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轮着都快比他高的扫帚，鼻子上塞着两块巾布，惆怅的站在马厩棚里，糊弄的扫了几下之后，对着他身边弯腰做的认真的墨十四道：“临渊师尊罚你姐打扫马厩，也没罚咱俩，咱俩为什么要过来？”
认真的扫着地的十四累的直了直腰杆，也是做的一脸的不耐烦道：“因为罚的是我姐。”
明和认真的看着墨十四，诚挚的问道：“那我呢？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墨十四这次就更没什么好气了：“因为老子救过你的命。”
明和下巴拄在扫帚上面，瞧着十分可怜：“那我可不可以选择换个方式报答救命之恩？”
墨十四十分冷漠：“你没得选择。”
墨叔歌站在距离一堆马粪较远的位置上，嫌弃的蹙着眉头，白玉扇子遮挡在鼻子前面，十分想不通临渊为何罚自己比罚芙灵还重。
虽然打扫马厩她不是没干过——七八万年前，墨叔歌初到魔族的时候，因为机灵，被魔尊重离派去做了一名打前哨的小兵。不用他们做前哨的时候，大家就得轮着做军营里一些出力的工作，比如做饭、劈柴、打扫马厩什么的。
彼时墨叔歌化名提苏，和一个来自翼族的名唤鸾星的少年关系很好。
墨叔歌在战场上很机灵，救过鸾星很多次，但是那些简单的体力工作墨叔歌却总是做不大好。比如做饭，不是糊掉，就是没熟。所以基本上轮着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鸾星总是跟她一组，免得因为她把饭做坏了被大家骂。
可这些工作墨叔歌也并没有做太久，就因为缕缕立功快速升任了前排哨兵长的职务了。
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又被罚着来做打扫马厩的工作，墨叔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不过墨叔歌向来也不是个事儿多的人，虽然堂堂一个上神打扫马厩好像听起来不太符合身份，但妖魔如何？神佛又如何？这更古洪荒上万载，敢问哪一荒哪一派不是生杀拼搏定下的如今这四海八荒的基调？秉持着礼节，端拿着仙家身份的派头？渺渺洪荒十二万载，大概墨叔歌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所谓妖魔有异、仙神有别的论调了。
墨叔歌扎上了双手宽大的袖子，提高裙摆，准备开始处理掉那些堆成小山似的马粪。
当然这个事情也可以用术法来完成。
可墨叔歌觉得这个事情如果也要用法术的话，龙吟可能会染上味道。她是没什么事儿但是龙吟事儿有点多。
临渊和神泽站在汜水瑶中部最高的琼宇阁上，可以将整个马厩的情况尽收眼底。
神泽看着穿着白衣服的墨叔歌，一脸嫌弃的处理那一堆小山似的马粪，十分感慨对临渊道：“你这个人啊…孤独终老我都不觉得奇怪。罚一个姑娘家去打扫马厩，我真想给你脑子打开看看你怎么想的。好歹人姑娘还拿了一块跟你一样的情侣福牌呢。”
临渊看着连个表情都没给神泽：“你这么惋惜不如你去替她做了。”
神泽忍不住“啧啧啧啧”起来，痛心疾首：“你没救了。”
临渊稍默了一会儿，道：“我听说，西乞国靖南公主已经通过了山门的试炼，今晚就上山了？”
神泽沉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由吾云杉。”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怕那个小丫头受欺负？”
“哦~我知道了。”神泽又露出“啧啧啧啧”的表情看着临渊：“你该不会是怕她手上有一块跟你一样的福牌，被其他女弟子针对，才故意罚她来打扫马厩的吧？”
临渊懒得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诶我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走什么啊。”神泽冲着临渊背后喊。
另外一边，沐云轩沐云帆还有一个墨叔歌不认识的男子一起走了过来。
沐云轩十分开心的冲墨叔歌道：“这不是由吾居的掌柜的吗？怎么还开始打扫马厩了。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呢？怎么不见了。”
墨叔歌淡淡的扫了沐云轩一眼，白玉扇上灵光一闪，一道修为不够完全看不见的白光从白玉扇上飞出，打了个弯飞到了沐云轩的背后，从沐云轩的背后掠过去，沐云轩只觉得后背被人一撞，完全来不及定住，直接脸朝下摔倒趴在了马粪堆上。
