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低估了群众的力量,甫一下车,就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根本无暇脱身。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你认不认识程刚……”有人张口问。

    程刚是程雪漫叔叔,她只在小时候去叔叔家住过几天,她尬笑着点头。

    棋社的人全都涌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包围了。

    程雪漫在他们杂七杂八的交谈里,得到一些信息。

    樊凌宇找她很多天了,他是个痴情种,此生非她不娶,从深圳来的,家里很有钱嘞,父母在美国养老,俩人是大学同学,大学就恋爱了,后来分开了……

    樊凌宇个子高,站在人群里非常显眼,有好事的推着两人,把他俩推到一起。

    樊凌宇很开心,是那种完全不掩饰的开心。

    “好般配,太有夫妻相了。”

    “郎才女貌啊。”

    “程雪漫?我怎么记得听过这个名字,你认不认识王雷?你们俩初中是一个班的吧……”

    程雪漫僵笑回答,“对,王雷是我初中同学……”

    越来越多的“熟人”出现,程雪漫心中不安,她眼神躲闪,想要走,然而四面八方都是人,她只能往樊凌宇这边挤,他手搭她肩上,看出她眉间的不悦,立刻关心地问,“怎么了?”

    “快点走。”程雪漫拉着他的衣角,往车那边去。

    樊凌宇其实想把她带回房间,他想找个安静温暖的地方,好好地看看她,说几句话。可程雪漫的表情与扯他衣服的动作,让他没办法拒绝。

    樊凌宇立刻喊了一嗓子:“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他个子高,用手臂轻推挡路的人,那几个人立刻往后退,程雪漫上了车,把声音挡在车外。

    樊凌宇在一片打趣和口哨声中上车,车子启动,滴滴两声,人群立刻散开,像是刚想起自己的牌似的,一窝蜂地跑了回去。

    “送我回去。”

    “回哪儿?”

    “拿回我的摩托车啊,你说能是哪里?”

    樊凌宇老老实实地把车开回“事发地”。

    冬天地里没庄稼,都是雪,他直接把车开了进去,停在了摩托车旁。

    摩托车上落了厚厚一层雪,程雪漫下了车,抬手要拭去上面的雪,樊凌宇忙喊停。

    他拿着白毛巾,跑了过来,把车座、车把上的雪擦干净,又拿过挂在把手上的头盔,擦掉上面的雪。

    程雪漫站在一旁,看他弯腰认真擦拭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就又硬了起来。

    不可否认,樊凌宇的动作,让她想起了两人相处的日常。他总会尽所能地包揽所有家务。

    洗衣机洗玩衣服,都是他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晾好再收进柜子里,会关注家里所有的充电设备,及时充电,保证那些需要天天使用的扫地机器人、吸湿器……有序运行。

    负责采购所有的日常用品,还会准备好每天的时令水果……

    樊凌宇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对于生活琐事参与度高达百分之百,所以离开之后,程雪漫才发现,生活在他身边,她是多么省心省力,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以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

    打住,这些事你自己不可以做吗?你完全胜任啊。

    程雪漫的心,唰地一下硬了回来。

    她看向旁边的白色小冢,那是另外一台撞坏的无人机,覆上了一层雪,机身本来是白色,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无人机。

    程雪漫刚来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当时她还想,那人挺识货,居然买她设计的无人机。

    程雪漫戴好头盔,从兜里拿出手套戴上,指着那一小堆白塚,“你的,不捡起来?”

    樊凌宇一直盯着她看,听她这么说,点点头,回过神似的,伸手把无人机捡起来,丢进后备箱。

    他这边刚关上后备箱,就听到摩托车嗡的一声,开了出去。

    他飞快地上车,紧紧跟了上去。

    程雪漫懒得躲了,其实如果她想躲开,也是能做到的。但是,樊凌宇目前这个架势,让她意识到,躲是没用的。

    他都能用撞掉无人机这种下三滥手段逼自己现身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卑鄙无耻之徒。

    躲有什么用?

