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台内，直到晚膳被撤了出去，其他人也都各自去忙了别的活计。
梧桐四下都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凑上来小声说道：“娘娘，如今嫣妃去了冷宫，芳雨也被罚去了浣衣局，这接下来......”
苏琼光手里正啃着一直玉米，听闻此话倒是愣住了，“什么意思？”
梧桐：“娘娘，您费尽心思救了这个丫头，如今她对您感激涕零，可要安排她做些什么？”
“不必，她本就是你选的人，若真是要感谢，说来还是她得感谢你才是。”
梧桐十分乖觉跪在地上，态度不知道谦逊了多少倍，“奴婢不敢，全凭娘娘的安排，这才有了芳雨一线生机，奴婢替芳雨谢过娘娘。”
若是往常，她对待善嫔自然轻浮，也并不会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可是经过此次嫣妃落败，她再也不敢对善嫔轻视了。
苏琼光连忙拉起她，“怎的说跪就跪下了，如今在这宫里头，我是谁也不敢相信的，也只有你可以替我分担一二了。”
善嫔这一副情真意切的做派着实让梧桐都迷糊了，她实在有些分不清善嫔此举究竟是何意。
带着几分试探，梧桐问道：“娘娘，您究竟为何要让芳雨将嫣妃梳妆镜里的东西换出来呢？若是那东西被发现，嫣妃必定......”
“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苏琼光顺势接话道。
梧桐点点头，她跟随善嫔已久，自然对善嫔与嫣妃的积怨了如指掌，以善嫔的心性必然是恨不得将嫣妃大卸八块，如何会用这一手偷梁换柱救了嫣妃一命？
苏琼光不免笑了，带着几分小人得志，“本嫔自然恨她，可若是让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本嫔受过的苦，合该她也体会一番才是，这般生不如死，才算是痛快。”
她笑的开怀，“你说，她会不会也如本嫔一般，承受不住痛苦与挫败发癫发狂？哈哈哈哈哈，无事，左不过本嫔手里还有离魂散，有她受的。”
梧桐突然说不出话来，她果然是想多了，以善嫔心性哪有那么好心去救人，她只不过是想留着嫣妃折磨取乐罢了。
放下心的同时，又不免想起林昭仪的吩咐，梧桐接着说道：“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周婕妤那里到底好命，竟然无甚处罚，还是好好在宫里安胎呢。昭仪娘娘那里可是催了好些次了。”
这死丫头又来使坏心思。
上次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次她也不会再这么轻易接招了。
林昭仪真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手，只是好处使过了，也该拿出点诚意了吧。
于是乎，苏琼光甩甩袖子，颇有些不耐烦。
“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会儿皇后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我便是想去也得有门路才是啊。”
她这说的也没错，如今静秋阁被围了起来，以往伺候的宫人早就不知死在了何处，如今都是皇后身边的人照看着，每日里都极有章程，便是林昭仪都不好接近的。
梧桐安抚道：“娘娘莫急，左不过您天天在皇后娘娘身边跟随，总归是机会的。”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苏琼光就要跟她闹上一闹了。
想来是她这几日太安分了，便被人惦记在心里了，实在有些懈怠，往后合该每隔上几天闹一顿才是。
苏琼光抓着她的手，神色恐惧，“你可知我每日有多害怕，皇后为人严厉，若是发现我欺骗她，我必是死无全尸。”
说着她神态越发惊惧，“快些找林昭仪想想法子，我再也不想去皇后处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梧桐不动声色笑了，似乎只是错觉，下一秒便连忙安抚道：“娘娘莫怕，娘娘做的极好，昭仪自然清楚，已经在想法子解救您了，您接下来只需要慢慢等着昭仪娘娘的安排便是。”
苏琼光不想听她画大饼，她只想让她们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上次的是还没有兑现的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再使力气了。
“找林昭仪救我，找林昭仪，她若是不救我，我就只有死，若是如此，我还如直接到皇后面前请罪认罚......”
