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消息还在不断地传来,一遍遍向顾鸢证实她心念之人的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顾离和慕容焱的尸首也找到了,只不过,早已马踏鸟啄、身受数刀,看不清容貌,遗物里,倒是有初见时顾鸢送给慕容焱的凝脂玉。

    顾鸢闻言,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之后,她独自在月影下枯坐了半宿,直到手里那块凝脂玉染了体温,她才理清了所有的事情。

    她唤来雪雁,“太妃还在为慕容焱祈福?”

    “是的。”雪雁回道,“太后离宫后,太妃潜心礼佛,殿里都是些可信的人,您没发话,不敢有人透露一星半点消息。前几日传来消息,侄子家生了双生子男娃,太妃这几日心情不错。”

    顾鸢手指微滞,问道,“官家可知道这个消息?”

    本来是雪雁随口说的闲话,没想到主子关心这些,她沉吟着仔细回想,“官家,我想起来了,官家好似派李忠挑了件贺礼送去。”

    顾鸢手一松,将凝脂玉放回匣子,工整地关合,交给雪雁,“这些找个地方放起来吧。”没再继续追问什么。

    雪雁接过匣子刚转身,一个低沉的嗓音接踵传来,“皇后对太妃真是照顾有加啊!”

    闻声,雪雁退至一旁,正要悄然出门,面前一只手挡住去路,慕容霄勾开匣子,瞧了眼那些物件,不是被战火熏黑,便是沾了血,倒是那块凝脂玉,白净得刺眼。

    雪雁知道慕容霄心眼儿小得很,手心捏了把汗,正要替主子说几句话,慕容霄挥手让她出去,雪雁忧心地回望了眼主子,轻轻掩了屋门。

    门外,李忠眼巴巴瞅见雪雁出来,手一哆嗦便拉住了她,“跟我走。”

    雪雁挣扎,“主子让我放匣子。”

    闻言,李忠迟疑一瞬,放开了手,站在原地等着雪雁放了匣子,再出来,已红了大半眼圈。

    李忠的心已拧成了麻花,近在咫尺的一步,他不知道该踏上前,还是站在原地。

    “走啊。”雪雁瞪着又不知为何愣在原地的李忠,没好气催道。

    李忠半回着神,“哦”了声,追上雪雁,本来领着她走的,就这么反了过来。

    “我们去哪?”雪雁很快收拾了心情。

    李忠却犹豫了,“我们……”不过,他很快还是重新决定,“去我的住处。”

    推开一扇木门,李忠的住处,是皇宫里宫女太监里住的顶好的了,小院子虽然偏居一隅,可是离着崇政殿最近的奴才住所了,还有几个小内侍侍候洒扫,见李忠和雪雁进来纷纷停下行礼。

    李忠命他们都退了出去,才从一处暗匣里取出一个长匣子,放到桌上打开,雪雁半好奇着凑上前去看,一柄残骸斑驳的佩刀,暗红的血迹都被不同程度的揉捏抹去,刀柄尖处沾着一圈泥土,不遗余力地讲述着这把刀的主人经历了怎样艰苦卓绝的战斗,即使体力不支,也支撑着不愿倒下。

    这把佩刀,雪雁一眼便认出是陈汉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拿给你,可是,他的遗物,我又想不出该交给谁。”李忠有些语无伦次,他看着雪雁再次泛红的眼圈,这次不知做对了还是错了。

    “谢谢。”雪雁轻轻摸着佩刀,就好似陈汉又回到了眼前,她扬起脸,感谢李忠把佩刀拿给她,更是感谢他的那份小心翼翼。

    李忠的心思她何曾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了选择,总是要辜负一个人的。

    “李忠,对不起。”

    李忠似是知道雪雁要说什么,害怕地截住她的话,“你想埋葬起来吗?我陪你,或者,你想放在屋里,我送你回去。这个时间,官家也该离开坤宁宫了。”

    李忠恨不得夺门而出,胳膊还是被雪雁拉住,“李忠,你听我说,这些话不说出来,对你不公平,你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

    “不,没有公不公平。”李忠背着身,眼眸低垂,“从来都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我愿意对你好,是我的事。你,你选择了陈汉,是你的事。再说了,像我这种人,本就是孤独一生的,如今我庆幸,遇见了你,最起码,我心里不孤独。”

    “可我不愿意看着你……”

    “雪雁。”李忠抬高了嗓音,记忆里,这是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都是“姐姐,姐姐”叫着,“求你不要连我最后的这点私心都夺走,好吗?”他习惯见人便笑,说这话时,那抹淡淡的笑越发透着苦涩。

    雪雁黑眸微颤,终是释怀和不忍的,重重地点头道,“好。”

    “你陪我一起埋了吧!”

