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得像是有黑云压在头顶,雪将停,隆冬的风酷寒犹如刮骨钢刀。

    右军沿着踪迹找到一处土坳里,一地凌乱的蹄迹和脚印中央,燕五下马摸了摸,火堆冰凉,敌人离开有一会了。

    “燕队,根据痕迹,应该是分开往东西两个方向逃跑了。”百夫长询问道:“要追吗?”

    羌犬到底要干什么?燕五蹙眉。

    大雪天在附近游荡,还掩人耳目制造两个窜逃的方向,究竟筹备着什么阴谋……

    她举目四顾,忽然被一抹雪光反射的冷芒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她道。

    属下从角落里抱来一看,原来是一颗麋鹿的断头,颈侧深扎进一只箭矢,鲜血凝固,已经冻成剔透的血冰。

    “看来是羌人猎的。”下属道,她们在火堆旁还发现不少啃剩的骨头。

    燕五从硬邦邦的血肉里将箭头抠出来,凝视着这点寒芒眯了眯眼睛。

    “回去,找云卫定夺。”她调头打马道。

    *

    云飞其实有点忙。

    那日问话后,大皇女没再私下找过她,本以为一切回到原位,但到底有些地方不同了。

    钱粮官带人找上门,除去发放此次剿敌的津贴外,主动补上不久前克扣右军的物资;先前大比上对云飞好奇的几个副将,也借机过来交好;就连出战和押粮的任务,也在皇子的关注下,变成了左右骑轮换。

    “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本宫?”训马间隙,呼延伊漫不经心地问道。

    云飞知道他还没放弃招揽自己的心思,却也不得不承认,因他一句话,朱珙对她那些针对收敛了许多,右军巡查范围不再局限于后方,而是能走到更远的地方。

    马场边。

    “……所以你是怀疑,羌人用的是我们的箭矢?”云飞凝眉打量着燕五递过来的东西道。

    “没错,”燕五认真地点头,“旁的不敢说,但是箭头我可太了解了。”

    “军中的箭头是精铁锻的,羌人本国没有铁矿,根本不可能造得来。”

    “造什么?”皇子的声音突兀地在背后响起。

    呼延伊坐在白雪背上,跑了一圈微喘地回来,抬手不耐地免去二人跪安,好奇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燕五迟疑地看自家先锋一眼,随后将事情重述一遍。

    “那有没有可能,敌人先前捡拾过咱们的流矢?”呼延伊蹙眉。

    “殿下有所不知,末将要说的正是这个!”燕五握拳激动,提到专长正准备大论一番,自家先锋两句话给出结论。

    “不太可能。”云飞简明道。

    “军中的箭矢四地大营轮流锻造,一季一换,所有不同批次构造上会有细微差别。”

    “例如北大营锻造的箭头,箭脊明显、箭尖菱锐,而东大营的箭脊平缓但箭刃细长。”

    她说着,从场边随意取来一支完整的箭矢,和手心里的放在一起,这一比较呼延伊总算看出来不同,箭头确实一个粗利一个细长。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皇子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他对这些实在有点不敏感。

    “殿下,这是我们的箭,是北大营入冬前供应的。”云飞叹了口气,放下完好的那支箭矢,又拿起孤零零剩下的箭头道:

    “这支是敌人用的,它更新更细长,看工艺显然是东大营的手笔。”

    “我们的士兵如今射出的还是冬季积压的箭矢,敌人却已经用上本该是来年开春供应的、东大营新造的箭头了。”

    ……

    “云卫,你最后为什么那样说?”燕五向上峰求解道

    “因为没有证据。”云飞淡淡道。

    “可是若是殿下能向大皇女揭发出来不是好事吗?”燕五嘀咕道,“她们大人物查起来总比我们容易些吧。”

    ……容易吗?云飞默了默,她不知道会不会容易,所以才说“不建议”皇子立刻告发,目的自然是不希望打草惊蛇。上位者目无下尘,底下人却一层层一级级的灯下黑,能藏起来的东西太多了。

    但转念一想,呼延伊若是没听她的直接说出去,好像也没什么,暗处的人会有所收敛,说不定惊慌之下,还会露出什么马脚,似乎也不算坏事。

    她想明白后,心下稍安,也不忘叫下属出营要加倍留心。

    另一边。

    “怎么想起来问这些?”望着卖乖的弟弟,大皇女意外道:“不是说看我处理政事就脑袋晕?”

    “就是随口问一问嘛……”呼延伊撒娇道:“咱们在祁山停留这么久,眼看着一月将尽,伊儿担心皇姐忘了办差,回去被可汗骂了那可怎么好~”

    “你以为谁像你似的,天天在马场疯。”大皇女拿起被压住的簿册,无奈道:“莫要胡闹,忙着呢,”

    “那到底有没有查出什么?”呼延伊一脸心血来潮的兴奋样子:“有没有‘大贪官’?”

    皇女被他逗乐,以拳抵唇闷闷地发笑,被缠得没办法只好透露了两句。

    听见姐姐说:“账面上没甚大问题”,呼延伊动作一顿,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他一瞬间有点怀疑云飞是不是说错了,祁山这里说不定就是没问题呢?但念头刚起就否了自己。

    哪怕是他这个不关心军政的皇子都知道,四地大营本为一体,相互支援,近年来又相互掣肘,不可能一处有偷减,其他地方毫无察觉。

    除非他们各有各的贪腐,才会彼此默契地隐瞒不知。

    呼延伊暗惊,一时间有触摸到真相的不安焦心,也有自小敬仰的皇姐被臣下愚弄的愤怒,他终于有点明白云飞说的话了,账目能作假,其他的就不能了吗?揪出蚯虫之前,翻动任何一块泥土,都只会让它藏得更深。

    “怎么没精神了?”大皇女眸光微闪,笑着捏住他的面颊:“皇姐没抓到‘大贪官’你很失望?”

    “才没有,皇姐自小睿智非凡,谁也逃不过你明察秋毫。”呼延伊卖乖道。

    “就你会说话。”大皇女小声叹道:“双拳难敌四手,再明察……”

    呼延伊没听清楚她喃喃了什么,只勉强捕捉到了“帮手”这个词,他猜测姐姐需要帮助,义不容辞地表明想帮忙。

    “是一些零碎的损耗,伊儿就在几个营帐间转一圈就可以了。”

    皇女摸了摸他跃跃欲试的脑袋道:“你可以找个‘帮手’陪你一起。”

    她又说到“帮手”。

    “不是皇姐的人也可以?”

    “可以。”皇女温和地笑道:“只要是熟悉军中、正派的人。”

    呼延伊眼睛一眨,脑海中顿时有了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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