她也不听梧桐的，只是一个劲的糊弄，一个劲的说要去找皇后，直接将梧桐折磨的没脾气，连声说着这就去找林昭仪想法子才放过了她。
眼看着梧桐一脸便秘样的离开了，苏琼光这才笑了出来。
说什么都不管用，原地发癫最好使。
又如此平静过了几日。
原以为那人要装做一无所知。
可直到这日的傍晚，黄昏将近，日晕半落，照在朱红色的高墙上如血般殷红。
张西决就是在这幅残阳血色中踏入明春台的宫匪，带着夜近时分凉薄的寒气。
不知何时，这宫里的宫人已经尽数消失了干净。
空荡荡的宫殿里，苏琼光坐在宫门口那株矮松前的石阶上，手中正拿着晚膳时未吃完的玉米逗弄着怀中的云雀。
“善嫔倒是好兴致。”
张西决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是言语讥讽。
身前人连回神都懒得回，只是依旧逗弄着手里的小胖鸟，直到手中最后的玉米粒都被着贪吃的小崽子吃完了，才拍拍手转过身来，装作才发现有人般，脸上带着过于浮夸的惊讶表情。
“张督公，你怎的来了？”
“怎的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好迎接贵客。”
转而面前的女人面上换出一副惊喜的表情来，这份浮于表面的喜悦实在太过于虚假，即便是在人精事故中打交道到了二十年的张西决都无法适从。
他被这份过于露骨的虚假恶心到了。
他自然也明白，面前人若是用心引诱，只怕是旁人想发现都难，如今这般也是故意为之。
他面色更难看了。
“不愧是善嫔娘娘，娘娘真是好本事，这养狗的手段真是愈发精进了，本督佩服不已。”
苏琼光笑意不减，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望着逐渐沉没的红日，眼里尽数嘲弄。
“不敢当，实在是督公手眼通天，纵然本嫔再如何真心相待，可督公转眼便与旁人合谋算计，着实是让本嫔伤心不已啊。”
张西决脸色越发难看了。
只听面前人仍装模作样说着，“这伤心之人嘛，心到痛处自然就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她从窄袖中拿起帕子，在干涩的眼旁擦了擦，明明是一副假装拭泪的摸样，声音里却带着隐隐的笑意，“每每想到此处，本嫔便心痛难当，呜呜呜，本嫔心好痛。”
张西决握紧了拳头，太阳穴处隐隐跳动，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她明明是在笑！
“娘娘这是做什么？纵然本督与沈婕妤联手设计贤妃，可娘娘您也说了，您与贤妃不睦已久，本督所为也是为娘娘分忧，娘娘此番不仅救了贤妃，更是插手林淑女一事，难不成娘娘此前所说，都是欺骗本督不成？”
张西决面露阴狠，嘲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苏琼光唇畔勾起一抹冷笑。
她自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这种同盟再是肤浅不过，但凡是有条件更合适的妃子，这死太监绝对会抛下她，转而投入旁人阵营。
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却又倒打一耙装作多委屈的样子兴师问罪。
她算是发现了，男人这东西，有没有下面的二两肉都是一个德行。
“啪！”
这响亮的耳光便是张西决也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善嫔，双目泛红，眼神凶恶的如同一头猎食的豺狗。
他唇角撕裂带着点点血渍，半张脸都是麻木的，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用舌尖用力顶着麻木的脸颊，缓缓有一股顿疼的错觉。
突然这人就笑了。
他在内侍里算是长得好看那一挂的，眼角圆墩，眼型也偏圆，这幅皮囊也是偏可爱稚嫩的，此时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危险来。
“娘娘好力气，如此娘娘可消气了？”
他勾勾唇，尖锐的声音几乎刺耳，“只是娘娘可想好了如何回报这一巴掌？”
很好，没有立马甩手走人，那就用不上威胁，照着这个节奏继续。
苏琼光再次先发制人。
争执这种东西，若是跟着对方的思路走，吵翻天对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让情况更加焦灼陷入僵局。
她并非要与张西决为敌，相反，她需要张西决远比张西决需要她要多得多。
可如今很明显，他有了二心，且对方不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是上乘，对比自己这个还在装疯卖傻的妃子不知道前景要好多少倍。
若是她处于张西决的位置，她自然也会这么选，甚至会比他还要无情冷血。
可他错就错在不该一仆侍二主，尤其是对旧主心有顾虑。
“督公好本事，前脚哄骗了本嫔，后脚便与沈婕妤勾结。本嫔是恨毒了贤妃、嫣妃，可如今看来，本嫔最痛恨之人便是你！”
她蓦的凑近张西决，小指处尖锐的护甲在他伤处来回滑动着，带着金器冰冷的触感，突然嘴角处一阵疼痛。
张西决皱眉看去，是她用尖锐的指套戳弄着他的伤处。
“督公，往后不如陪本嫔多去看看戏曲，这戏文里一早便说了，三心二意之人没一个好下场。”
她的指节拨弄着男子的伤处，那处愈合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渍，慢慢顺着他的唇角滑下，她抬眸看去，张西决只是皱眉凝神看着她，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许是被他的不作为取悦到，女子妖异的面上露出一抹轻笑，轻哼一声后放过来他伤痕累累的唇畔。
“哼，这会儿倒是听话。”
“本嫔的话就放在这儿了，贤妃、嫣妃之流，本嫔有的是法子可以对付，可是你......”
