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我们间相处里这句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但我还是要说裕花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

    大学的时候就能在定下目标后立刻去实施——说锻炼就风雨无阻,说要在毕业前能去过三个国家就会立刻开始攒钱,说戒甜食就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她再吃过一次甜食……

    啊,说起这点,她是能够在我的甜品店里面对蛋糕香气却泰然自若只喝浓缩咖啡的可怕人类呢,还是两倍浓缩。

    只是闻一下都感觉要被咖啡豆的气息攻击了。

    总之,说过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裕花立刻就安排好了行程。

    她预约了后天去见那位所谓的大师。

    什么大师?

    不知道。

    神棍吗?

    不知道呢。

    那到底是什么呢?

    问的时候,我抓了一把爆米花,在手里捡着一颗一颗地吃,眼睛正无聊地盯着前面的路况。

    我们刚一起看过电影,并不是很卖座的狗血惊悚片,剧情只能用很适合吃爆米花当配菜来形容,但是是大学时她最喜欢的一个演员主演的,勉强用来追忆大学时光。

    大学时光……论文、上课、早起,啊,还有考试——白泽那近视眼是很喜欢考试,我不喜欢——想起这些东西,我实在生不起追忆的心。

    怀念逝去的时间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我姑且曾经是个长生种啊,我们长生种是不会怀念过去的,我们只会在漫长的时光里用着陈旧的躯壳不回头地不停往前走……

    “据说是个僧人。”裕花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从我怀里的盒子拿过一把大概是香草味的绿色爆米花,“是家里老人推荐的,我也不是很确定,说专门解决被梦魇着、幽灵缠身这种事之类的,多半是又信什么七七八八的教派了吧。”

    闲想的思绪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逸散,我诧异地看了裕花一眼。

    “你也信教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控制不住地失笑:“信教给钱吗?”

    “一般是问你要钱吧,那个是叫什么,电视剧里说的……赎罪券吗?”

    她笑得更大声了,“赎罪还要交钱?有钱也是罪,那最好判我罪无可赦。”

    然后,她忽然敛起笑意,说出的声音带上不易察觉的厌倦。

    “家里人信了,天天说着什么教主是什么东西的转世,能保佑邪祟不近身。这次见面也没跟我商量,觉得为我好就自己把这么多年攒的钱都供奉进去换的。不去就天天打电话,轮番劝着我说教主是佛祖转世,信奉什么大人……”

    怪不得。

    我瞥过她的脸一眼,这几天已经见过了,那张脸在卸去妆容后是无法掩饰的疲态。想到了七海之前提到的咒灵出现原因,我抬了抬下巴,思考地咽下一颗爆米花。

    大师啊。

    “那就去看看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佛吧,总之,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我歪头看着裕花,她盯着前面的路况,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往好处想,至少不是什么瑜伽健身馆*。”

    “说不定去了后就会出售母血哦。”

    “什么遗民吗?要三十年了啊,还有人活着也要是个老头子了吧。”

    “谁知道啦,去了就知道了。见状不好就跑走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在第三天驱车到了裕花家给的地址。

    幸好不是瑜伽健身馆。

    裕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看到是栋公馆的情况下,她又紧绷地皱起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这个面积的公馆,就算是租赁租金也应该是这位数吧。”她对我比出几根手指,这明显到了她的熟悉领域,话语还伴随着敲击屏幕的配音,“就算是按照他的信众数量,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家里那样着魔,打底几千万圆撒出去,这样一算,除掉这个,再……——差不多是这个数。”

    她翻过来的屏幕上是她算出来的最终数字。

    ……暴利啊。

    我一下子笃定地开口了:“一定是敛财的诈骗教吧。”

    “其他教也说不定赚更多,毕竟信仰还是很值钱的。”

    “总之,这肯定不是佛祖转世的地方就对了。”

    “可能是印钞厂转世啊。”

    “伪//币制造*吗?”

    “啊,要这么说的话,这个教只有高等级的信众才有资格介绍新人,走得是窄门派呢。”

    “……你不要听到关键词就开始接龙啊,永生什么的拜托不要。”

    我无语地推了推她搭过来的胳膊。再说下去,这个什么盘星教也要变成那个喊着永生啊末日就做起了仪式的奇怪东西。那东西连提起来都超丢人的。

    被我打断后,裕花终于放弃继续说烂梗来消解压力。

    “那就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早点进去,早点解决——解决完去吃火锅吧?”

    “先说好,我不想吃寿喜锅。”

    “可惜,有一家寿喜锅味道很不错……”

    进到公馆,因为我不是预约里的人,也不是信众,被委婉地表示没有资格见他们的教主。

    啊,我懂,就是靠筛选才能凸显出信众跟普通人的区别,久而久之信众就会觉得自己受到教主的优待,洗脑都这么用。

    跟有些担心地裕花摆了摆手,我用下巴指着那边的座位,示意自己会在那里等她。

    结束之后,一起去吃火锅。我用口型对着她说,她笑了笑,竖起拇指。

    “一会见。”

    说是一会,就是很快的一会。

    我只是刚跟忙完的七海聊了几句天,刚要说清这件事的功夫,裕花就已经回到了候客厅。

    尽管眉毛紧皱着,看上去和分别前没有区别——毕竟不管状态如何,她都会是那副充满行动力的模样——但凭借多年的了解,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终于放松的眉间。

    “有用?”

