的谣言。

    “喂,你都没有问我怎么回答的,就这样想我,才是对我有偏见吧?”随止无奈地叹了口气。

    暮朝不禁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道:“……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当然是白他一眼,说:‘没有的事儿’啊。”暮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的眼花,好像看到随止露出了一副小狗昂首摇尾求夸奖的表情。

    “真的吗?”暮朝略带质疑道。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周思然是人缘好一点,但是好像也没耽误人家学习呀,更没影响周围人学习,她一点错都没有。”随止颇有些义正言辞地继续说:“他爸妈说得好听叫关心则乱,说得直接就是控制欲太强。”

    随止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暮朝有些惊讶,更有些惊喜,但并未过多表现出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是啊,不过刚刚我们也聊好了,改变爸妈的态度实在太难了,几十年的顽固脾性不是一下就能改掉的,我们只能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人生是自己的,我们过好自己的人生,幸福快乐就是甩给他们最好的答案。就目前而言,用自己的努力换一个好大学的入门券,走向更高的平台更大的世界,就算是问心无愧了。”

    随止静静地听完,片刻沉默后,倏尔一笑:“说得真好,我就说你会安慰人吧?”

    听到突然的夸赞,暮朝有些无奈地看向他盛满笑意的双眼,问道:“所以你呢,你要我安慰什么?”

    随止单手撑在围栏上,另一只手用书角挠了挠鬓角,似是在组织语言,但没过多久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有点感慨,不同家庭的差异真的很大,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爸妈对她过度控制不好,但有的爸妈却是另一个极端,也不好。”说到这里,随止长舒一口气。

    暮朝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另一个极端”,是不管不顾吗?那不就是她成长的环境……

    “我爸妈虽说不是不管不顾,但是……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然后去了国外,我从小是被我爸带大的。”随止非常淡然地说出这些话,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安慰”的。

    暮朝颇有些惊讶地问道:“一点也看不出来……感觉你的家庭应该……很有爱?”

    阳光、大方、自信、善良,在暮朝看来,应该是一个健全又温馨的家庭,才能培养出随止这样的人。

    随止笑道:“虽然他们两个分开了,但是各自对我的爱并没有少,我妈经常给我寄世界各地的纪念品,光手写信我的桌上就有厚厚一沓,她说,她要在我人生前二十年当我的望远镜。并且,逢年过节也会找机会飞回来看我。”

    暮朝恍然大悟,又不由得赞叹道:“听起来,她是一位特别自由潇洒的女性。”

    说着,暮朝看向随止,却发现他眼中的情绪并不似他的语气那般自然平淡,倒是颇为复杂,有向往,有骄傲,还有些许苦涩。

    随止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是这样。知道她过得自由快乐,我也很开心,但是偶尔我也会想,是不是比起她的自由,我就没有这么重要呢?所以才会选择放下我,去追求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东西。每次想到这个,内心还是会有点不舒服吧。”

    其实,随止心里还有不可言说的另一层原因。那是某天爸爸酒醉后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是他对婚姻爱情的误解,耽误了随止妈妈,她离开是正确的,但是他一个爱情里的失败者,该怎么把随止教育成一个懂爱的人呢?

    历经两个时空的冲击,随止越发觉得,是不是正是因为自己也没有学会爱,所以,在那两个时空,才没有保护好暮朝,甚至伤害了她……

    因此,是不是比起暮朝的解脱,自己就没那么重要呢?所以暮朝才会选择放下自己,去追求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东西,甚至是死亡……

    相似的问题,他想问妈妈,但更想问暮朝。不过他也明白,此时不是问她最好的时机。

    随止这些隐秘的心绪,此时的暮朝自然不会察觉,随止也不希望此刻的她会察觉。

    只见暮朝思忖片刻,问道:“你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重要?”

    随止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是自由快乐,当然,是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更高级点的话,就是从一个人的自由快乐,延伸到身边人,再延伸到更多人的自由快乐。”

    暮朝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时,随止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仿佛超越了年龄,沉淀着众多暮朝未曾经历的光影。

    “你妈妈能在国外过得这么精彩,一定是一位很优秀的女性。这样的女性,如果把她困在家庭里,她也能把柴米油盐酱醋茶过出花来,也能给予你饱满的爱。可是,也仅此而已了。甚至,如果时间长久,那些爱会因为禁锢变得畸形。”

    “她就像折了翼的雌鹰,被圈禁的爬山虎……”

    “她没有选择过那样的人生,而是选择奔赴自己真正热爱的自由,她发自心底的快乐,才能带给身边人健康的快乐。她并没有抛弃你,而是给你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在追寻自我的同时,还不忘给你爱与教育,我认为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女性,也是一位优秀的母亲。她爱自己,然后更好地爱你。”

    “你爸爸也承担了抚养你的责任,让你妈妈没有后顾之忧,两个人一起把你培养得这么好,结果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我相信他们之间一定经过了细致的商谈,他们的分开不是破碎丑恶的,而是……互相成全?”

    一番畅言后,暮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可能有点多了,面有惭色道:“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爸妈的真实想法,妄自揣度了。”

    “你说得对。”暮朝没想到随止当即便回了简明清脆又十分肯定的四个字。

    随止并没有看向暮朝,夕阳的余晖描摹着他的侧脸,显得平静又温柔,让暮朝难以判断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暮朝忍不住继续说道:“至于在你妈心里,你和自由究竟谁更重要,我不好揣度。但我觉得,假使她选择留在家庭,也不一定代表她觉得你更重要,因为这可能是她对生活的妥协;她选择离开你,也不一定代表她觉得你不重要,因为有可能,她会觉得这样才是你们最好最健康的生活方式。”

    随止微微点了点头,一边表示肯定,一边却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二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暮朝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随止突然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向暮朝:“那你呢,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你也这么认为吗?哪怕是生命,也可以为了自由抛下吗?”

    暮朝愣住,不明白随止为什么突然将问题转向了自己,还从情感转向了生命。

    她躲开随止的眼神,笑笑说道:“这离我们都太遥远了吧?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谈什么爱情什么生命呢,现在谈起来都是假大空吧哈哈哈。对我们而言,首要任务就是先考个好大学吧,之后再谈什么生命呀价值呀爱情呀……”

    暮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声中夹带着一丝心虚,因为或许不是谈不了这些,而是她在有意无意地逃避。

    不知道随止有没有感受到她这一丝逃避,随止只是看着她,眼中对某些答案的渴求与试探,在微风带来的每次眨眼中,一点点淡去。

    暮朝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与此同时,教室里的背书声越发汹涌,好像在宣告着某些不幸的事情即将到来。

    暮朝刚准备开口打破沉默,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物理晚自习前拿着生物书,讨论什么呢讨论得这么严肃?让我也听听呗。”

    暮朝随止蓦地回头,便看到班主任噙着诡异的笑意走来。

    “呃……”暮朝随止对视一眼,一时语塞。

    随止笑着走向班主任,不着声色的将暮朝挡在身后:“今天发的物理卷子我中午就做完了,但是有道题我感觉有问题……”

    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疯狂晃动,就差把“快走快走”打出节拍来。

    暮朝忍不住偷笑,心想着自己虽然对班主任有点意见,但是倒也没有这么怕他吧,但还是踩着随止的节拍,在班主任的余光里快步移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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