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的天气比京城更恶劣，雪就像白色的飞蛾飘飘直下，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白毯下。
昭雪骑着马到达驻守地时已是深夜，月色映雪，照亮城门，门口似有人在迎接她。
那是三个人，大胖，小胖和矮子。
他们呈阶梯似的站一排，搓着手，跺着脚，咧着嘴。
“你们怎么在这？”昭雪停在他们面前后，下马问道，“你们不是在都州吗？”
“皇上把我们调过来了，剩下所有的赵家军都过来了。”矮子高兴地说。他的鼻子冻得通红，白净的脸上起了许多黄皮。
“是啊，虽然镇国大将军不在了，但我们赵家军一样要御敌，跟着将军你就是跟着镇国大将军。我们就还是赵家军！”小胖高昂地挥着手，浓眉上的雪化为了几滴水珠。
“没……没错。”大胖憨憨附议。
昭雪对他们点点头，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尖，不觉湿了眼眶。哪怕父亲故去，只要他带的赵家军还在，赵家精神就还在。
第二日，昭雪就带领所以将士进入备战状态。
巍然的青砖城楼上，一排哨兵金戈铁甲地伫立在墙头。他们放目远眺，等待着金军的到来。
终于，在一个大雪初停的下午，一名放哨兵慌张地跑进军议所，向昭雪报告：“将军！他们来了！”
议所中间有一张竖放的案桌。昭雪正坐在案前擦拭战戟。她听到这个消息，掷下手中的纱娟，激动起身道：“好！准备迎战！”
“可……”哨兵欲言又止。
“怎么了？”昭雪脸色一变，意识到有不好的事。
“可对方好像有很多人……”哨兵吞吐着，“至少……至少四五万。”
昭雪被当头一棒，她大跨步地走出议所，来到城楼。
她站在墙头上，望见墙下几百米远的雪地上，泱泱敌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所到之处，风卷残云。
昭雪有些讶异，为何皇上只给她一万军马来抵御比自方多几倍的敌军？北国的军力稀缺到如此地步吗？
敌军不会给昭雪思考的时间，他们来得很快，仿佛是眨眼间就兵临城下，一个个都张着大嘴发着雄狮般的吼叫。
他们有的推着云梯，要攀上墙头。有的在远处架着投石车，将一个又一个火球投到墙上，一时间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面对金军的猛烈进攻，北国士兵们则用大石砸向借着云梯爬上来的敌兵，让弓箭手轮番向下放箭。
整个场面戈甲曜日，矢石如雨。
敌方人数众多，一些幸存的敌兵爬了上来，不过很快就被城楼上的士兵砍死。
可昭雪意识到，敌众我寡，如此下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她用眼睛扫了扫墙头的士兵，看到了矮子在用力不停歇地往墙下抛石。
她快速走过去，一把扯着矮子的胳膊，神情严肃地交代他：“矮子，你现在立刻骑马，从南门口出去，火速前往京城，让皇上派人来支援，快去！”
矮子开裂的嘴巴微张，纯净的眼眸连连点头，弓着腰下了城楼。
又一个敌军在昭雪身旁爬了上来。昭雪手持战戟轻轻一桶，毫不费力地杀掉他。
可俯视城下，还有很多敌兵接二连三地涌过来，气势磅礴，怀揣着必胜的决心。
不知云沉渊那里是什么样子，昭雪心里隐隐担忧，她怕朔州也有如此多的敌军。
战斗持续到了晚上，夜幕笼罩，火光照亮着城墙，昭雪发现爬上墙头的敌军逐渐变少，手头都变得空闲。
她走到墙沿，往下一望。金军不知何时已经撤了退，地上寥寥无几的几人在往回走。距离太远，弓箭有些射不到了。
战争过后，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死尸，万支残箭折在雪地中，血腥与浓烟弥漫整座城池。
昭雪命令余下的士兵，将死去士兵的尸体从墙头抬下去。打开城门，将可以用的箭矢拾回。
整座城楼上空笼罩着哀郁的氛围。受伤的士兵坐在地上哀嚎不断，连抬着尸体的士兵脸上也笼罩着一层阴郁。
望着眼前凄惨的景象，昭雪心底泛着悲戚。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士兵保家卫国，死得就该是百姓了。他们，也是在为妻儿战斗……
“昨日死了多少将士？”军议所内，昭雪问着身后的小胖。
一整晚，昭雪都没睡。她穿梭在受伤的士兵间，命令大胖小胖统计剩余器械，剩余人数。
“我们现存用兵马约有七千。”小胖回答，两道浓眉挤在了一起。
“好，知道了。”昭雪语气沉沉，漆黑的眸子蒙了一层灰翳。
一封信笺从金军营送出来，交到了昭雪手上。
“金军派了一个小兵独自前来，说是他们将军完颜突写给将军你的。”送信的哨兵解释说。