    *

    只有慕容霄和顾鸢的坤宁宫,说不上的尴尬,慕容霄干坐了一会,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顾鸢只当他是透明人,抄着佛经。

    先前为先皇祈福抄了会子佛经,竟慢慢喜欢上了,一笔一划的虔诚,最让人心神宁静。

    这时候,仿佛世间一切嘈杂和纷扰都与她无关。

    慕容霄喝到第二杯茶,终于找到了话茬,“我说怎么这么清净,原来是没见贤儿和哲儿。他们出去玩了?”

    “我送去父亲母亲那了,让他们陪着两位老人。”说这话时,头没抬、手未停,只是答着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慕容霄叹道,“也该如此,还是皇后想得周到,两位老人刚刚失了儿子,让贤儿哲儿去陪着应该,应该。”

    顾鸢接了话,在慕容霄看来便是接纳了他,最起码,没赶他走不是嘛!

    故而抬步走到桌前,看着一手的簪花小楷,“可派了兵保护?我再派些?”

    “不必。”顾鸢仍旧清淡的语气,“官家兵权本就不多,不用浪费在这上头。我已经调了人过去。就算是几千人攻府,也攻不破。”

    附近几个卫的顾家军全在那里了?慕容霄思量着兵力的多少和分布。嘴上却道,“如此甚好。”

    两人不温不火的聊天方式,让慕容霄误以为顾鸢对他不再反感和抵触,应该是她终于接受了慕容焱去世的缘故,慕容霄缓缓绕过书桌,“慕容焱膝下无子,听说他堂兄生下双生子,朕想,过继一个为慕容焱出殡,皇后觉得如何?”

    在即将抚上顾鸢的肩头时,她轻巧地避开,和他面对面站立,“官家想问什么?或者怀疑什么?”

    被如此直白地问,慕容霄反倒觉得自己龌龊和狭隘,解释道,“我没有……”

    “官家的猜测都是真的。”顾鸢直截了当道。

    慕容霄硬挤出的笑僵在脸上,几乎是惊愕得说不出话,“你,你说什么?”被拆穿窘迫的好似是他。

    “官家不是一直在做梦嘛!难不成没有梦到过?”顾鸢噙着淡淡的讽笑。

    慕容霄想起那些梦,除了与儿子的父慈子孝,他确实没有梦见过太多,“朕梦见皇后先给朕生了一个儿子,登基后又生了一个,和双生子完全不一样。”

    顾鸢叹道,“确实不一样了。”

    她希望不一样。

    慕容霄此时也这样想,只是,他的希望即刻就破灭了。

    “思贤和思哲的确不是你的孩子,我也庆幸,他们不是你的孩子。”顾鸢说得很慢,嗓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慕容霄胸口。

    已经不再咳嗽疼痛的胸口涌上来一股巨大的骇浪,那时的慕容霄来不及感受,那其实不单是不甘,更多的是疼,

    “为什么?”慕容霄双眸血丝深重,“为什么!”

    他一拳落在书桌上,书桌颤颤,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为什么这样对我,我都说过了,那些只是梦,我会好好对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心转意,看我一眼!他慕容焱有什么好的,他现在已经是一片枯骨,你把所有的兵力全部派去保护他的两个种,让自己孤身在这皇宫里,也不愿心悦于我!”

    “为什么!”慕容霄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他曾经挺着个大肚子,受尽了苦难,忍着剧痛,差点搭上性命才把两个孩子生下来,他没日没夜地养着、护着、教导着,到头来,顾鸢却告诉他,

    不是他的孩子!

    顾鸢红唇轻启,漠然地吐出几个字:“因为,你不配!”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洞房时,你分明是……”慕容霄脑袋里已成一锅乱麻。

    这叫他如何相信!

    他甚至还没感受到两个儿子软糯糯的手拉着自己,听到甜滋滋的嗓音喊自己“爹爹”,

    怎么可能!

    顾鸢冷笑道,“你还是这样的性子,不撞南墙不死心。那晚你醉的厉害,我们根本没在一起,落红是收拾床铺的宫女的手指血。”

    慕容霄仿若听到晴天霹雳,双目已失了焦距,“你们是什么时候?”

    “我进京的路上。”顾鸢似是叹息道,“如果那时就知道他的身份,我定不会错嫁给你。”

    原来,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慕容霄行尸般走到顾鸢面前,他试图钳住她的肩,将她锁在怀里,可最后的最后,终是擎在半空的手停在了那里,

    他甚至连她的眼都不敢看,“那些事,其实我也可以不介意,只要……”

    可余光瞥见她清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眸,慕容霄又退缩了,“算了。”

    太卑微了。

    慕容霄这辈子,从未如此卑微过。

    可就算是这样的卑微,也换不回她一星半点的回心转意。

    这才是最绝望的。

    慕容霄双臂无力地垂下,一点点朝殿门移动,摸上殿门的那刻,他好似终于有了一些力气,看着跑回来的李忠,吩咐道,

    “传旨,皇后打入冷……算了,禁足坤宁宫吧。”

    李忠疑惑地看向雪雁,雪雁同样不明所以,仓皇朝屋内跑去。

    禁足!

    终于,又朝着前世的轨迹,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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