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快点呢。”林芸站在楼下,看着林妈妈拖拖拉拉地拾掇着花露水之类东西。没有看林芸无奈的脸色,林妈妈扫视屋内以确认水电都关好了,才脚勾着门“啪嗒”一下关上,拉起林芸向楼下急匆匆地走。走到一半林妈妈拍了下头转身向上走,“坏了,钥匙呢!”林芸拉住她晃了晃手里钥匙串,嘴翘得高高的,“你这么不靠谱,我早记着呢。”

    紧赶慢赶,总算在长途汽车启动之前拿着票坐了上去。因为是早班车,上车了天色才蒙蒙亮起来。昨晚没睡足,林妈妈慢慢地在公交车的摇晃中眯上了眼。

    林芸悄悄将窗拉开了一条小缝,看着被甩在身后的繁华城市。

    中考考完后她得知林妈妈要带她回乡下度过暑假。林妈妈叹着气说外婆身体不好,希望女儿孙子外孙多陪陪,几个舅舅也不怎么去看老人家,特别是住在隔壁的大舅舅,总是在麻将馆混日子,儿子老人都不管的。

    林妈妈摸了林芸的头,“本来想让你参加个初升高衔接班,就算了吧。我们家芸芸自觉,自己看下书行吗?”

    林芸眼睛亮了下,但也只是点点头,“我已经向人借了书看,就是高中部那个学姐。”她似是抱怨说道:“妈你平时老怕打扰我学习,说自己去看外婆,这次难得回去,咱们可以在家多陪陪外婆。”

    林妈妈没理由拒绝孩子一片孝心,是啊,孩子总算读出来了,不枉她当初一个人带着她从乡镇转到城里。她多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怕乡里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离了丈夫带着孩子折腾一番,结果没带出个名堂。她不敢跟孩子说这些,现在终于放下了口气。

    自那天跟林妈妈说了后,林芸看书时不时有点出神,她昨晚其实也没睡好,闭上眼没多久就被妈妈喊醒了,但现在却没什么困倦的感觉。

    似乎还能想起,写完同学录后和小学好友挥手说了再见,没等到妈妈来的自己,是怎么惊慌无措地看着孤单的家和被留下的妈妈,然后突然就懂事了般,再也没提起毕业后没被兑现的古城旅行,也是这样和妈妈一起踏上去外婆家的辗转长途。

    那个闷闷不乐的暑假像是被酸柠檬水浸泡,里面的唯一一朵咕噜气泡,如果戳破,会吐出“姜于斯”这三个字。

    姜于斯是林芸大舅的儿子,但他们一点也不像,这个问题的答案,林芸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哥哥后,慢慢在林妈妈复杂的回话中明白了。

    姜于斯是大舅妈的孩子,却不是大舅的。大舅结婚结得晚,讨了个漂亮的媳妇,但这个媳妇还附带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大舅刚开始的时候对这个媳妇和孩子都有几分上心,但或许是因为婚姻带给他的新鲜感就那么一会儿,他很快又回归了牌酒麻将的怀抱。

    “芸芸如果见到了你表哥,可以喊他过来吃饭。”林妈妈的意思是大人不方便走动,小孩子可以熟悉起来。

    但林芸就仅仅是实在地喊了她的表哥,僵硬地、细声细气地喊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多说了。

    刚上三年级的林芸跟班上的皮猴子说过话,甚至吵过架,但从来没有主动跟这个高瘦的表哥打过招呼。她只偷偷瞄过他许多眼,他或许察觉到了,或许没有,但他的目光一般只是轻轻点过她的脸,伴着一声招呼,或者简单的一句拒绝,“不必麻烦姑妈了,我吃了”,或许会有寒暄,但那往往是对着林妈妈。

    他好像既少言又善交往,只不过是对不同的人。这是林芸之前与他寥寥数面的印象。

    十二岁的林芸乖乖答应疲惫的妈妈自己在家玩,上了二楼,一片扫出的露天屋顶晒着稻谷,她趴在旁边,直直盯着笼子里外公养的鸽子走来走去,却没有往常那般逗弄它。爸爸很少跟她和妈妈一起回来,因为他住不惯没有瓷砖,没有抽水马桶和空调的乡下水泥房。

    林芸第一次慢慢想这些细节,原来很多事都是早已有痕迹的,爸爸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他喜欢李叔叔家的儿子……

    她一瞬间为以前那个粗心的自己感到自责,如果她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可以干什么呢?无人可以告诉她,“咕咕”叫着的鸽子无法告诉她,闷闷的风无法告诉她,流泪的妈妈也无法告诉她。

    林芸说不清对自己失望还是对沉闷无力的一切失望,当发现原来这个难题真的无法可解之后,她才从心底触碰那个她假装不存在的事实——爸爸主动离开了她和妈妈,永远不再回来。以后她高兴时没有贴着脸的胡茬,累了也不会有矮下来的肩膀,获得奖励时不能再看到肯定的目光,甚至生日时的第一份蛋糕,也不知道该递给谁……

    原来这就是离开,林芸想,她该像个小英雄一样去接受,可是她能接受吗?她接受了,会有人摸着她的头说“真厉害”吗?她不接受,难道妈妈、自己的世界,又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吗?