昭雪打开看了看，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案桌上有一架灯油，它默默夹着信纸将其烧掉。信纸上的火焰照亮她雪白的脸，照亮她坚定的眼帘。
“信上说了什么？”小胖关切地问。
“金国想要招降。”昭雪说得平淡。
“什么！”小胖的浓眉惊讶地上扬起来，“想让我们主动投降，他们好不费力的攻下一座城池，呸！想得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尽量拖着吧，我已经让矮子去找援兵了，坚持。”昭雪拍拍小胖的肩膀，走出了议所。
没过两天金军再次攻，依旧如排山倒海一般，又是一场血战………
打到夜幕降临后，他们又撤退。次日，招降书再次送到营中。
信中挑明一切都是公主策划，目的就是让她死，劝昭雪反叛。
昭雪还是把信烧掉。
到了第六日，金军第三次攻来，他们少了许多人，同样的，昭雪这边也所剩无几。
当第三封招降书送来时，小胖忍不住问道：“将军……矮子和其他几个出去找救援的人有消息吗？”
昭雪闭眼摇头。
“将军，要不我们带着剩下士兵从西门撤退吧？”小胖小心翼翼道。
昭雪睁开眼睛，冷冷道：“若我们撤退，几十里外的襄州百姓怎么办？他们一定会进城搜刮一番。”
“可是我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撑不了也要撑，难道你要做逃兵？逃兵可耻，赵将军从前就没教导过你吗？”昭雪声色俱厉地看着小胖。
小胖羞愧地低着头，半响才说：“是。”
终于挨到了第十天，整个襄州如同海上的孤岛，整整十天都没有任何援军前来，派出去的送信者也都落入了大海中，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昭雪和所有的赵家军们似乎都被抛弃了，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在第十天的前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雪。第二日清晨到处都银光闪烁，十分耀眼。
昭雪挺拔地立在墙头，眼神坚定地凝视着城下的雪景，凝视着城楼下的金军，银色的铠甲与头盔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完颜突终于打算放弃招降，打算今日直接攻城。经过三个来回，金军还剩一万士兵。而昭雪这边，不到一千。
昭雪知道，其实金军完全可以持续进攻，偏偏要采取这种迂回战术，就是想要她归顺，可她怎么可能归顺？
完颜突似乎还想做最后一次劝诫，他昂扬地坐在铁骑上，对着城墙上的昭雪喊话。
“降了吧，赵将军，何苦呢？”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嘲笑，“只要你归顺吾国，定封你个比定远将军还大的官职。”
“你们那老皇帝毕竟识人不慧。他早就放弃了你，不然为何这么久了还不派援兵前来？”
昭雪紧握着冰凉的战戟，不说话。
完颜突吃了瘪，又朝城楼里的士兵喊话：“城中的战士们，不要再困兽犹斗了，不如归顺吾国，留你们一条性命！”
“将军，我们……”在前几日失去一只眼睛的大胖，站在昭雪身侧嗫嚅着。
终究要来的，昭雪知道，既然守不住了，那便背城一战吧。
她紧握战戟，一字一顿，发出最后号令：“镇国大将军遗训。北国将士，只可战死！不可投敌！”
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城池内外，响彻在每个北国士兵耳中。
“所有人，打开城门！随我迎战！”
“是！”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和兵器遁地的振奋声，震荡在城楼上空。
谨遵上命是这些士兵的原则。
城门被从内打开，剩余的赵家军们拿着兵器嘶吼着，蜂拥般朝敌军扑去。
昭雪握着战戟，骑着铁马冲到最前方奋战。一个、两个、三个……不知向她冲来了多少人，又不知她杀了多少个，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在她眼前，敌人的，自己手下的，连马也倒下了。
她的身上和脸上布满了道道血痕，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打斗持续了许久，从白天到黑夜，再到黎明。
战士一个个消亡着，最后只剩下了完颜突和昭雪。