苏琼光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既然已经和本嫔合作，那便断了和沈婕妤、付妃、旬昭仪这些人来往的心思，本嫔如今尚在微末之中，尚且可以将你们的计谋搅浑，你便应该知道本嫔才是最合适你的盟友。”
天边逐渐晦暗，院墙外慢慢挂上了照明的烛火，只此室阴暗，恍如与世隔绝。
张西决默默盯着眼前的素衣美人，满室的寂灭中只她的双眼燃着两团不灭的火。
“督公应该记得本嫔说过什么，我选择了你，也只有我才是真心实意的要帮你。”
女子抚上他肿胀的脸颊，金器的冰凉触感缓解了几分疼痛，可她划过他脸颊的瞬间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威胁。
“本嫔当时说的自然是真心话，也希望督公能铭记自己的承诺。”
“本嫔心气小，许是疯病没好全，做事全凭喜好，若是督公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本嫔也不知会做些什么。总归我是个疯傻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自然会护住我，可是督公呢？”
她的眼睛带着几分怜惜，可小指处的护甲却在张西决的脸上留下一抹极浅的伤痕，“督公身后空无一人，不知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除了我，又有谁会真的想让督公好呢？”
张西决一直没有说话，他直直盯着面前人，“娘娘真是好气魄，可若是皇后知道娘娘知晓你只是欺骗于她，娘娘又怎么知她会护着您呢？”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暗哑。
面前女子突然笑了，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炙火。
“哈哈哈，知道便知道了，原也没想瞒她一辈子，走时能与公公一道，倒也是一桩幸事。”
张西决心头一跳，他自然明白她的本意是拉着他陪葬，可她的话听着总是让人有莫名的错觉，像是，像是愿意与他一同赴死一般......
