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是壁炉里的火,好像烧不尽一样,闪烁着照亮昏暗的一切。

    火光摇曳在半间厅堂,两旁装饰投出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投到眼前人脸上,衬得眼前人的脸更加狰狞。

    小林长得算清秀,一张脸瞧着还很青涩,即使是在这种地方,那股因年轻而生的青涩依然没被消磨干净。

    现在那张清秀懵懂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倾泻而出的眼泪鼻涕流了满面,被泪水灌满的眼睛里充斥着绝望与渴求。

    小林晚上上床早,连洗漱都没有就扑到床上了。

    睡得迷迷瞪瞪,感觉一直有人搔弄他。

    一睁眼,眼前不是卧室天花板的灯,而是一炉子的火。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沙发上,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腿脚就像被牢牢钉死在座位上,一旦坐在这儿,最好再也离不开。

    小林一向运气很差。

    他本来和几个朋友在一起野营,睁眼被拉入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游戏里,身边熟悉的人物尽数消失了,每天拿着生命去赌,在死亡的边缘瑟瑟发抖。

    熬过几场,活了下来,总算有了两个朋友,心里刚有一点儿底气。

    结果就这么一晚上,又变成了这种必死无疑的处境。

    他的身体里仿佛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操纵着他的手指,数了九十多遍的“栗子”,数得血肉模糊。

    ——为什么要数栗子?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

    他不断地发问,心里隐隐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没办法了,已经必死无疑了。

    他拨动着一颗颗栗肉,鲜脆的栗肉上沾了他的血肉,咕噜噜在桌上滚来滚去。

    眼泪从眼眶里汹涌而出,连一线生机都看不见,可他不甘心啊。

    恰好在这个时候,楼梯处响起了脚步声。

    小林拼命挣扎着,咬住舌尖,从疼痛里换回一点儿清明,歪斜着眼睛,勉强看见了来人。

    在他偏斜的视线里,白鹭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越过客厅,去了厨房,很快又拿着一杯水出来了。

    小林眼前瞬间闪过那个分数——232505——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数不差。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他也要活下去,拼尽一切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与不甘心使他冲破了毛骨悚然的控制:“你也要……数一数吗?”

    那声音不大,即使在安静的夜里也不算清楚。

    甚至因为口腔扭曲,音也模模糊糊得,跟难以企口的私语一样。

    白鹭没有停下,她踏上了阶梯。

    小林望着她的背影,趋近绝望时,他听见一道声音。

    “你刚刚,是找我?”

    是白鹭回了头。

    小林眼里一亮,又瞬间熄灭下去,他的面容扭曲着,好像脸上的两片肉是从别的地方割来又缝上一般,哆哆嗦嗦艰难配合着吐出几个干燥的声音:“数、数不对。”

    他在笑,但笑得很难看,两颊的肌肉死死地绷着,嘴角向上,眼睛却搭着。

    一个属于哀伤的表情,配着恐惧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一天前白鹭才见过。

    养父总是期待她做一个善良助人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期待。

    她明明本身就是啊。

    白鹭眼皮一搭,望向那一团黑咕隆咚的圆球:“你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又是一个拖长的泣音:“不知道。”

    据说,游戏里没有死局。

    可是,在小林看来,横在他眼前的,好像就是一个死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不知道数栗子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数不到那个正确的数字,他就只能一直数下去,直到某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不知何时来,也许是趴伏在他背上,也许是凑在他的耳边,悄无声息地割开他的喉咙,取走他的性命。

    可偏偏,他不知道那个主宰他生命的数字是什么。

    栗子就是这些栗子,数一遍,是那个数,数两遍,还是那个数,不会变的。都是不会变的。

    “……你平常,是不是运气不错啊。”

    白鹭轻声叹了口气,她不是会主动掺和别人事儿的性格。

    她与人相处,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尊重,而尊重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多嘴也不插手。

    但这个人开口向她求助了。

    最近又刚好是白鹭养父的忌日。

    白鹭有点儿忧愁:真可惜,还想继续补觉呢。

    “好像挺有趣的,”白鹭将剩下小半杯水搁到桌上,“邀请我一起玩玩呗?”

    安静的夜晚,白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计重锤一样,搅得这个夜晚不再平静。

    小林的眼睛蓦然瞪大。

    痛苦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种惊异的情绪,开口求助是他求生的本能作祟,没想过会有回应。

    白鹭停下来,转身听他说话时,他的理智已经到崩溃边缘。

    现在——对方说,要加入他?

    在遭遇过晚上那场被所有人围剿的“选房间”后,对方竟然要帮他?

    小林心神震颤,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属于他的表情。

    困惑,挣扎,痛苦与求生的渴望交织,混着那一脸的泪,一起流下来。

    白鹭低着眼,仔细观察着小林四周。

    她性格有些独,做一件事的时候,不爱征询别人的意见,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今晚多嘴问一句,是因为下楼拿水时她就发现了,她靠近不了这一块地方。

    这一块好像被谁圈出了一道圈,插上了一道牌子,牌子上写了生人勿进。

    她去厨房时,本来想抄个近路,走条直线,结果一靠近,远远看见几棵小白花摇曳着叶子抽了条,擦着她脚尖长了一片,挡住了她的去路。

    白鹭:哦,是别人的游戏场。

    最后好好一条直线硬生生拐出了两道。

    询问以后,那股被抗拒着的感觉就消失了。

    好像她问的那句话是叩门的仪式,一定要多这么一道程序,里头的景物才能含羞带臊地露给她看。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很长的,满足一样的叹息。

    好像猎人埋在森林里的捕兽夹终于咬住了等待已久的猎物,发出了餍足的呻吟。

    白鹭听见了。

    小林也听见了。

    小林的表情更惊恐,面色更为更难看:“你听见了吗?”

    白鹭满面沉重。

    小林看见了她的表情,更加六神无主:“我们该怎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白鹭直接打断了:“你数吧。”

    小林满目愕然。

    白鹭抱着手臂,栗子早就已经剥完了,现在只剩下计数这一步,她望向小林,眉轻轻拧起:“它叹什么气?是觉得我不行吗?”

    小林:“……”

    小林久久不动。

    白鹭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哦对,这个人受伤了。

    不能让受伤的人干脏活。

    白鹭眉头皱了皱,只能她自己来了。

    她向上挽了挽衣服袖子,正要动手,小林已经数了起来。

    “一个、两个……”

    他数得很慢,声音在发抖,手也跟着抖。

    白鹭刚想接过手来,一抬头,望见了男人的表情,阻止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一堆栗子数完了。

    三十七个。

    白鹭扫一眼,八九不离十。

    小林背绷得很紧,仍然坐在原处,一丝一毫也没有动弹。

    数还是不对。

    这儿数天数地就这么些东西。

    那么,一定有什么信息,是小林该知道,却被他忽略了的。

    可她是中途掺和进了一脚。

    时间不能倒流,那会儿白鹭自己还在跟她那位没礼貌的“客人”讨论蜡烛台的正确使用方法呢。

    该怎么办呢?

    她手指摩挲了下掌心中的东西,就在这时,忽然又听见一道声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雨夜,涉水而来,黏湿湿的脚步落在了地板上。

    正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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