稍远处的墨十四和明和瞬间觉得没脸看，恶心的把脑袋扭到了一边。
墨叔歌可能也是做完之后也觉得有点恶心，干脆换了个地方收拾。
沐云轩内心气的要炸掉，却只能愤怒的回去洗澡——毕竟张嘴可能更恶心。
站在琼宇阁上看着这一幕的神泽却渐渐地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态慢慢严肃起来。
别人看不到，但是他看的很清楚。
墨叔歌的扇子上放出的那一丝神识看似渺小而柔软。
可第一，他们所有人，都丝毫未曾感觉到墨叔歌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把扇子居然是个法器。一个法器，竟然却可以让人探测不到一丝的灵气。
第二，墨叔歌那个小小的法术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恶作剧，但整个汜水瑶上下，可以将恶作剧的法术运用的如此飘渺无痕云淡风轻的，算作他和临渊在内的，可能都不会超过五个人。
若不是神泽亲眼看着墨叔歌等人从三生石的幻境范围内走进来三生石没露出什么异常，神泽眼下简直要怀疑墨叔歌是不是哪一荒的高阶神仙假扮的了。
“由吾息阿若…”神泽低声默念：“阿，此云无。练若，有两义。一曰声，谓无人声及无鼓噪等声；二曰斫，谓无斫伐等喧闹。息阿若，有意思。”
墨叔歌打扫完马厩回到女弟子监舍之后，已经日暮西山了。
一进门就发现芙灵竟然又在这里。
墨叔歌仿若未见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的位置，准备就寝。
墨叔歌还没走两步，身后一个盈盈的女声传来：“慢着。”——并不是芙灵的声音。
墨叔歌这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一位一席鹅黄白纱裙装头戴很复杂的类似西域人的装饰的女子从芙灵身后走出来，一脸的轻蔑与傲慢。她稳稳的在墨叔歌面前站定，上下将墨叔歌打量一遍，目漏讥笑：“你就是由吾息阿若？被我父皇扔进万妖坑却侥幸活了下来的那个女婴？”
墨叔歌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并不在乎。
她看的是女子身后的人，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孩，和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女子眉眼间很像。
托娅。
芙灵心情很好，见西乞国的公主已经找到了她想找的人，适当的开口为墨叔歌介绍道——当然她知道墨叔歌一定会认的对方是谁，她就是还想再做一遍这样的事情：“这位是西乞国的靖南公主由吾云杉，从今日起，你们便都是尘生阁的师姐妹了。距离山门试炼关闭不足一个半月了，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要——在惹麻烦。”
墨叔歌从托娅身上收回视线，看也没看靖南公主和芙灵一眼，转身回去躺下了。
夜半。
汜水瑶桃花林里的六角亭。
一道淡金色的光晕划过。
托娅兀自出现在六角亭的外面，看着里面背对她站着的墨叔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殿下。”
墨叔歌转回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其实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托娅知道墨叔歌会在某个地方等她，会听她的解释，于是主动道：“我…我是在半路上遇到…靖南公主的。当时情况危急，她被一队马贼追赶，在悬崖边命在旦夕——”她面前落下了一道白纱裙袂。托娅抬起头。墨叔歌收起扇子蹲在她面前：“你去西乞了。”
托娅抿唇不语。
墨叔歌：“为什么？妖境的生活无法让你安稳一生？”
“不是…”托娅声音很低。
墨叔歌站了起来，道：“托娅，你可知为何我要隐瞒十四的身世，却从不要你隐瞒身世？”
托娅摇头。
墨叔歌继续道：“那你觉得，凡人这一生，是平淡安稳最为顺遂？还是跌宕起伏，更为热烈？”
托娅不解的看着墨叔歌。