他定了定神，“娘娘甘心？娘娘聪颖无双，容色倾城，本应有一番大作为，又岂愿如此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就听话点，收起你所有的小心思。”
她的声音突然严厉，他只觉她目光所到之处带着炙热的温度，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本嫔不惧生死，自然也不怕往后的争端。今日之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只是自此以后，有件事督公理应牢记于心才是。”
那只愚蠢的雀鸟仍不知所谓的在二人身旁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她从他肩上将雀鸟接过，那只笨鸟抓紧她的手指，任由她梳理着它蓬松的羽毛，将脑袋紧紧的贴在女子手心，许是被取悦的开心，女子一阵轻笑。
焦灼的气氛变得缓和，可张西决只觉得黑暗的环境越发闭塞，他越发无法呼吸了。
“督公，你是本嫔的人，今日是，往后也是。”
“便是死了，也只能是本嫔的鬼。”
他站在原地，视线里女子逗弄着手里的雀鸟，转身留下一道清丽的身影。
可他耳边似乎仍在回荡着女子的话，从前到后，从远到近，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他不由抚上胸口，那处扑通扑通的跳着不停，可他只能什么也想不清楚，只记得那女人说的那句话，他是她的人。
他不明白为何原本的愤怒会在片刻后变成扑朔迷离的激动，他感受着掌心下不断跳动的鼓动，努力去将心头的思绪整理清楚，可那人说的话总是在他脑子里来回乱走。
他是她的人。
他皱着眉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四肢使不上力，浑身都有些虚乏，似乎浑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胸口，在拼着命的挣脱着什么。
他想他许是病了，否则怎会因如此的一句冒犯的话而感念不已。
可他孤身太久了。
这寂寂宫廷，今日活明日死的争斗不休，他这副残缺又扭曲的身体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权势荣华。
可今日，有人强硬着，胁迫着，宁愿与他一同毁灭地要求着他，只忠于她，只做她的人，更做她的鬼。
他缓缓抬起头，抚在被打的脸颊处，那里似乎仍然滚烫。
那些想要杀人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他慢慢反应过来，她与以往那些欺辱他的人都不同。
这一巴掌，似乎是因为，他跟了旁人？
他不太明白，后宫里生存尔虞我诈，各怀鬼胎，今日可以是伙伴明日更有可能是对手，她为何非要执著于他呢？
张西决不由惊了，执着于......他？
他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可笑，明明最开始时一正言辞说着选择不止有他的女人，又怎会在几日之后改变了性子？
可，他脑海里回荡着女子的声音，忍不住想到，内侍依附于皇庭而生，他总归是离不了这座皇城的，且她说的也没错，那几人确实没她有意思也没她机敏。
为何不可是她呢？
可她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忠诚......
能做到他这个位子的人，又岂会轻易付出忠诚......
虚幻的昏黄灯火迷离，他站在原地良久，夜色的寒气逐渐攀升起来，他外衫处浸上了新爬的湿气。
许久后，庭院里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空气里回荡着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好。”
他突然笑了。
怎会突然着相了呢？
梧桐四下都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凑上来小声说道：“娘娘，如今嫣妃去了冷宫，芳雨也被罚去了浣衣局，这接下来......”
苏琼光手里正啃着一直玉米，听闻此话倒是愣住了，“什么意思？”
梧桐：“娘娘，您费尽心思救了这个丫头，如今她对您感激涕零，可要安排她做些什么？”
“不必，她本就是你选的人，若真是要感谢，说来还是她得感谢你才是。”
梧桐十分乖觉跪在地上，态度不知道谦逊了多少倍，“奴婢不敢，全凭娘娘的安排，这才有了芳雨一线生机，奴婢替芳雨谢过娘娘。”
若是往常，她对待善嫔自然轻浮，也并不会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可是经过此次嫣妃落败，她再也不敢对善嫔轻视了。
苏琼光连忙拉起她，“怎的说跪就跪下了，如今在这宫里头，我是谁也不敢相信的，也只有你可以替我分担一二了。”
善嫔这一副情真意切的做派着实让梧桐都迷糊了，她实在有些分不清善嫔此举究竟是何意。
带着几分试探，梧桐问道：“娘娘，您究竟为何要让芳雨将嫣妃梳妆镜里的东西换出来呢？若是那东西被发现，嫣妃必定......”
