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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山釉月。”

    穿着狐姬戏服的明日香抬起了手,宽大飘逸的袖子像是蝴蝶的翅膀无风却微微颤动着,她指向我,身后露出了毛绒的白色狐尾。

    “…你就是釉月学姐吗?”明日香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狐姬大人的原型…是个人类吗?”她的尾巴随着她的话高高地翘起,我向下压了压我的手指。

    “我很讨厌别人指我,尤其是后辈。”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身后的尾巴。

    明日香愣了下,放下了手,合起手掌:“是吗?抱歉~我看到釉月学姐实在是太兴奋啦,所以有些没礼貌了呢~”

    “……明、明日香!你、你为什么…”

    听见藤木的声音,明日香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她的视线移向我身侧的藤木,浅色的棕眸里亮起了如同她眉心的额纹一样赤红的微光。

    明日香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里香子?”她侧了侧头,脸上的神情晦涩难辩。

    “当然是因为我担心你啊!明日香,你怎么突然就从医院离开了,还有、还有你现在这些是怎么回事啊!是有人绑架了你吗?”

    藤木焦急地靠近了舞台,我抱起手臂冷眼望着她逐渐靠近明日香的背影。

    “你不要怕,要是有人威胁你,我们就、我们就去报警!釉月学姐还有青川学姐都在这里,釉月学姐人很好的,她肯定会帮我们作证…”

    “闭嘴吧!”明日香大喊了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注视着藤木。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模样,总是这样,说着这些比太阳还要温暖的话语,你是想要融化我吗?”

    “…明,明日香,你怎么了…”

    “你一定是嫉恨高山上的雪,嫉恨我的高傲,嫉恨天上月,所以才一定要融化我,想要看到白雪成为泥水,我被你践踏自尊,被你拉入泥潭里挣扎——”

    明日香握紧从袖子里拿出的和扇,“可悲可笑卑贱低劣的人类,你总是做出这幅令人恶心的模样,是在报复我抢走了你的太阳吗?嫉妒、绝望、痛苦这些美妙的情感混杂出了你的诅咒,你是在诅咒我吧!”

    是《狐姬》的台词吧,第几幕我记不清了,但这正是狐姬和礼姬的悲剧开始时的那一场。

    礼姬她是个端庄而温柔的女人,出身名门,即使是她迷恋上狐姬的丈夫来评价她,也会说她完美无缺,毫无瑕疵。

    因此就算狐姬是抢走了她丈夫的恶毒之人,看见狐姬的悲伤时她也会下意识去安抚。

    冷心无情的狐姬因第一次真正感受爱情的纠结痛苦而陷入了情绪的崩溃,面对所爱的女人的关切,崩溃的狐姬说出了致使她们关系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的话。

    狐姬的质问让礼姬感到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她误认为狐姬讨厌她,便善解人意地不再在狐姬的面前出现,狐姬从这之后便只能偷偷地在暗中注视着礼姬,任由自己的理智被爱情的火焰灼烧。

    我瞥向学姐,青川学姐的脸色早因激动而泛起异样的红晕,看起来她和我一样都听出来明日香这些话里熟悉的地方。

    “…你、您是讨厌我吗?”

    接上了,藤木说出了礼姬的台词。

    明日香的动作幅度越发夸张,就像是疯魔的狐姬不受控制地说出了比刀子还锋利的恶语。

    “是,没错,你那愚笨不堪的木头脑袋里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我讨厌了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比樱花还要柔软的双唇,讨厌你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双眼,我讨厌你的脸!我甚至——还讨厌你的所有,你的呼吸你的话语你的行为你的动作你的存在,你的一切我都厌恶至极,想起来便忍不住要呕吐!”

    “原来、原来您是如此的厌恶我啊…”藤木又一次接上了礼姬的台词

    “不过是个人类,弱小脆弱又好操控的人类…你不过是个人类而已!我当然厌恶你,我可是、”明日香停顿了一下似乎被什么打断了阻止了说出了不该被说出来的名字,“我可是——”

    “我可是——”

    “…明日香。”藤木没有再接台词,她看着明日香,眼泪流了下来。

    她说:“你可是高桥明日香,你才不该是狐姬,是谁的替代品,你是独一无二的明日香。”

    明日香不再说话了,她的耳朵贴在了发侧,我微微眯起眼望向她头顶。

    我其实也是震惊明日香的异常,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我一只狐妖,除了我应该不会有人再有才对,但明日香身上的是货真价实的狐妖气息,我即使没有力量也是仍然能辨认出来的。

    我想起了前段时间七海提到的假想咒灵。

    共通意识的恐惧…从中而生的假想咒灵的各方面信息都会受到最被大众认同的意识的影响,而怪谈中是说狐姬是我,回到了高天原后每年会附身狐姬的演员演绎自己的故事。

    那这么的话,明日香现在就是被狐姬附身了——没有想要伤害我们的意思,只是单纯来让我们看她演完《狐姬》?

