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程雪漫打电话的,是个陌生人,等她去了医院,却见到一个熟悉面孔。

    是那天在派出所接待她的警察。

    “他围观人打仗的时候,被误伤了,情况不算严重,中度脑震荡,现在还在昏迷中,当时的情况是……”

    程雪漫站在医院走廊,听眼前的年轻警察讲述事发详情,可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指尖开始泛冷,凉意一点点蔓延,两耳进了水似的嗡嗡响,她听不到后面的内容了,从听到脑震荡和昏迷的时候,手指就不住地发抖……

    “女士?女士?你在听我说吗?”

    程雪漫回过神,擦干脸上的泪,声音哽咽着:“嗯,您说。”

    “你不用太担心,医生说了,一会儿就醒来了。他在最里面那个病房,你可以先去看看。”

    程雪漫走进病房,看到樊凌宇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程雪漫走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地看,还是那么瘦,头缠了一圈纱布,衣领上还有血……

    她轻声叫他名字,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程雪漫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断了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忽然,身后的门开了,护士说有些费用需要她缴纳。她红肿着眼睛,去缴费,然后又去见了医生。

    医生说,脑震荡没那么严重,只缝了5针,估计晚上就能醒过来。住5天医院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这些,医生又叮嘱病人醒来后的注意事项,诸如要卧床休息、饮食清淡、情绪稳定、定期复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程雪漫扶着墙壁坐在走廊长椅上。

    5针?樊凌宇头被砖头砸破缝了5针?

    那位戴眼镜的女医生司空见惯地说了出来,可在程雪漫这里,却是轰然巨雷一般。

    在她内心深处,樊凌宇是怎样珍贵的存在啊,他是她第一个将名字藏在心里暗恋的男生,是大学四年关系最好的同学、队友、恋人,是她爱了近十年的人。

    即使这种爱,不常被她说出口。

    程雪漫的情感非常克制,她很少感觉到别人的爱,但她从樊凌宇点点滴滴的对她的好中,感受到了爱,并学会了爱。

    程雪漫眼角抽搐了几下,感觉头皮发痒,钻心地痛,好像那砖头也砸在她头上,她也受了疼。

    幻痛也是一种痛,程雪漫在若隐若现的头疼中,渐渐意识到,樊凌宇在她生命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其实从他出现那天,程雪漫就很心疼他了,怎么瘦那么多?如果不是她知道凡境食堂每天供应丰富菜品,她都怀疑他受到了虐待。

    程雪漫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医生都换了班,她才站起来。她本不想吃饭,但还是逼自己去医院外面的餐厅吃了份蛋炒饭。

    这个时候,只有她能照顾樊凌宇了,她绝对不能倒下。

    吃完饭,程雪漫去超市买了些住院用的换洗衣物、保温饭盒,又去镇上的餐厅,买了点粥,放进保温饭盒里,做好这些,赶回医院。

    樊凌宇还睡着。

    她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疫情还偶有发生,程雪漫看着他的脸,怎么有点红呢,担心他发高烧染上病毒,抬臂伸手摸他纱布下面的额头,又回摸自己的。

    好像有点烫,她不放心,心里乱的很,明明转身出去就能借到体温计,她却站起来,俯下身,用额角贴他的额头。

    刚贴了上去,脸似被细密的羽毛拂了拂,程雪漫直起身,樊凌宇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昏睡了一下午,意识有些恍惚,都没意识到躺在医院里,却在看到程雪漫的瞬间,就笑了。

    程雪漫想到她刚才的动作,在目前两人的关系状态下,过于亲密了,说话结巴起来:“我,我看你发烧没。”说完,又刻意地用手背贴了下他额头,“我去借体温计。”

    程雪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门,她用手指摸眼下的皮肤,刚刚这个地方被他的睫毛扫了两下,痒痒的。

    程雪漫和护士讲了樊凌宇体温过高的事,护士告诉她,伤口缝合后,损伤部位的会有炎症反应,也会引发体温升高,这都是正常反应,这种情况下高烧不会超过38度。不过她还是借给程雪漫一支体温枪。

    程雪漫回来了,脸色恢复正常。

    樊凌宇目光从桌子上的保温饭盒、食品、衣服、洗漱用品上收回来,看着程雪漫一步步走向他。

    此时,他已经想起全部的细节。

    今天中午,本来他要去面馆打包牛肉面的,下了车,就听到有人吵架。

    看热闹是人天性,他就往前走了十几步,还站在人群外面呢,结果里面突然打了起来,两伙人互殴,他觉得危险,转过身看着面馆招牌,心想还是买面条回家吧,结果没走两步,头后面就被砸了一下。

    他定在原地,身后的吵闹声忽然消失了,所以人都在看他,樊凌宇皱着脸伸手摸脑后,满手是血,忽然视野天旋地转,他就倒了下去,雪地冰凉,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悔意弥漫心间。

    程雪漫冷漠地拿着体温枪,对着樊凌宇手腕内侧测体温,37.9度,的确发高烧了。

    她绷直的嘴角往下坠,转身出去,问护士他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吃药?