完颜突也已精疲力尽，他手握大刀，大喘着粗气。络腮胡的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道：“呵呵，没想到啊，你居然守住了？不过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没一处完好的，迟早会血尽而死，何必呢？况且你的战戟也已经断了，你是要用这根破棍子和我打？”
昭雪眸底闪过一丝轻蔑，她将头盔取下来，拔出那盔顶的红缨，装在断掉的战戟棍上，使战戟变成了一把枪。
原来那是个备用的枪头，他的父亲赵知还为她留了这一手。
“你……”完颜突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现在可以打了。”昭雪说着就提枪劈上去，两人开始激烈交战。
这下完颜突也体验到了闻名北国的赵家枪，他几乎不占上风，昭雪的每一次出枪，他都艰难地躲避着。
终于，传出一声沉闷刀刃刺进□□的声音，那团红色缨穗正挂在完颜突的胸口，他被昭雪刺中了心脏。
昭雪毫不犹豫地抽出枪头，完颜突将军睁着不甘心的三角眼睛向后倒去……
这场战役，总算结束了。
晨光熹微，旭日将要东升。
时经十天，七万敌尸尽数伏于昭雪脚下，襄州未进一名敌军。
可昭雪没有一丝欣喜。
她知道大胖、小胖，还有许多不知名字的士兵通通死在这场战役中，他们都是仰慕镇国大将军的威名而来，主动入伍，成为赵家军。现在却全部牺牲，连她自己也……
“噗——”
一口血呈雾状从她嘴里喷出。
此时的昭雪才感觉自己有多累，无数的疼痛一同袭来，如万蚁啮食她的骨头。她坚持了太久，终于要撑不住了。
她的左脚几乎不受控制地轰然跪地，手中的枪杆顺势刺进雪地，撑住了上半身。
可以倒下了，昭雪告诉自己。
不知何时卷来了一阵寒风，扬动着昭雪鲜红的战袍。
她抬起血迹斑斑的脸看向东方，鱼肚白的天边似乎隐现了父亲和蔼的面容，并对她说：“昭儿，你没让为父失望。”
战戟伴随昭雪的身体闷声倒在雪地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息着，那些吐出的气在隆冬中化成一团白雾。
是的，爹爹，我没有投敌，襄州守住了。可是爹爹，好冷。
像被冰封了数万年。
是……要死了么……
天空好像是红色的，淡淡的红色，在那淡红色中，有一张脸，朦胧却熟悉。
“沉渊……”
闭眼之前，昭雪发出最后一句呢喃……
太阳始终未能出现，裹挟着细雪的北风再次呼啸，仿佛为一片白皑皑地中飘动着的红色战袍，吹招魂曲。
昭雪就这样战死在了这个朔风凛凛的雪天，和她出生那天一样的大雪天。
昭雪骑着马到达驻守地时已是深夜，月色映雪，照亮城门，门口似有人在迎接她。
那是三个人，大胖，小胖和矮子。
他们呈阶梯似的站一排，搓着手，跺着脚，咧着嘴。
“你们怎么在这？”昭雪停在他们面前后，下马问道，“你们不是在都州吗？”
“皇上把我们调过来了，剩下所有的赵家军都过来了。”矮子高兴地说。他的鼻子冻得通红，白净的脸上起了许多黄皮。
“是啊，虽然镇国大将军不在了，但我们赵家军一样要御敌，跟着将军你就是跟着镇国大将军。我们就还是赵家军！”小胖高昂地挥着手，浓眉上的雪化为了几滴水珠。
“没……没错。”大胖憨憨附议。
昭雪对他们点点头，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尖，不觉湿了眼眶。哪怕父亲故去，只要他带的赵家军还在，赵家精神就还在。
第二日，昭雪就带领所以将士进入备战状态。
巍然的青砖城楼上，一排哨兵金戈铁甲地伫立在墙头。他们放目远眺，等待着金军的到来。
终于，在一个大雪初停的下午，一名放哨兵慌张地跑进军议所，向昭雪报告：“将军！他们来了！”
议所中间有一张竖放的案桌。昭雪正坐在案前擦拭战戟。她听到这个消息，掷下手中的纱娟，激动起身道：“好！准备迎战！”
“可……”哨兵欲言又止。
“怎么了？”昭雪脸色一变，意识到有不好的事。
“可对方好像有很多人……”哨兵吞吐着，“至少……至少四五万。”
昭雪被当头一棒，她大跨步地走出议所，来到城楼。
她站在墙头上，望见墙下几百米远的雪地上，泱泱敌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所到之处，风卷残云。
昭雪有些讶异，为何皇上只给她一万军马来抵御比自方多几倍的敌军？北国的军力稀缺到如此地步吗？
敌军不会给昭雪思考的时间，他们来得很快，仿佛是眨眼间就兵临城下，一个个都张着大嘴发着雄狮般的吼叫。
他们有的推着云梯，要攀上墙头。有的在远处架着投石车，将一个又一个火球投到墙上，一时间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面对金军的猛烈进攻，北国士兵们则用大石砸向借着云梯爬上来的敌兵，让弓箭手轮番向下放箭。
整个场面戈甲曜日，矢石如雨。
