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雨朝着上首看了两眼,嫣妃正端坐在位子上冷冷看着她如看一件死物,一如昨日她骤然被带走之时。

    她本就不是嫣妃身边得用之人,如今这般情状,想来嫣妃也不会保全了她。

    她害怕地落下泪来,一整夜的经历已经让她身心俱疲,想起昨夜梧桐对着她说的那些话,她默默下了决定,如今只有如此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她强忍着恐惧开口,“公公有所不知,奴婢虽是与彩月熟识,说来也只是因为奴婢与她同乡且是同一批入宫的宫女,但早在奴婢被分入福鸾宫后,因着嫣妃娘娘不喜底下人与旁人接触,奴婢不曾与她再联络,倒是彩月,多次找奴婢想让奴婢说些好话让她也进了福鸾殿侍候。”

    芳雨面上苦涩,“可奴婢也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嫣妃娘娘地位尊贵又如何是能被奴婢说得动的呢?于是奴婢便婉拒了她,谁曾想自那以后她便恨上了奴婢,便是这几日也是彩月主动来找奴婢说些闲话,奴婢碍于情面不得不敷衍几句,可也是马上就找借口离开了的。”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若是真有什么,便一定是彩月受了旁人的指使,特意来堵奴婢,更是以此意图嫁祸嫣妃娘娘!”

    “你胡说,你胡说!”一旁的彩月神色激动,一下子就薅住了芳雨的头发撕打起来。

    张德安皱眉,上前就是一脚踹在彩月的手臂上,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伴随着彩月的惨叫,两人这才被分开来。

    芳雨心下一狠,脑袋重重磕碰在地上,当下便是血液横流,“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公公若是不信,奴婢愿以死明志!”

    只是不等她再次往地上猛磕,张德安已经眼疾手快地卸掉了她的两只臂膀。

    “你倒是个好奴才,”张德安冷笑道,“只是事情还未查清,便是想死也得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再死。”

    芳雨疼得脸都白了,“奴婢绝无半句虚言,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梧桐说的,若是有人来抓她去审,便咬死一口气什么也没做过,全都推到旁人身上。

    她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只是想活着,便是这般卑微如草芥,她也想活着。

    未曾想这宫女性子如此刚烈,便是嫣妃都吃惊了一番。

    “还是嫣妃姐姐御下有术,都是走过一遭慎刑司的人了,可抬头瞧了嫣妃姐姐一眼便要以死明志了,想来是对姐姐忠心耿耿的。”徐昭仪素来与嫣妃不对付,如今难得有踩她一脚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索性就学着她往日的样子,也捂着帕子偷笑起来。

    若说这宫里有谁是嫣妃最厌恶之人,善嫔是第一,那徐昭仪便是第二了。

    同样的明艳娇媚,便是性子徐昭仪与嫣妃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可若细说起来,嫣妃是跋扈多余娇纵的,而徐昭仪便是生气也带着些小孩子的任性。

    可嫣妃并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徐昭仪是她劣质的仿品,便是连那几分骄矜也是只学得皮毛。她是看她一眼都嫌弃的。

    眼瞧着嫣妃瞪着她,徐昭仪夸张地惊叫道:“哎呀,嫣妃姐姐,臣妾是不是说错话了,都怪臣妾心思蠢钝,看见什么也就说了出来了,姐姐不会怪妹妹我吧。”

    这么说着却是掩唇偷笑起来。

    嫣妃心里清楚徐昭仪这是因为昨日的嘲笑故意恶心她呢。

    若是以往,她早就已经修理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人精,可如今却也只能强忍着怒火,愤懑开口道:“先不说今日皇后娘娘正在审查大事,你在此时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意欲何为,便是今日本宫身居正二品的妃位,你一个昭仪屡次三番言语冲撞,便是仗着皇后娘娘仁慈便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了么?”

    嫣妃眼神犀利,沉声说着这话时冷眼盯着徐昭仪,倒是比以往能唬人的。

    徐昭仪噎了半晌,这话她其实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嫣妃是在说自己犯上僭越了。

    所以她到底是说自己冒犯了她还是冒犯了皇后啊?

    徐昭仪有些懵,左右犹豫了片刻,还是朝着上首皇后处施礼道:“臣妾言语无状,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看着底下的跪着的宫人,缓缓道:“继续。”

    张德安弯腰点头,彩月和芳雨互相扯头花的争执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让人将另外的那些可疑宫人都带了上来。

    “娘娘,除开这个丫头,还有淑妃宫里的春琴,贤妃宫里的安烟,荣昭媛宫里的杨柳,旬昭仪宫里的谷雨,路贵嫔宫里的紫藤......”