“你从没有任何妖族的血脉，也不具备修炼的根骨。”墨叔歌道：“可你依然有选择。你可以选择修行，哪怕是很简单的法术，也足够你平稳一生。你也可以选择报复，耐心等待潜心准备，时机到来，一举发起。你西乞王膝下无男子，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成为西乞第一位女王上也不一定。但是托娅——”墨叔歌回头淡漠的看着她：“你问问你的心，你知道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么？”
“我…我…”托娅眼里黯然晃动。
“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墨叔歌淡淡的看她。
这一句话好像怦然击中了托娅的内心，托娅措不及防的滴下一滴泪来。
墨叔歌捏了捏手中的玉扇，转回身，没有看她，语气淡漠而幽然：“托娅。神也好，魔也好，人也罢。这茫茫宇宙之间，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选择选错，而是——”墨叔歌顿了顿：“命里注定的求而不得。”
托娅兀然捏紧了拳头，无法抑制自己潸然泪下：“殿下……”
墨叔歌闭了闭眼。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而不得。她自己又何尝不懂。
而托娅呢？又真的不明白吗？她父皇若是有心，怎么会连她的血脉探都不曾探一下便直接给扔进了万妖坑里。她父皇要是在乎，怎么会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托娅俨然已经成长至此，也没有想过重新寻她。
墨叔歌：“罢了。既你已经隐了身份，不妨就隐藏到底。好好看一看，你这位身边的亲人，接下来会怎么对待我这位，表面的亲人。”
托娅已然捏着拳头泣不成声。
“十四在两生阁，先和十四打个招呼吧。”
说完，一道淡淡的金色烟雾飘渺而过，墨叔歌便淡然的消失在原地。
墨叔歌重新出现的地方，是这处桃花林里一棵茂盛而壮实的桃花树的树梢上。
今夜月光很盛，微风很好，墨叔歌并不太想回去。她在这树梢上寻了一处壮实的的树干合衣仰面躺下，闭上眼睛感受这良夜的微风和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和悦的光。
其实少年的墨叔歌，并不是如今这般冰冷沉淡的模样。也有少年独有的鲜明、肆意和张扬。火红的烈焰裙，容貌顾盼生色眉眼间是皎谑的笑意，仿若那蓬勃的朝阳，单单是瞧着，都好像能给人带来无限美好的希望和想象。
那个时候她还在昆仑，被她九哥安置在昆仑山下的越树林子里生活。周围没有什么太多的烦扰的事物，她九哥上课的时候，她便和着这山中的精怪一起玩，偷黑熊精家里的鱼、摘洛神桑女花圃里的花、因为差点打碎了鹏鸟的鸟蛋导致一个灰狼兄弟的毛都被鹏鸟给烧秃了，直至她离开昆仑的时候都没长出来几根。而她九哥没课的时候便会带着她一起，去感受荒原的风、骑着凤世宗幻化而成的凤凰的翱翔于九天，或者调戏调戏她九哥最小的师弟凤麟仙君，看他每逗一次就脸红一次，也算是妥妥的女流氓了。
只是后来的故事太复杂，经历过的纷纷扰扰太多，前尘往事种种，墨叔歌自己也说不好她到底是淡然还是木然，终归菩提了是真。于是那些所有鲜明的个性和蓬勃朝阳的希望，都被墨叔歌一步一步无声的舍弃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如今的她倒是真的鲜少会表现的对什么感兴趣…抑或那种注目，也不过是千点花瓣万点丛中一闪而过的淡漠罢了，除了……她的这位临渊师尊！
墨叔歌冷着一张脸从桃树干上坐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旁边枝干上依靠着树干而坐，歪着头一脸的“又想夜不归宿？”的表情看着她的临渊，很想现在直接砸了汜水瑶抢了蛊雕的内丹就走。
“师尊好兴致。”墨叔歌对着临渊皮笑肉不笑。
临渊坐在她旁边的桃枝上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看来罚你洒扫一个月的马厩，这个惩戒还是有点轻松了。”
马厩！
墨叔歌默默的收紧了骨指，识趣道：“师尊说笑了，一点都不轻松。我也不过是，来这桃花林去去马粪味儿。”
“是么？”临渊看她：“去干净了？”
墨叔歌点头：“嗯。”
临渊继续看着她。
墨叔歌抿了抿唇：“弟子告退。”
说着，墨叔歌捏住扇子刚想一阵法决闪人，突然又想起临渊还在这里。
墨叔歌：……