    护士翻看樊凌宇的输液记录,说他已经输过消炎药、退烧药,不用担心。

    “不过你还是要注意,如果夜里体温升高,或者头痛加剧,及时叫医生。”

    “好的,谢谢你。”

    病房在走廊最里面,房间里三张病床,但只有樊凌宇一个病人,程雪漫再次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已经调整好心态,她就是照顾一个病人,出于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善意而已。

    樊凌宇睡了一下午,此刻毫无睡意,睁着大眼睛,看程雪漫忙来忙去,她打了一盆热水,拧了一块热毛巾,给他擦手擦脸,做好这些,打开饭盒,拿出蔬菜粥,支起桌子,把病床摇高,粥放在桌子上。

    “这几天你只能吃点清淡的,先喝点粥吧。”

    樊凌宇清了清嗓子,说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字:“疼。”

    “什么?”

    “疼。”

    “哪疼?”程雪漫坐在离他最远的那张床上,眼神关切。

    “手。”

    “你不是头受伤了吗?”

    “虚弱。”樊凌宇很会找理由。

    程雪漫叹口气,走了过来,给他喂粥。

    保温盒放了很久,粥已经温了,不用吹就能吃。

    樊凌宇一匙接一匙地喝,非常配合,喝了半碗粥之后,他下巴抬了抬,说:“你也吃点。”

    “我吃过了,不饿。”程雪漫又盛了一匙,樊凌宇却摇摇头,说不想吃了。

    才吃了半碗,程雪漫蹙起眉,放下碗,“再吃点?”

    樊凌宇摇头。

    程雪漫叹口气,忽然问:“你怎么这么瘦了?减肥了?”

    这是她这些天来语气最软的一句话。

    樊凌宇也知道他变瘦了。

    他想起营养餐机构打来电话,提醒他一星期没点餐了,接着又略带警告地说,绝对不能放纵自己,一时放纵万劫不复,一定要健康饮食,少油少盐,摄入健康碳水,享受健康人生……

    巴拉巴拉对他一顿输出。

    说的樊凌宇这个体重从未超标的人,心里也产生了愧疚。

    他于是登录那个小程序,顿顿吃起营养餐。

    这营养餐是根据程雪漫体质情况量身定制,樊凌宇根本吃不饱,可他食之无味,视之情浓,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即使饿了,也懒得加餐。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多月,人就瘦了。

    他看着程雪漫,终于从她眼睛里看出点关心来,于是哑着嗓子:“想你想的,吃不下去。”

    说完,他往后一靠,看着程雪漫,眼神里的思念是真的,心里佩服自己机智果敢也是真的。

    偶尔,偶尔说一点小谎言不过分,程雪漫骗他那么多次呢。

    程雪漫被他这一句话弄得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默默地收好保温盒,放下桌子,摇下床铺,“你得卧床静养,如果要去厕所就叫我。”

    说完,程雪漫走到门边的床上坐下,今夜,她得在这里休息了。

    乡镇医院,没有24小时等待被雇用的看护,不过程雪漫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个男看护来,伺候樊凌宇这事,她可不想亲力亲为。

    两个人各躺一张床,只有程雪漫手机屏幕里的光在闪动。

    程雪漫又坐得那么远,樊凌宇心里很不好受,他看她好几眼,最后决定,今晚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漫漫,被砸的瞬间,我想我要是死了……”

    “停,别说这种话。”程雪漫打断他。

    “临终遗言我都想好了,我要埋在这里。”樊凌宇说完,看到程雪漫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转头,忍着痛意,把脸转向程雪漫,“其实,我全都知道了。漫漫,是我妈妈她对不起你。”

    又一道惊雷。

    “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原因,但你却一直承受着,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程雪漫表情变了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现。

    所以,他全都知道了,知道了她那不堪的原生家庭,知道了当年分手的原因。

    他知道了全部的事实,然后义无反顾辞职,来找自己。

    程雪漫想起这些天接收到的信息,樊凌宇很多天前就来了。

    漫山遍野地找自己。

    她想起撞坏的无人机,忽然间心猛地下沉,好像被什么撞上了。

    心间有飓风掠过。

    是樊凌宇。

    他义无反顾地撞进她命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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