    “嗯……出去再说。”

    不对劲。

    “裕花?……好。”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像是爬行的蛇腹般的冰冷,还残余着还没有被风干的黏腻细汗。

    发生了什么?

    裕花一声不吭地只是拉着我往离开的方向走,身后门缓缓拉开的声音像是按响的闹钟,她的步伐越发急促,仿佛在躲避从打开的门后跑出的怪物。

    在来之前,裕花有仔细问过家里关于这个教的事,说是在之前一个老教派里重建新组织,领导新组织的人在传言中被称为佛祖转世,听说是真言宗衍生出来的什么……记不清了,差不多就是那种混合教吧。

    我不太擅长这类的东西,说起真言宗,想起来的也是上次那个客人,至于更深的新义、古义或者说什么即事而真的法门啊,我是一概不懂的。

    但是,只是这样的教派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裕花为什么——我几乎要从她仓促的动作里看到一些模糊的恐惧——在刚才她进去的和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忍不住回了下头,却看到从那间门后走出来个穿袈裟的男人。

    “……猴子……”

    他拢着衣袖缓步从半开的门后踏出,低头面带嫌恶地拍了拍袈裟上的灰尘,过长的头发蹭过了他裸露出的脖颈,像是风吹过的草尖。

    我讶异地唔了一声,男人几乎是在瞬间抬头看向我的方向。

    也在同一瞬间,他沉郁的面色犹如腐朽的佛像那般,在阳光照进大殿时恢复如初。

    他抬起眉,似乎是惊讶的:“店长?”

    “……是你?”

    啊呀。这可真是。

    五幅衣的话,真言宗……不会吧,真的是这样吗?

    裕花停下了往前的步伐,她转过身,压着声音低声问我:“什么情况……釉月,你之前就认识?”

    “之前来过店里的客人。”我低声回过去,裕花嘶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面前的僧人以非常友善的神色看着我和裕花的低声交谈,他还穿着上次见过的那身五幅衣,连姿态都没有多变化。

    除了今天没下雪,几乎和那天的遇见一模一样。

    “家里的女孩们一直很想念店里可丽饼的味道,那次你推荐的巧克力她们很喜欢。店长近来如何?”

    “唔。挺不错的。”

    这种寒暄让我很难回复,虽然确实是不错,但是就算真的有问题,和才见过两次面的人也很难说出口吧。

    我跟七海吐槽过,这种,在我这里统称为废话式社交。

    这也是为什么我几乎不去同学会的原因。

    又有点想走了。

    男人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用那种称得上佛光普照的包容神色笑了笑,那双令我印象深刻的茶吉尼天宝相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像是神像上的纹理那样。

    “一直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叫夏油杰。”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店长来这里,是有什么困扰的事吗?”

    “我是陪朋友来的。”奇怪。裕花就在我身边,他们刚才从同一个房间出来的,他不认识裕花吗?

    好像,他一直没有看向裕花过。

    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但时间有点太久了,我一时间没有立刻想起来。

    算了,懒得仔细想。因为我说完,就说出了告别的话语。

    “不好意思,下次再聊吧。我们还有事,先暂时离开了。”

    夏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因为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一瞬才恢复原样。

    “好像店长小姐对我有什么误会。”他似乎有些苦恼地蹙眉,“抱歉,我无意惹你不快。”

    对别人情绪察觉太敏感了啊。

    我有点惊讶。这种人活的很累吧?

    不过我确实想走啦。唔,原因倒不是不快,我单纯觉得没必要继续交流而已。

    本来就只是一面之缘的客人,钱货两讫后大家就是陌生人,没有什么值得叙旧的交情,更没有什么能到不快程度的喜恶。

    这么说完,他似乎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把社交规则坦诚说破吧。

    我是真的不喜欢啦。

    “好吧。”他很快就适应了,恢复到原本的神色,至少面上没有露出其他情绪的迹象,“既然店长小姐还有事,那就等下次再熟悉一点再聊吧。”

    见我真的想离开,他也是很温和地侧身摊手作出请的姿势,我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什么,转过身忽然道:“下次有缘再见就不要叫我店长了,我不喜欢在店外被这样叫。你可以叫我七海,这是我现在的姓氏。”

    他顿了顿:“现在的姓氏?”

    “我的丈夫姓七海。”

    “这样啊。”夏油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凝滞了一瞬,他笑了一下,“我曾经也有一位姓七海的后辈,真是巧呢。”

    唔,后辈。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应该不会吧——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给七海发消息。

    主要是说这个事啦。毕竟曾经来买可丽饼的普通客人突然进化到是什么教派的教主,很少见的经历啊,放到月曜街头采访里都会成为精彩集锦的程度。

    不过,夏油啊,总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唔……在哪里呢?

    夏油……夏油……

    ——「杰」。

    在公馆的门口站定,我迎着傍晚的霞光转身。

    穿着袈裟的男人没有离开,他还站在二楼,在走廊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的方向。

    我们遥远地对上了视线。

    七海曾经提到过,他有个突然屠了委托人一村后叛逃了的前辈。

    七海当时,称呼对方为夏油前辈。

    而他现在,据七海说,他已经成了——

    “诅咒师。”

    我无声地说出了这个词。

    站在楼上的男人愣了一下,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神色自若地对我挥了挥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只是单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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