墨叔歌探头往下望了望。
上来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树这么高啊。
临渊单腿支着靠着树干坐着，用冷静的眼神看她，眼里满是“还不走？”
墨叔歌默默的缩起身子尝试倒退着往树下下去。
手里的这把扇子也很不方便，可也不能一个诀给收了。
话说回来大半夜的临渊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
临渊垂着眸看着墨叔歌别别扭扭的往树下爬，不知怎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好笑的弧度。
墨叔歌觉得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好不容易从树上爬下来，抬头满是怨气的瞪了一眼老神在在还坐在树上的临渊，提着扇子就往回走。
远处影影绰绰好像有一团煞气在由远逼近。
墨叔歌脚下一顿眉眼一抬，瞬间看向煞气来的方向。
同时临渊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有股不寻常的气息在逼近。
那边天空，一道黑色的看不清人影的雾气在桃树林里快速窜躲，它后面则是紧追不舍的神泽。
那黑色的雾气被神泽节节逼退，乱窜之际突然一眼看见了站在树林中穿着汜水瑶初阶弟子服饰的墨叔歌，当机立断朝着墨叔歌逼来。
墨叔歌握了握手中的扇子，眼底肆意露出一点许久不见过的杀意。
纵然是临渊神泽在场，这一战，也不可逃避了。
那黑色的煞气太过浓烈，若是她生生受了这一撞，怕是已经蠢蠢欲动的妖毒便就不可调和了。
刹那间，墨叔歌还没动，一道闪着金光的袖中剑划着肆意的光华在半空中同那道黑色的煞气对撞在一起。
墨叔歌没反应过来，一个长有力的手臂在她腰间一勾，转身便将她带离了危险地段。
墨叔歌抬头，临渊将其半固在怀里正在蹙眉低头看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发现人确实没什么事儿之后却发现墨叔歌也在抬头看她。
目光猝不及防的对撞在一起。
一陷仿若胶凝。
太近了……眼里的光影那么清晰，好似连脸颊的轮廓都能描摹出一般。
后知后觉自己在想什么的墨叔歌唰的一下子推开了临渊，直接转了个身。
临渊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盯着墨叔歌的眼睛出神实在有点失礼，挠了挠鼻子观察着另外一边的桃树有点尴尬。
那被击飞的黑雾在空中翻了圈，随之一顿：“东海帝君？”
墨叔歌眉眼一抬，东海？
临渊闻言遂而也视线锐利的看向那道黑雾：“什么人！敢闯我汜水瑶！”
闻言那黑影似乎也有点困惑：“不是？”
说着，神泽也赶到了。
黑雾一看临渊、神泽汜水瑶两大师尊都到齐，回身一闪，只剩下远远的声音传来：“老夫还会回来的！”
神泽还要去追，临渊抬手拦住了他：“算了，是妖境的人，用的傀儡符，追上也没什么用。”
然后回头看到墨叔歌还站在一边，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没事儿吧。”
墨叔歌也没看临渊，摇摇头：“没事。”然后看向神泽，施礼：“神泽师尊。”
神泽点点头。
墨叔歌识趣的先一步离开。
等到人影儿看不见，神泽才表情活络了起来，用手肘捅了捅临渊，示意墨叔歌离开的方向道：“你什么情况，大半夜的这孤男寡女。”
临渊冷冷的撇了一眼神泽：“聒噪。”说完也一个闪身离开了。
回到寝殿之后的临渊，有些出神的在桌案后面坐下，眼前重新浮现的是桃花林里，墨叔歌那双倒影星光碎影的眼眸，那么清晰，清晰到某一刻，他竟然想将这人揉进骨子里。
而另外一边，回到院子里的墨叔歌也没有着急进屋，而是顺着屋子外面的长廊坐了下来。
汜水瑶邻水而建，错落有序的长廊下面便是来自汜水河的活水。
夜半十分，水里的鱼儿也都静悄悄的躲在了水草的下面，只剩下星碎的夜空倒影在轻轻流动的水面之上，闪出粼粼的波光。
墨叔歌拄着下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自觉的咬上了指甲。
她方才……脸红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临渊瞳孔里映出来的自己好像是脸红了吧。
想她堂堂一荒上神，十几万岁高龄，纵荒十几万年好像也不曾对谁动心心跳过，就看了看临渊的眼睛……脸红了？？？