敌方人数众多，一些幸存的敌兵爬了上来，不过很快就被城楼上的士兵砍死。
可昭雪意识到，敌众我寡，如此下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她用眼睛扫了扫墙头的士兵，看到了矮子在用力不停歇地往墙下抛石。
她快速走过去，一把扯着矮子的胳膊，神情严肃地交代他：“矮子，你现在立刻骑马，从南门口出去，火速前往京城，让皇上派人来支援，快去！”
矮子开裂的嘴巴微张，纯净的眼眸连连点头，弓着腰下了城楼。
又一个敌军在昭雪身旁爬了上来。昭雪手持战戟轻轻一桶，毫不费力地杀掉他。
可俯视城下，还有很多敌兵接二连三地涌过来，气势磅礴，怀揣着必胜的决心。
不知云沉渊那里是什么样子，昭雪心里隐隐担忧，她怕朔州也有如此多的敌军。
战斗持续到了晚上，夜幕笼罩，火光照亮着城墙，昭雪发现爬上墙头的敌军逐渐变少，手头都变得空闲。
她走到墙沿，往下一望。金军不知何时已经撤了退，地上寥寥无几的几人在往回走。距离太远，弓箭有些射不到了。
战争过后，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死尸，万支残箭折在雪地中，血腥与浓烟弥漫整座城池。
昭雪命令余下的士兵，将死去士兵的尸体从墙头抬下去。打开城门，将可以用的箭矢拾回。
整座城楼上空笼罩着哀郁的氛围。受伤的士兵坐在地上哀嚎不断，连抬着尸体的士兵脸上也笼罩着一层阴郁。
望着眼前凄惨的景象，昭雪心底泛着悲戚。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士兵保家卫国，死得就该是百姓了。他们，也是在为妻儿战斗……
“昨日死了多少将士？”军议所内，昭雪问着身后的小胖。
一整晚，昭雪都没睡。她穿梭在受伤的士兵间，命令大胖小胖统计剩余器械，剩余人数。
“我们现存用兵马约有七千。”小胖回答，两道浓眉挤在了一起。
“好，知道了。”昭雪语气沉沉，漆黑的眸子蒙了一层灰翳。
一封信笺从金军营送出来，交到了昭雪手上。
“金军派了一个小兵独自前来，说是他们将军完颜突写给将军你的。”送信的哨兵解释说。
昭雪打开看了看，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案桌上有一架灯油，它默默夹着信纸将其烧掉。信纸上的火焰照亮她雪白的脸，照亮她坚定的眼帘。
“信上说了什么？”小胖关切地问。
“金国想要招降。”昭雪说得平淡。
“什么！”小胖的浓眉惊讶地上扬起来，“想让我们主动投降，他们好不费力的攻下一座城池，呸！想得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尽量拖着吧，我已经让矮子去找援兵了，坚持。”昭雪拍拍小胖的肩膀，走出了议所。
没过两天金军再次攻，依旧如排山倒海一般，又是一场血战………
打到夜幕降临后，他们又撤退。次日，招降书再次送到营中。
信中挑明一切都是公主策划，目的就是让她死，劝昭雪反叛。
昭雪还是把信烧掉。
到了第六日，金军第三次攻来，他们少了许多人，同样的，昭雪这边也所剩无几。
当第三封招降书送来时，小胖忍不住问道：“将军……矮子和其他几个出去找救援的人有消息吗？”
昭雪闭眼摇头。
“将军，要不我们带着剩下士兵从西门撤退吧？”小胖小心翼翼道。
昭雪睁开眼睛，冷冷道：“若我们撤退，几十里外的襄州百姓怎么办？他们一定会进城搜刮一番。”
“可是我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撑不了也要撑，难道你要做逃兵？逃兵可耻，赵将军从前就没教导过你吗？”昭雪声色俱厉地看着小胖。
小胖羞愧地低着头，半响才说：“是。”
终于挨到了第十天，整个襄州如同海上的孤岛，整整十天都没有任何援军前来，派出去的送信者也都落入了大海中，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昭雪和所有的赵家军们似乎都被抛弃了，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在第十天的前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雪。第二日清晨到处都银光闪烁，十分耀眼。
昭雪挺拔地立在墙头，眼神坚定地凝视着城下的雪景，凝视着城楼下的金军，银色的铠甲与头盔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完颜突终于打算放弃招降，打算今日直接攻城。经过三个来回，金军还剩一万士兵。而昭雪这边，不到一千。