    她得采取别的方法。

    鲁迅说了,唯有沉默是最高的轻蔑。程雪漫决定,拉起冷战铁幕,对他采取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策略。

    用彻底的冷漠逼走他。

    程雪漫骑着摩托车,绕过一座山,进了旁边的小山村。

    沥青路变水泥路,

    她停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前,打开大铁门,把摩托车开进去,然后锁上大铁门。

    全程视身后那辆超大越野车如无物。

    樊凌宇下了车,站在门口张望。

    眼前的小院落,四周是围墙,很高,目测能翻过去。

    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于是走回去,爬到车顶向里面看。

    院子里有菜地,地里有几颗冻白菜,摩托车停在院中央。

    他看向窗子,一共三扇窗户,每扇窗户有三块玻璃,一个纤瘦的身影,站在最东边窗户里,低头摆弄着什么,不一会儿,她离开那间屋子,转身走向第二扇窗户里,只能看到上半身,穿着紧身白毛衣,她对镜子梳头发,扎了一个丸子头,然后接电话。

    只见她站着说了两句,走回第一扇窗户里,坐在椅子上,专心打电话。

    樊凌宇就那么一直站在车上看着,忽然她站了起来,走过第二扇窗户,来到第三扇窗户里,翻找着什么。

    忽然,程雪漫看向窗外,看到了站在车顶向她张望的樊凌宇。

    阴魂不散呢。

    程雪漫噌地站起来,唰唰两下,拉上窗帘。

    就这样,樊凌宇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耸耸肩,跳下车,看着周围的环境,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划着,确定了程雪漫的住处,他心里踏实了,不让看就不让看吧。

    他再次绕着院落走了一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程雪漫听到一声非常大的汽车启动声,习惯性向声音来处望去,而后听到两声滴滴,回应她?示意她?

    呿,有病。

    这里是程雪漫租的房子。

    城镇化进程加快,很多人都搬走了,就连她姑姑都搬进城里上楼了,所以村里有很多空置房,她租下这个房子,一个月房租才几百元,整个大院落都是她的。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每天生活很简单,除了吃饱,就是漫山遍野地溜达、散步,飞无人机,寻找灵感。

    看林间鸟儿飞来飞去,看一场雪从开始到结束……

    她很享受这种极简生活。

    然而,这种平静生活,突然之间被打破了。

    樊凌宇这个始作俑者!

    想着,程雪漫给黄雨盛打了语音电话,想问她怎么能背叛自己?

    可黄雨盛心虚,不接她电话,还说自己很忙,不要打扰她。

    程雪漫气乐了,她放下电话,去修理被撞坏的无人机。

    工具不齐全,她研究了半天,决定明天修理铺。

    第二天一早,程雪漫推着摩托车走出大门,看到樊凌宇车停在门口。他正躺在椅子上在看手机,看她出来了,立刻坐直,启动车子。

    程雪漫压下心里的气,冷漠冷漠,不要看他,把脸瞥向一边,雪地上写了几个字“程雪漫我爱你一万年”。

    我呸,幼儿园小孩吗?幼不幼稚?

    她转动车把,推着摩托车,无情地从那几个字上面压过去。

    她去了镇上维修汽车的店铺,和他们借了电焊工具,把断了的地方焊上。樊凌宇就跟在她身后,别人问他修车吗?他指着程雪漫:“一起的。”

    程雪漫走在前面,心里嘀咕,他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中午,程雪漫走进一家面馆,她刚说完要小碗牛肉面,樊凌宇就完付款,“一大一小两碗,老板我付完了。”

    程雪漫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转身走出店铺。

    樊凌宇追了出来,“不吃了吗?”