不应该啊。
这临渊有毒吧？大半夜的老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啊。
认真的扫着地的十四累的直了直腰杆，也是做的一脸的不耐烦道：“因为罚的是我姐。”
明和认真的看着墨十四，诚挚的问道：“那我呢？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墨十四这次就更没什么好气了：“因为老子救过你的命。”
明和下巴拄在扫帚上面，瞧着十分可怜：“那我可不可以选择换个方式报答救命之恩？”
墨十四十分冷漠：“你没得选择。”
墨叔歌站在距离一堆马粪较远的位置上，嫌弃的蹙着眉头，白玉扇子遮挡在鼻子前面，十分想不通临渊为何罚自己比罚芙灵还重。
虽然打扫马厩她不是没干过——七八万年前，墨叔歌初到魔族的时候，因为机灵，被魔尊重离派去做了一名打前哨的小兵。不用他们做前哨的时候，大家就得轮着做军营里一些出力的工作，比如做饭、劈柴、打扫马厩什么的。
彼时墨叔歌化名提苏，和一个来自翼族的名唤鸾星的少年关系很好。
墨叔歌在战场上很机灵，救过鸾星很多次，但是那些简单的体力工作墨叔歌却总是做不大好。比如做饭，不是糊掉，就是没熟。所以基本上轮着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鸾星总是跟她一组，免得因为她把饭做坏了被大家骂。
可这些工作墨叔歌也并没有做太久，就因为缕缕立功快速升任了前排哨兵长的职务了。
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又被罚着来做打扫马厩的工作，墨叔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不过墨叔歌向来也不是个事儿多的人，虽然堂堂一个上神打扫马厩好像听起来不太符合身份，但妖魔如何？神佛又如何？这更古洪荒上万载，敢问哪一荒哪一派不是生杀拼搏定下的如今这四海八荒的基调？秉持着礼节，端拿着仙家身份的派头？渺渺洪荒十二万载，大概墨叔歌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所谓妖魔有异、仙神有别的论调了。
墨叔歌扎上了双手宽大的袖子，提高裙摆，准备开始处理掉那些堆成小山似的马粪。
当然这个事情也可以用术法来完成。
可墨叔歌觉得这个事情如果也要用法术的话，龙吟可能会染上味道。她是没什么事儿但是龙吟事儿有点多。
临渊和神泽站在汜水瑶中部最高的琼宇阁上，可以将整个马厩的情况尽收眼底。
神泽看着穿着白衣服的墨叔歌，一脸嫌弃的处理那一堆小山似的马粪，十分感慨对临渊道：“你这个人啊…孤独终老我都不觉得奇怪。罚一个姑娘家去打扫马厩，我真想给你脑子打开看看你怎么想的。好歹人姑娘还拿了一块跟你一样的情侣福牌呢。”
临渊看着连个表情都没给神泽：“你这么惋惜不如你去替她做了。”
神泽忍不住“啧啧啧啧”起来，痛心疾首：“你没救了。”
临渊稍默了一会儿，道：“我听说，西乞国靖南公主已经通过了山门的试炼，今晚就上山了？”
神泽沉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由吾云杉。”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怕那个小丫头受欺负？”
“哦~我知道了。”神泽又露出“啧啧啧啧”的表情看着临渊：“你该不会是怕她手上有一块跟你一样的福牌，被其他女弟子针对，才故意罚她来打扫马厩的吧？”
临渊懒得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诶我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走什么啊。”神泽冲着临渊背后喊。
另外一边，沐云轩沐云帆还有一个墨叔歌不认识的男子一起走了过来。
沐云轩十分开心的冲墨叔歌道：“这不是由吾居的掌柜的吗？怎么还开始打扫马厩了。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呢？怎么不见了。”
墨叔歌淡淡的扫了沐云轩一眼，白玉扇上灵光一闪，一道修为不够完全看不见的白光从白玉扇上飞出，打了个弯飞到了沐云轩的背后，从沐云轩的背后掠过去，沐云轩只觉得后背被人一撞，完全来不及定住，直接脸朝下摔倒趴在了马粪堆上。
稍远处的墨十四和明和瞬间觉得没脸看，恶心的把脑袋扭到了一边。