    我看不见得。

    明日香不是狐姬,这也不是故事里漾满悲剧的那个京都。更何况我许诺过会让她们安全地回去,狐姬的故事绝不会发生在今天。

    但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是朋友吗?

    我靠在一边看戏地听藤木回忆和明日香的点滴往事,越听越觉得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清,恐怕只有藤木自己认为是好友吧。而青川学姐陷入在亲眼看到有真正狐耳狐尾的狐姬后的愣怔中,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些语序混乱的话。

    “…里香子啊里香子,我是仰望你的。”

    明日香在藤木说完两人间的回忆后神情恍惚,“我仰望你便如仰望太阳,就算我会被灼伤,被烧成灰烬,我也想去拥抱太阳。而你做任何事,我便都是包容。”

    是狐姬的台词,她把礼姬的名字改成了里香子。

    “但是——但是我不能忍受你的糊涂。你身为我的太阳却将温暖撒向他人,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里香子?”

    明日香慢慢地说,她向舞台旁的藤木伸出了手,微笑起来看着藤木握着她的手走上了舞台。

    我皱了下眉,青川学姐紧紧地视望她们,像是看到了狐姬和礼姬。

    “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忍受你会爱他人,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是狐姬大人帮助了我。”明日香将手抚在藤木的脸上,“狐姬大人将自己的力量借给我,让我邀请她的客人们来到这里。但本来不该有你的,你将全无所觉,直到一切都结束,然后和我永远地在一起。原本是这样。”

    她凑近了藤木的脸,歪了歪头。

    “……为什么呢?”明日香说,“为什么你不该来却又来了?为什么你是和釉月学姐一起来了——你,难道爱上了釉月学姐吗?”她的脸上露出了天真到残忍的神情,“如果你爱上了其他人的话,那我就只能射杀我的太阳了,我的东西,我的太阳就算是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明日香抚在藤木脸上的手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缓缓用力收紧。

    “不要害怕,我们将一直在永夜里坠落——只有我们。”

    我搭了下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然还是发展成现在这样了,真是麻烦得有些不想管了,但是也只能发个牢骚而已…

    我总不能看着我的员工莫名死在朋友手里。我不想再随随便便背上谁的生死了,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别自说自话了,明日香。”我无奈地走近了舞台,勾动了下手指,“你真的想杀了藤木吗?她今天是因为担心你才来找我们帮忙,可不要把我牵扯进你们的感情纠缠里啊,我有自己的爱人啊。”

    舞台上的明日香尾巴瞬间垂落,她震惊又恶狠地看向我,但是她的手腕却立刻扭曲成麻花一般狰狞的形状,明日香面色煞白地不得不松手放开了藤木。

    “…你、你…”

    “你被那家伙附身了吧,那个讨厌的怪谈还真是生出了麻烦的东西。”

    说完后,我向在剧烈咳嗽的藤木招了招手,“下来,藤木,就算我说这是梦里,你也太无畏鲁莽了。”

    “……你…你,你是狐姬大人的原型啊。”明日香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所以你…”

    有点笨。

    “所以——”我笑了下,眼里却没有笑意,“什么呢?”

    藤木听话地离开了舞台,想要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远离的明日香的手腕莫名地扭曲突出了骨头,就算她下一秒就恢复了,也失去了抓住藤木的机会。

    而明日香不能离开舞台,怪谈里的说法是在台上表演时狐姬附身了饰演她的人,那明日香一旦离开舞台,便会脱离附身。

    我撑住脚步虚浮的藤木半个身体,她在离开了舞台后就昏睡了过去,然后我抬起了手——

    “釉月姐?”

    是真希的声音。

    >>>

    来的不只是真希,还有一个头发像只刺猬一样,嘴巴被校服领挡住的少年,我在婚礼上见过他,但名字我没有记清,是狗卷荆还是狗卷棘。

    他的力量七海给我解释过,有点像是我的世界的言灵师,言出法随,所以狗卷少年似乎平常说话都是用饭团馅料替代说话的内容。

    “釉月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装作抬手是要拉住藤木的手臂,然后转过身答道:“说来话长,简单点说我们来找失踪的高中后辈,但要走的时候找不到离开的路了。”

    我又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身后门外是一片黑暗。

    “你们是为什么来这?”

    真希停了一下,“我们是来负责拔除此处的三级假想咒灵。”

    “三级咒灵?”我皱起眉。

    “腌高菜!”

    “小心后面!”

    感受到身后逐渐袭来的灼热感,我瞬间甩开藤木向一边退开,她倒向了观众席上的座椅,我转身看着舞台上的明日香。

    她的手心燃着一团火焰,身后的尾巴挑起来,尾巴尖对准了我们。

    当初我封印了我几乎所有的狐妖的力量,现在是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除了月圆时我能肆无忌惮地使用我的力量外,也就只有月亮出现时我能动些诸如魅术这般的小手段。

    但这些小手段用来对付被附身的明日香没有任何用,想想,一只狐妖对另一只狐妖用魅术和以其矛攻其盾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对解决咒灵一窍不通,既然专业的真希和狗卷来了…

    我抓住藤木远离了舞台,把这里留给了真希和狗卷。

    “——你看到了吗,釉月,你看到了吗?那是、那是狐姬!狐尾和狐耳,那是真正的,真正的空狐!是真的!我是对的!”