    他一边说着,这些子点到的名字的宫人都被一个个带了上来。

    这不小的宫殿中央,一时围满了求饶的宫人们。

    苏琼光暗暗惊叹,倒是没想到皇后趁着这次的机会当真是抓了不少人。

    她朝上首看了一眼,皇后面无表情瞧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情绪,若说气愤倒是真的没看出来,反而瞧着有几分气定神闲。

    她顺着皇后的视线朝着下首的宫妃们一个个打量过去。

    除了淑妃瞧着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是素日里瞧着憨厚的路贵嫔都面不改色,没有半分慌张。

    真有意思,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想让谁背这个黑锅。

    苏琼光低头继续啃起了点心。

    “除此之外,还有嫣妃宫里的巧荷。”张德安顿了顿,继续道:“这些人都与静秋阁的人多有接触,更是在前几日频繁与周婕妤的贴身宫女联络,确有可疑之处。”

    “真是不得了了,本宫竟也不知这宫里这么多人盯着静秋阁,往日里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很,不曾想私底下竟是这样胆大。”

    沈宁微冷笑一声,“张德安,不要在本宫面前浪费时间,既然她们敢做,那便大大方方地给大家伙都看看。”

    张德安弯腰道:“是。”

    说罢,他扬起拂尘,高声道:“这是昨日的供状,未央宫宫女春琴昨夜供述,奉淑妃之命亲近周婕妤贴身宫女打探其喜好。”

    沈宁微撑着额头朝着座下看去,“淑妃,再怎么说你也是四妃之首,本宫倒是好奇极了,究竟是什么让你愿意自降身份去讨好周婕妤。”

    淑妃脸色格外不好,她朝着浑身狼狈的宫女看去一眼,那宫女冲着她摇了摇头一直哭诉着冤枉。

    淑妃面露不忍,缓缓开口说道:“想来是春琴误会了,本宫只是怜惜周婕妤体弱,她素日里身子就不大好,这段时日更是多病多灾的,实在是心生不忍,这才让春琴去关怀一番。”

    “如此说来,倒是本宫过于严苛了......”沈皇后悠悠开口。

    淑妃慌张朝着上首看去,快速回道:“怎会如此,娘娘待周婕妤极好,不说静秋阁里吃的用的也都是极好的,便是这次周婕妤破例晋升三级也是娘娘您的举荐,您对周婕妤再是爱护不过了,断不会有人这样污蔑您。”

    堂堂皇后只因为几句戏言就直接禁足了有孕的妃嫔,这哪里能是什么仁善之举。纵使心中不满,淑妃也断然不敢公然与皇后叫板,更何况,有沈氏女名声在外,若是真的惹怒了皇后,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臣妾往日里与她说不上多么亲厚,却也是说得上几句的,免不了关怀一番。”

    沈皇后冷笑道:“关怀?你若是真的关怀周婕妤,平日里多些赏赐,更有甚者,便是将她接进你宫里照顾......”

    这话......皇后难不成已经知道了?

    淑妃猛然抬头看向她,只瞧见皇后略带愠怒的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

    也许只是巧合。

    淑妃定了定神这样想着。

    “这才是符合你身份的关照,如此偷偷摸摸指使了身边的贴身宫女前去打探,若说是关照,倒更像是在暗中筹谋,”沈宁微笑问道:“淑妃你说呢?”

    淑妃面色愈发难堪,只是坚持着:“绝无可能!臣妾只是怜惜周婕妤可怜,且当时周婕妤尚且禁足中,臣妾也是没有其他法子,方才命宫人私下关照一番。臣妾发誓,臣妾绝对不曾做过任何谋害周婕妤之事。”

    说话间,扭头朝着脚边跪伏的春琴质问道:“你自己说,本宫可有让你做过伤害周婕妤之事?”

    此次属实是无妄之灾,虽不知道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可毫无疑问,那人也是又蠢又笨。

    静秋阁那事实在是闹得太大了,便是想不让人疑心都难。

    她并不忧心抓不住人,她只疑心有人浑水摸鱼。

    春琴也是机灵,立刻接话道:“是奴婢误解了娘娘的意思,娘娘只说周婕妤辛苦,让奴婢多关照一番,奴婢自己领悟错了娘娘的意思,这才说错了话,全是奴婢的错!”

    “嫔妾有些奇怪,这一整夜的审问也没能让这丫头想明白,如今不过是淑妃姐姐问了一句,这丫头方才明白了是自己说错了话,”赵嫔皱眉问着,看着有些不解,“也不知这丫头怎么进的宫,这般不中用。”

    淑妃敛眉朝着赵嫔撇去一眼,那眼神似淬了毒的利刃,赵嫔心下一惊,当下不敢再说些什么。

    “妹妹年纪轻,自然不懂宫里的规矩,这宫人采买自然有人把手,既然她分到了本宫这里,那便是她的福气。若是赵嫔对宫人分配有想法,倒不如问问皇后娘娘?”

    素日里淑妃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倒是让赵嫔有些轻视了她去,如今方才惊觉自己刚才得罪了正二品的首位淑妃,当下就有些慌了,“还请淑妃姐姐赎罪,是嫔妾说错了话,嫔妾只是心疼姐姐向来是个好性子的,本就是无妄之灾,如今更是因为这丫头的几句话险些给害了,实在是为姐姐不平才这样说的,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嫔妾。”

    她言辞恳切,便是话语里都带着几分怕被误解的急切。

    淑妃余光看了赵嫔一眼没再说话。

    沈宁微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如此说来便是春琴曲解淑妃在先,而后又构陷淑妃在后。如此无用的奴婢,就不必在宫里伺候了。”

    “娘娘!”不待说出一句话,春琴被掩住口鼻拖拽到大殿之外,渐渐瞧不见了身影。

    淑妃抿唇,面色惨白看着这一幕。

    “素日里你们小打小闹,本宫也不忍苛待了你们,也都不予追究,不曾想竟养得你们如此目无法纪,私下里为所欲为!”