墨叔歌可能也是做完之后也觉得有点恶心，干脆换了个地方收拾。
沐云轩内心气的要炸掉，却只能愤怒的回去洗澡——毕竟张嘴可能更恶心。
站在琼宇阁上看着这一幕的神泽却渐渐地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态慢慢严肃起来。
别人看不到，但是他看的很清楚。
墨叔歌的扇子上放出的那一丝神识看似渺小而柔软。
可第一，他们所有人，都丝毫未曾感觉到墨叔歌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把扇子居然是个法器。一个法器，竟然却可以让人探测不到一丝的灵气。
第二，墨叔歌那个小小的法术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恶作剧，但整个汜水瑶上下，可以将恶作剧的法术运用的如此飘渺无痕云淡风轻的，算作他和临渊在内的，可能都不会超过五个人。
若不是神泽亲眼看着墨叔歌等人从三生石的幻境范围内走进来三生石没露出什么异常，神泽眼下简直要怀疑墨叔歌是不是哪一荒的高阶神仙假扮的了。
“由吾息阿若…”神泽低声默念：“阿，此云无。练若，有两义。一曰声，谓无人声及无鼓噪等声；二曰斫，谓无斫伐等喧闹。息阿若，有意思。”
墨叔歌打扫完马厩回到女弟子监舍之后，已经日暮西山了。
一进门就发现芙灵竟然又在这里。
墨叔歌仿若未见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的位置，准备就寝。
墨叔歌还没走两步，身后一个盈盈的女声传来：“慢着。”——并不是芙灵的声音。
墨叔歌这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一位一席鹅黄白纱裙装头戴很复杂的类似西域人的装饰的女子从芙灵身后走出来，一脸的轻蔑与傲慢。她稳稳的在墨叔歌面前站定，上下将墨叔歌打量一遍，目漏讥笑：“你就是由吾息阿若？被我父皇扔进万妖坑却侥幸活了下来的那个女婴？”
墨叔歌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并不在乎。
她看的是女子身后的人，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孩，和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女子眉眼间很像。
托娅。
芙灵心情很好，见西乞国的公主已经找到了她想找的人，适当的开口为墨叔歌介绍道——当然她知道墨叔歌一定会认的对方是谁，她就是还想再做一遍这样的事情：“这位是西乞国的靖南公主由吾云杉，从今日起，你们便都是尘生阁的师姐妹了。距离山门试炼关闭不足一个半月了，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要——在惹麻烦。”
墨叔歌从托娅身上收回视线，看也没看靖南公主和芙灵一眼，转身回去躺下了。
夜半。
汜水瑶桃花林里的六角亭。
一道淡金色的光晕划过。
托娅兀自出现在六角亭的外面，看着里面背对她站着的墨叔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殿下。”
墨叔歌转回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其实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托娅知道墨叔歌会在某个地方等她，会听她的解释，于是主动道：“我…我是在半路上遇到…靖南公主的。当时情况危急，她被一队马贼追赶，在悬崖边命在旦夕——”她面前落下了一道白纱裙袂。托娅抬起头。墨叔歌收起扇子蹲在她面前：“你去西乞了。”
托娅抿唇不语。
墨叔歌：“为什么？妖境的生活无法让你安稳一生？”
“不是…”托娅声音很低。
墨叔歌站了起来，道：“托娅，你可知为何我要隐瞒十四的身世，却从不要你隐瞒身世？”
托娅摇头。
墨叔歌继续道：“那你觉得，凡人这一生，是平淡安稳最为顺遂？还是跌宕起伏，更为热烈？”
托娅不解的看着墨叔歌。