    藤木被我放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安静地处于昏迷的状态里,而我刚一靠近青川学姐,她就紧攥住我的手,面色潮红地反复重复着那些混乱的话。

    ……她要疯了。

    亲眼看到超出常识的存在,自己一直以来的幻想又被证实了存在,庞大到超出人类脆弱的大脑所能承受范围的情绪击碎了人的所有冷静与理智,学姐现在的状态是在疯的边缘了。

    只要轻轻一推…

    “是的,那是真的。”我说。

    …她产生裂缝的理性便会碎裂成粉末,然后跌入深渊。

    我冷漠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夸张而充满疯魔的怪异感,想起了我的世界里曾经发生的事:

    有一枯朽老人所怀想法悖逆常理,大半生不受众人认同,在将死之时竟又一日悟道。枯朽老人狂喜不已,自以为自己被大道认同,便登上天梯。

    但当他踏上九重天时,他不仅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天上人,也永远和九重天融为了一体。

    青川学姐就像是那位枯朽老人,她的结局原本也该是如同枯朽老人一般——要是我还是之前的涂山釉月的话,她的结局便注定了,我不但不会多管闲事,反而乐于见到人类的惨死,顺水推舟一把。

    反正我之前对人类虽然不至于厌恶,但也绝不会抱有善意,尤其在我哥哥自裁之后,我巴不得觊觎我的那些人族们能统统断绝。

    可我现在是七海釉月,我离开了那个世界,这里没有九重天,没有天上人,连妖都不复存。

    而我爱的人是人类,我的朋友也是人类。

    所以…

    “…这里是梦,你看到的那些当然都是真的。”

    和我对藤木说的是一样的说辞,不过在魅术的作用下,青川学姐不会产生任何的怀疑。果然,听到我的话,学姐脸上夸张的神情停滞了,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这里是梦吗?我看到的狐姬,狐姬是梦吗?”她的语气开始变得不确定,我肯定了她的疑问。

    “那是明日香穿上了狐姬的戏服,你忘了吗,你说想要看明日香扮演的狐姬,她才从医院来了学校…”我压低了声音,“你是太疲惫了吗,学姐,怎么把现实和梦…都混淆了呢?”

    “是,是吗?我,现在,现在是梦啊…”

    “想起来了吗?”

    “我,好像是想起来了…你说得对,这里是梦,怪不得我这么…这么困啊……”

    学姐喃喃自语着慢慢地闭上了眼,我撑住了她向前倒的身体,把她放在了藤木的身边。

    等她醒来后,她和藤木都会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只会记得我篡改后的「真相」。毕竟咒术师也好,咒灵也好,这些都不是她们应该知道应该了解的东西,知道的越少对她们来说就越是安全。

    而真希和狗卷不愧是专业人士,被附身的明日香很快就被解决了,脱离了附身的明日香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便脱力失去了意识,大门外的黑暗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我松了口气,坐在座椅上感到有些疲惫。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不堪。

    今晚发生的事…但凡早知道我都不会穿这双穆勒鞋,之前我最满意的细高跟在刚才几次致使我崴脚,脚腕处发红还疼。我想快点回家去休息了。

    “结束了吧…我们可以离开礼堂了吗?”

    我望着向我走过来的真希问道。

    真希推了下眼镜,向门外看去。

    “附身的咒灵已经被拔除了,咒灵的结界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伊地知先生就在结界外等着,剩下的就让辅助监督们处理就行。”

    她把手里的长刀扛在肩膀上,面上也浮现了疲色,真希旁边的狗卷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声“鲑鱼”,从口袋里拿出润喉糖浆喝了起来。

    “釉月姐你刚才没受伤吧?”真希忽然问道。

    “我没事,就是她们昏了过去。”我捏了捏眉心,拢了拢外套,“你们也都没事吧?”

    狗卷喝完糖浆,摇了摇头:“大芥。”

    真希也摇头道:“没受什么伤,只是因为是附身所以束手束脚了些。”

    门外不再是一片黑暗,逐渐显出了原本的画面,门口的路灯微弱地散发着光亮。我正要站起身,却被真希忽然按住了肩膀。

    真希扛在肩膀上的长刀被她重新握在了手里,她和狗卷警惕地看向大门处,而真希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颤抖,似乎很紧张。

    有一个人影缓慢地出现在了门口。

    银白色的长发,梅子色的细长眼睛,冷漠而傲慢的神情,头顶的白色狐耳,手里握着一把展开的猩红折扇,身后曳动的八条毛绒尾巴。

    …以及,她合上折扇后露出的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容。

    真希和狗卷震惊地紧缩起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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