    她一句话都没说,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将冷战贯彻到底。

    樊凌宇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程雪漫这种态度,让他很难受。

    车驶出二里地,程雪漫回头,看樊凌宇没跟上来,她觉得做对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受不了离开的。

    无人机修好了,她心情很好,拐进一家沙县小吃,吃饱之后,回到家里,在院子里飞无人机玩,然后记录维修过程与重点,记完这些,天已经黑了,她往炉子里添了些煤块。

    就是这时,电话响了。

    是本地的陌生号码,程雪漫接起来,对方自我介绍,他是派出所警察,“你男朋友樊凌宇涉嫌聚赌,但证据不足,他希望你能来保释他。”

    程雪漫……

    “我不知道他们在赌博,韩姐说她去吃饭,让我帮她打两圈,我就打了三张牌,警察就进来了。漫漫,我发誓,我绝对没赌博,等警察把监控修复完,就能还我清白了。”

    派出所门外,樊凌宇对着程雪漫举手发誓。

    程雪漫坐在摩托车上,单腿撑着车,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哦,谢谢你。”樊凌宇嘴角勾了一下,坐上摩托车,双手搭在程雪漫腰间。

    程雪漫抬头看了一眼天,特不耐地说:“手拿开。”

    樊凌宇嗯嗯着拿开手,可等车开快了,他还是搂了过来,头靠在程雪漫后背,紧紧搂住她。

    程雪漫右手拧紧油门加快速度,只想把他送回去,彻底摆脱他。

    樊凌宇真是被冤枉的,他吃完两碗牛肉面,晕碳,便在车里睡了一下午。

    等他醒来,天已经黑了,回到旅店,闲着没事儿,去旁边棋社溜达一圈,就被人叫过去帮忙打两圈。

    他没拒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刚坐下来,才出三张牌,警察就来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

    被关进派出所,警察问他有认识的人吗?

    他只认识程雪漫。

    于是警察就给程雪漫打电话保释他。

    程雪漫把人送到旅店门口,樊凌宇刚说出一个“谢”字,她人就消失了。车技特别好,一瞬间就消失了。

    樊凌宇晚上睡觉,将枕头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还是第一次坐程雪漫开的摩托车呢,说实话,体验不错,他很想再坐一次。

    樊凌宇大有常驻于此的态势,他每天天不亮就堵在程雪漫院子门口。

    程雪漫出来了,他就跟在后面,跟着她爬山下坡,程雪漫脚程快,把他甩掉,他就大声喊程雪漫,一声声回音在山里回荡,吓得程雪漫赶紧跑回来让他闭嘴。

    就这么慢悠悠过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樊凌宇等到中午,也不见程雪漫出来,他急得翻墙进去,站在窗外,问程雪漫怎么了。

    窗帘是紧闭的,他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回应,他就一直敲窗户,半晌,程雪漫说:“别吵我,我画图呢。”

    “哦。”樊凌宇坐在墙根,晒了会儿冬天微弱的太阳,隔着窗户问程雪漫中午吃什么。

    程雪漫不说话。

    “牛肉面吧,那家牛肉面还挺好吃的。”

    樊凌宇说完,准备翻出去,忽然看到院子里有废旧的木头箱子,把箱子移到墙下面,踩着箱子翻出去了。

    身手灵活,动作矫健。

    程雪漫在窗帘缝隙里皱着眉,看他跳来蹦去的,不禁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樊凌宇吗?

    怎么跟猴子似的。

    程雪漫专心画稿,想到那天没吃到的牛肉面,咽了咽口水,待会儿,要不要让樊凌宇进来吃?

    不行,说好的冷战呢?可是,这些天俩人每天都有对话,早就不是冷战状态了。程雪漫头痛扶额,她不知道该拿樊凌宇如何是好。

    不过关于牛肉面味道的记忆一旦激活,程雪漫的饥饿感就越来越强烈,她准备拿点饼干充饥,忽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程雪漫皱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章节目录

无脚鸟与纸飞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树树月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树树月亮并收藏无脚鸟与纸飞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