昭雪知道，其实金军完全可以持续进攻，偏偏要采取这种迂回战术，就是想要她归顺，可她怎么可能归顺？
完颜突似乎还想做最后一次劝诫，他昂扬地坐在铁骑上，对着城墙上的昭雪喊话。
“降了吧，赵将军，何苦呢？”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嘲笑，“只要你归顺吾国，定封你个比定远将军还大的官职。”
“你们那老皇帝毕竟识人不慧。他早就放弃了你，不然为何这么久了还不派援兵前来？”
昭雪紧握着冰凉的战戟，不说话。
完颜突吃了瘪，又朝城楼里的士兵喊话：“城中的战士们，不要再困兽犹斗了，不如归顺吾国，留你们一条性命！”
“将军，我们……”在前几日失去一只眼睛的大胖，站在昭雪身侧嗫嚅着。
终究要来的，昭雪知道，既然守不住了，那便背城一战吧。
她紧握战戟，一字一顿，发出最后号令：“镇国大将军遗训。北国将士，只可战死！不可投敌！”
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城池内外，响彻在每个北国士兵耳中。
“所有人，打开城门！随我迎战！”
“是！”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和兵器遁地的振奋声，震荡在城楼上空。
谨遵上命是这些士兵的原则。
城门被从内打开，剩余的赵家军们拿着兵器嘶吼着，蜂拥般朝敌军扑去。
昭雪握着战戟，骑着铁马冲到最前方奋战。一个、两个、三个……不知向她冲来了多少人，又不知她杀了多少个，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在她眼前，敌人的，自己手下的，连马也倒下了。
她的身上和脸上布满了道道血痕，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打斗持续了许久，从白天到黑夜，再到黎明。
战士一个个消亡着，最后只剩下了完颜突和昭雪。
完颜突也已精疲力尽，他手握大刀，大喘着粗气。络腮胡的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道：“呵呵，没想到啊，你居然守住了？不过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没一处完好的，迟早会血尽而死，何必呢？况且你的战戟也已经断了，你是要用这根破棍子和我打？”
昭雪眸底闪过一丝轻蔑，她将头盔取下来，拔出那盔顶的红缨，装在断掉的战戟棍上，使战戟变成了一把枪。
原来那是个备用的枪头，他的父亲赵知还为她留了这一手。
“你……”完颜突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现在可以打了。”昭雪说着就提枪劈上去，两人开始激烈交战。
这下完颜突也体验到了闻名北国的赵家枪，他几乎不占上风，昭雪的每一次出枪，他都艰难地躲避着。
终于，传出一声沉闷刀刃刺进□□的声音，那团红色缨穗正挂在完颜突的胸口，他被昭雪刺中了心脏。
昭雪毫不犹豫地抽出枪头，完颜突将军睁着不甘心的三角眼睛向后倒去……
这场战役，总算结束了。
晨光熹微，旭日将要东升。
时经十天，七万敌尸尽数伏于昭雪脚下，襄州未进一名敌军。
可昭雪没有一丝欣喜。
她知道大胖、小胖，还有许多不知名字的士兵通通死在这场战役中，他们都是仰慕镇国大将军的威名而来，主动入伍，成为赵家军。现在却全部牺牲，连她自己也……
“噗——”
一口血呈雾状从她嘴里喷出。
此时的昭雪才感觉自己有多累，无数的疼痛一同袭来，如万蚁啮食她的骨头。她坚持了太久，终于要撑不住了。
她的左脚几乎不受控制地轰然跪地，手中的枪杆顺势刺进雪地，撑住了上半身。
可以倒下了，昭雪告诉自己。
不知何时卷来了一阵寒风，扬动着昭雪鲜红的战袍。
她抬起血迹斑斑的脸看向东方，鱼肚白的天边似乎隐现了父亲和蔼的面容，并对她说：“昭儿，你没让为父失望。”
战戟伴随昭雪的身体闷声倒在雪地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息着，那些吐出的气在隆冬中化成一团白雾。
是的，爹爹，我没有投敌，襄州守住了。可是爹爹，好冷。
像被冰封了数万年。
是……要死了么……
天空好像是红色的，淡淡的红色，在那淡红色中，有一张脸，朦胧却熟悉。
“沉渊……”
闭眼之前，昭雪发出最后一句呢喃……
太阳始终未能出现，裹挟着细雪的北风再次呼啸，仿佛为一片白皑皑地中飘动着的红色战袍，吹招魂曲。
昭雪就这样战死在了这个朔风凛凛的雪天，和她出生那天一样的大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