“你从没有任何妖族的血脉，也不具备修炼的根骨。”墨叔歌道：“可你依然有选择。你可以选择修行，哪怕是很简单的法术，也足够你平稳一生。你也可以选择报复，耐心等待潜心准备，时机到来，一举发起。你西乞王膝下无男子，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成为西乞第一位女王上也不一定。但是托娅——”墨叔歌回头淡漠的看着她：“你问问你的心，你知道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么？”
“我…我…”托娅眼里黯然晃动。
“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墨叔歌淡淡的看她。
这一句话好像怦然击中了托娅的内心，托娅措不及防的滴下一滴泪来。
墨叔歌捏了捏手中的玉扇，转回身，没有看她，语气淡漠而幽然：“托娅。神也好，魔也好，人也罢。这茫茫宇宙之间，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选择选错，而是——”墨叔歌顿了顿：“命里注定的求而不得。”
托娅兀然捏紧了拳头，无法抑制自己潸然泪下：“殿下……”
墨叔歌闭了闭眼。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而不得。她自己又何尝不懂。
而托娅呢？又真的不明白吗？她父皇若是有心，怎么会连她的血脉探都不曾探一下便直接给扔进了万妖坑里。她父皇要是在乎，怎么会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托娅俨然已经成长至此，也没有想过重新寻她。
墨叔歌：“罢了。既你已经隐了身份，不妨就隐藏到底。好好看一看，你这位身边的亲人，接下来会怎么对待我这位，表面的亲人。”
托娅已然捏着拳头泣不成声。
“十四在两生阁，先和十四打个招呼吧。”
说完，一道淡淡的金色烟雾飘渺而过，墨叔歌便淡然的消失在原地。
墨叔歌重新出现的地方，是这处桃花林里一棵茂盛而壮实的桃花树的树梢上。
今夜月光很盛，微风很好，墨叔歌并不太想回去。她在这树梢上寻了一处壮实的的树干合衣仰面躺下，闭上眼睛感受这良夜的微风和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和悦的光。
其实少年的墨叔歌，并不是如今这般冰冷沉淡的模样。也有少年独有的鲜明、肆意和张扬。火红的烈焰裙，容貌顾盼生色眉眼间是皎谑的笑意，仿若那蓬勃的朝阳，单单是瞧着，都好像能给人带来无限美好的希望和想象。
那个时候她还在昆仑，被她九哥安置在昆仑山下的越树林子里生活。周围没有什么太多的烦扰的事物，她九哥上课的时候，她便和着这山中的精怪一起玩，偷黑熊精家里的鱼、摘洛神桑女花圃里的花、因为差点打碎了鹏鸟的鸟蛋导致一个灰狼兄弟的毛都被鹏鸟给烧秃了，直至她离开昆仑的时候都没长出来几根。而她九哥没课的时候便会带着她一起，去感受荒原的风、骑着凤世宗幻化而成的凤凰的翱翔于九天，或者调戏调戏她九哥最小的师弟凤麟仙君，看他每逗一次就脸红一次，也算是妥妥的女流氓了。
只是后来的故事太复杂，经历过的纷纷扰扰太多，前尘往事种种，墨叔歌自己也说不好她到底是淡然还是木然，终归菩提了是真。于是那些所有鲜明的个性和蓬勃朝阳的希望，都被墨叔歌一步一步无声的舍弃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如今的她倒是真的鲜少会表现的对什么感兴趣…抑或那种注目，也不过是千点花瓣万点丛中一闪而过的淡漠罢了，除了……她的这位临渊师尊！
墨叔歌冷着一张脸从桃树干上坐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旁边枝干上依靠着树干而坐，歪着头一脸的“又想夜不归宿？”的表情看着她的临渊，很想现在直接砸了汜水瑶抢了蛊雕的内丹就走。
“师尊好兴致。”墨叔歌对着临渊皮笑肉不笑。
临渊坐在她旁边的桃枝上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看来罚你洒扫一个月的马厩，这个惩戒还是有点轻松了。”
马厩！
墨叔歌默默的收紧了骨指，识趣道：“师尊说笑了，一点都不轻松。我也不过是，来这桃花林去去马粪味儿。”
“是么？”临渊看她：“去干净了？”
墨叔歌点头：“嗯。”
临渊继续看着她。
墨叔歌抿了抿唇：“弟子告退。”
说着，墨叔歌捏住扇子刚想一阵法决闪人，突然又想起临渊还在这里。
墨叔歌：……
墨叔歌探头往下望了望。
上来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树这么高啊。