    沈宁微厉声呵斥道:“淑妃,今日你指使宫人暗自筹谋,心思存疑,更是御下不严,虽无恶意,却视宫规如无物,着降为妃,罚俸半年。”

    她语气沉稳,末了视线扫过众人,“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还望你们以付妃为戒,切莫再犯。”

    付清婉面如土色,她出身清流,祖父是前太子太傅,声名远扬,门下子弟众多,父亲更是内阁大学士,本应是极其清贵煊赫的家室,如今父亲在朝堂上被沈家排挤,便是自己在后宫里也备受沈氏欺压。

    付清婉强忍下心中不满,她紧抿着双唇,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额角的长发遮住了她肃杀的表情,半晌只听到她隐含哭腔地开口道:“臣妾一时不察,竟让底下人惹出这样的闹剧,臣妾羞愧难当,自当领罚。”

    再抬头时,她又恢复了往日毫无主见的老好人模样,双目垂泪着请求道:“只是那丫头实在是没有什么坏心思,娘娘看在她年级小的份上,就饶恕她这次吧。臣妾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必不会让她再犯。”

    沈宁微冷笑一声,眼神落在一旁的莺莺燕燕身上,漫不经心开口道:“付妃倒是好说话,你们也都是如此觉得的?”

    这下子沉闷的气氛越发凝滞了,半晌无人应声。

    还是沈容华站起来朝着皇后遥遥说道:“嫔妾以为,付妃姐姐自然是好心,若是轻易就宽恕了犯错的宫人,岂不是助长了宫里头办事不利的风气,若是人人犯了错都求着皇后娘娘饶恕,这宫规岂不成了摆设?付妃姐姐虽是一片好心,可到底后宫里讲究尊卑分明,有规有矩方才能长久。”

    大魏讲究“德贤淑贵”,这宫里除了皇后,位份最高的就是淑妃了。

    而今日皇后盛怒的情况下,便是淑妃也难以招架,不过是存了与周婕妤交好的心思,便被降为妃,不可谓不严重。

    本就是人心惶惶之时,如今有了沈容华的应和,这屋子里的人像是被刚叫醒一般,纷纷开口应和起来。

    “自然如此,宫规为大。”

    “皇后娘娘说的是,这宫人办事不利,自然该罚。”

    也有说话难听的。

    眼见付妃轻易就被皇后拉下了四妃之位,往日里总是在付清婉处受冷待的孙妃阴阳怪气道:“付姐姐素日里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却也不见与我们这些姐妹多么热络,原想着平日里莫不是装出来的,今日才知道付姐姐是真的心善,原来姐姐并不是装模作样的小人,倒是叫我误会了好些时候。”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小,顿时大殿内响起了笑声。

    循声看去,竟是荣昭媛。

    只听她半分没有遮掩,反而好奇问道:“你们说到哪里了?本宫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都看着本宫作甚?”

    付清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色难看极了。

    沈宁微对其漠不关心,付妃懦弱无能,在她手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她低头看了眼张德安,张德安心领神会。

    他慢吞吞继续道:“淑华宫里的安烟说,贤妃娘娘宫里藏了些东西。”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贤妃身上,却只见她低眉顺眼的看着足间鞋子上的绣花纹路,半分不为所动。

    “贤妃,你可有话要说?”沈宁微展眉问道。

    苏姝和缓缓起身,朝着皇后的方位盈盈一拜,方才站定,开口时如声音如宝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娘娘,臣妾惶恐,竟不知这安烟是哪位?”

    底下蓬头垢面的女子跪伏着朝她爬来,“娘娘,是奴婢啊,娘娘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都做了,还请娘娘救救奴婢吧,求您了。”

    苏姝和皱眉退后,寻香已经拦在了她前头,“做什么要攀扯我家娘娘?起开!”

    说着将安烟掀倒在一侧。

    那宫女抱着肚子爬起来,看着苏姝和有些癫狂,“娘娘是想撇下奴婢?”

    苏姝和看着她面不改色,“本宫并不认识你,谈何撇下一说?”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那宫女越发癫狂了,“往日里娘娘总是待人宽和,便是对我们这些宫人也都格外亲近,奴婢感念娘娘您的知遇之恩,便是您叫奴婢去做掉脑袋的事,奴婢也都义不容辞。哈哈哈哈哈哈,谁成想,娘娘您也是佛口蛇心的小人,是奴婢看错您了!”

    说着她朝着皇后的方位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高声说道:“皇后娘娘,是贤妃指使奴婢毒害周婕妤,一切都是贤妃所为。”

    苏姝和静静看着她,面色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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