    林芸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她越哭越大声,哭了会儿又怕妈妈听到,又小声抽噎起来,这控制时强时弱,导致她的哭声也断断续续。她哭得十分难受,可不哭也十分难受。

    日头正盛,林芸伤心地哭着,难受地哭着,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不知不觉昏过去了。

    后来红着眼自责的林妈妈告诉她,那天是他的大表哥上自家二楼做活时看到了中暑倒在地上的她。两家就在隔壁,都是二楼小房子,露天楼顶相对,他过来上楼将她抱了下来。

    林芸眨了下眼,才想起她的表哥是姜于斯,发呆地“哦”了一声。

    林芸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表哥来看她。他提着两条自家池塘打捞上的鱼,林芸听到他和林妈妈推往了几个来回后成功将鱼送到林妈妈手里。那天姜于斯并没有久待,只是将一个带瓷珠的圆球镂空小铃铛送给了林芸。

    那个小铃铛十分可爱,林妈妈说应该是姜于斯自己做的,她看到他手上的创可贴了。

    在林芸崇拜惊讶的眼神中,林妈妈摇摇头,“你大表哥将心思分散在这上面了,还是学习来得重要。也不知道他还上不上高中……”充满了不务正业的惋惜。

    可是这种事也和学习一样要有一点天分吧。林芸心里想着,没有接话。

    那串小铃铛被林芸挂在了床头,没有风,她就自己拨弄,林妈妈看她喜欢,也没多说什么。

    林芸悄悄地上过二楼,她看到姜于斯在二楼有房后竹林荫庇的地方,摆放了做手工的杂物,木工和其他不认识的工具材料堆着,他偶尔进出捣鼓些什么,看不清楚。

    时间久了,姜于斯也发现她了,或者说,他觉得有必要喊这个小表妹一声,让她不要再像小老鼠见猫一样躲着。

    或是小孩的忘性大,很多事总是淡淡地就过去了,就像林芸从姜于斯唤她过去开始,就十分自然地经常跑过去他家看他,而在有新的事物填补她生命中的那一角空缺时,她也将那种失去的悲伤化为夜深人静时隐秘的回忆。

    林芸对着林妈妈担心的眼神不再躲避,不再发呆,而是认真地说,她觉得现在也很好。

    “不要为失去而伤心,就算伤心,也一小会儿就好了,因为这样会让现在不快乐。”林芸抱着林妈妈说。刚入学时她总是丢新买的橡皮而发脾气,林妈妈也是如此安慰她。林妈妈没有说话,林芸瞥到她重新温柔坚定的目光。

    其实林芸确实觉得现在很好,因为她找到了新的小伙伴。

    姜于斯做东西时很安静,带着口罩,眼睛黑亮,有种引人关注的沉静,做完后对着林芸亮晶晶的眼神,偶尔会不自觉多说两句,她再多说两句,就说得越来越多。

    他有时会听着林芸口若悬河地讲述发笑,但林芸一点也不生气,因为相比大人有时那种包容的微笑,这个笑让她觉得他们很亲近,是可以平等交流甚至辩论的。

    林芸问过姜于斯为什么没有其他的同学来找他玩,他只是笑笑说自己成绩太差,没人愿意和他玩。

    林芸没有怀疑,因为她知道学生对于成绩是多么看重的。她对姜于斯有点同情,想安慰他,但发现她自己在她们那片城区的那所小学,总是被夸赞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对他的安慰似乎总显得不够善解人意,姜于斯倒是毫不在意,很真心实意地对她的优秀夸赞道:“那很好。”

    说这话时,他眼神看着早已收割的田野,傍晚的风温柔地吹拂而过,额前垂下几丝碎发,林芸未看清他的眼睛,就听到林妈妈在远处的田埂上喊她吃饭。

    姜于斯看了林妈妈一眼,同向他告别的林芸挥手,林芸蹦蹦跳跳奔向林妈妈的怀抱,转头看见他在田埂上慢慢地走着。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和气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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