临渊单腿支着靠着树干坐着，用冷静的眼神看她，眼里满是“还不走？”
墨叔歌默默的缩起身子尝试倒退着往树下下去。
手里的这把扇子也很不方便，可也不能一个诀给收了。
话说回来大半夜的临渊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
临渊垂着眸看着墨叔歌别别扭扭的往树下爬，不知怎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好笑的弧度。
墨叔歌觉得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好不容易从树上爬下来，抬头满是怨气的瞪了一眼老神在在还坐在树上的临渊，提着扇子就往回走。
远处影影绰绰好像有一团煞气在由远逼近。
墨叔歌脚下一顿眉眼一抬，瞬间看向煞气来的方向。
同时临渊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有股不寻常的气息在逼近。
那边天空，一道黑色的看不清人影的雾气在桃树林里快速窜躲，它后面则是紧追不舍的神泽。
那黑色的雾气被神泽节节逼退，乱窜之际突然一眼看见了站在树林中穿着汜水瑶初阶弟子服饰的墨叔歌，当机立断朝着墨叔歌逼来。
墨叔歌握了握手中的扇子，眼底肆意露出一点许久不见过的杀意。
纵然是临渊神泽在场，这一战，也不可逃避了。
那黑色的煞气太过浓烈，若是她生生受了这一撞，怕是已经蠢蠢欲动的妖毒便就不可调和了。
刹那间，墨叔歌还没动，一道闪着金光的袖中剑划着肆意的光华在半空中同那道黑色的煞气对撞在一起。
墨叔歌没反应过来，一个长有力的手臂在她腰间一勾，转身便将她带离了危险地段。
墨叔歌抬头，临渊将其半固在怀里正在蹙眉低头看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发现人确实没什么事儿之后却发现墨叔歌也在抬头看她。
目光猝不及防的对撞在一起。
一陷仿若胶凝。
太近了……眼里的光影那么清晰，好似连脸颊的轮廓都能描摹出一般。
后知后觉自己在想什么的墨叔歌唰的一下子推开了临渊，直接转了个身。
临渊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盯着墨叔歌的眼睛出神实在有点失礼，挠了挠鼻子观察着另外一边的桃树有点尴尬。
那被击飞的黑雾在空中翻了圈，随之一顿：“东海帝君？”
墨叔歌眉眼一抬，东海？
临渊闻言遂而也视线锐利的看向那道黑雾：“什么人！敢闯我汜水瑶！”
闻言那黑影似乎也有点困惑：“不是？”
说着，神泽也赶到了。
黑雾一看临渊、神泽汜水瑶两大师尊都到齐，回身一闪，只剩下远远的声音传来：“老夫还会回来的！”
神泽还要去追，临渊抬手拦住了他：“算了，是妖境的人，用的傀儡符，追上也没什么用。”
然后回头看到墨叔歌还站在一边，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没事儿吧。”
墨叔歌也没看临渊，摇摇头：“没事。”然后看向神泽，施礼：“神泽师尊。”
神泽点点头。
墨叔歌识趣的先一步离开。
等到人影儿看不见，神泽才表情活络了起来，用手肘捅了捅临渊，示意墨叔歌离开的方向道：“你什么情况，大半夜的这孤男寡女。”
临渊冷冷的撇了一眼神泽：“聒噪。”说完也一个闪身离开了。
回到寝殿之后的临渊，有些出神的在桌案后面坐下，眼前重新浮现的是桃花林里，墨叔歌那双倒影星光碎影的眼眸，那么清晰，清晰到某一刻，他竟然想将这人揉进骨子里。
而另外一边，回到院子里的墨叔歌也没有着急进屋，而是顺着屋子外面的长廊坐了下来。
汜水瑶邻水而建，错落有序的长廊下面便是来自汜水河的活水。
夜半十分，水里的鱼儿也都静悄悄的躲在了水草的下面，只剩下星碎的夜空倒影在轻轻流动的水面之上，闪出粼粼的波光。
墨叔歌拄着下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自觉的咬上了指甲。
她方才……脸红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临渊瞳孔里映出来的自己好像是脸红了吧。
想她堂堂一荒上神，十几万岁高龄，纵荒十几万年好像也不曾对谁动心心跳过，就看了看临渊的眼睛……脸红了？？？
不应该啊。
这临渊有毒吧？大半夜的老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