“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苏琼光顺势接话道。
梧桐点点头，她跟随善嫔已久，自然对善嫔与嫣妃的积怨了如指掌，以善嫔的心性必然是恨不得将嫣妃大卸八块，如何会用这一手偷梁换柱救了嫣妃一命？
苏琼光不免笑了，带着几分小人得志，“本嫔自然恨她，可若是让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本嫔受过的苦，合该她也体会一番才是，这般生不如死，才算是痛快。”
她笑的开怀，“你说，她会不会也如本嫔一般，承受不住痛苦与挫败发癫发狂？哈哈哈哈哈，无事，左不过本嫔手里还有离魂散，有她受的。”
梧桐突然说不出话来，她果然是想多了，以善嫔心性哪有那么好心去救人，她只不过是想留着嫣妃折磨取乐罢了。
放下心的同时，又不免想起林昭仪的吩咐，梧桐接着说道：“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周婕妤那里到底好命，竟然无甚处罚，还是好好在宫里安胎呢。昭仪娘娘那里可是催了好些次了。”
这死丫头又来使坏心思。
上次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次她也不会再这么轻易接招了。
林昭仪真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手，只是好处使过了，也该拿出点诚意了吧。
于是乎，苏琼光甩甩袖子，颇有些不耐烦。
“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会儿皇后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我便是想去也得有门路才是啊。”
她这说的也没错，如今静秋阁被围了起来，以往伺候的宫人早就不知死在了何处，如今都是皇后身边的人照看着，每日里都极有章程，便是林昭仪都不好接近的。
梧桐安抚道：“娘娘莫急，左不过您天天在皇后娘娘身边跟随，总归是机会的。”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苏琼光就要跟她闹上一闹了。
想来是她这几日太安分了，便被人惦记在心里了，实在有些懈怠，往后合该每隔上几天闹一顿才是。
苏琼光抓着她的手，神色恐惧，“你可知我每日有多害怕，皇后为人严厉，若是发现我欺骗她，我必是死无全尸。”
说着她神态越发惊惧，“快些找林昭仪想想法子，我再也不想去皇后处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梧桐不动声色笑了，似乎只是错觉，下一秒便连忙安抚道：“娘娘莫怕，娘娘做的极好，昭仪自然清楚，已经在想法子解救您了，您接下来只需要慢慢等着昭仪娘娘的安排便是。”
苏琼光不想听她画大饼，她只想让她们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上次的是还没有兑现的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再使力气了。
“找林昭仪救我，找林昭仪，她若是不救我，我就只有死，若是如此，我还如直接到皇后面前请罪认罚......”
她也不听梧桐的，只是一个劲的糊弄，一个劲的说要去找皇后，直接将梧桐折磨的没脾气，连声说着这就去找林昭仪想法子才放过了她。
眼看着梧桐一脸便秘样的离开了，苏琼光这才笑了出来。
说什么都不管用，原地发癫最好使。
又如此平静过了几日。
原以为那人要装做一无所知。
可直到这日的傍晚，黄昏将近，日晕半落，照在朱红色的高墙上如血般殷红。
张西决就是在这幅残阳血色中踏入明春台的宫匪，带着夜近时分凉薄的寒气。
不知何时，这宫里的宫人已经尽数消失了干净。
空荡荡的宫殿里，苏琼光坐在宫门口那株矮松前的石阶上，手中正拿着晚膳时未吃完的玉米逗弄着怀中的云雀。
“善嫔倒是好兴致。”
张西决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是言语讥讽。
身前人连回神都懒得回，只是依旧逗弄着手里的小胖鸟，直到手中最后的玉米粒都被着贪吃的小崽子吃完了，才拍拍手转过身来，装作才发现有人般，脸上带着过于浮夸的惊讶表情。
“张督公，你怎的来了？”
“怎的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好迎接贵客。”
转而面前的女人面上换出一副惊喜的表情来，这份浮于表面的喜悦实在太过于虚假，即便是在人精事故中打交道到了二十年的张西决都无法适从。
他被这份过于露骨的虚假恶心到了。
他自然也明白，面前人若是用心引诱，只怕是旁人想发现都难，如今这般也是故意为之。
他面色更难看了。
“不愧是善嫔娘娘，娘娘真是好本事，这养狗的手段真是愈发精进了，本督佩服不已。”
苏琼光笑意不减，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望着逐渐沉没的红日，眼里尽数嘲弄。
“不敢当，实在是督公手眼通天，纵然本嫔再如何真心相待，可督公转眼便与旁人合谋算计，着实是让本嫔伤心不已啊。”
张西决脸色越发难看了。
只听面前人仍装模作样说着，“这伤心之人嘛，心到痛处自然就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她从窄袖中拿起帕子，在干涩的眼旁擦了擦，明明是一副假装拭泪的摸样，声音里却带着隐隐的笑意，“每每想到此处，本嫔便心痛难当，呜呜呜，本嫔心好痛。”
张西决握紧了拳头，太阳穴处隐隐跳动，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她明明是在笑！
“娘娘这是做什么？纵然本督与沈婕妤联手设计贤妃，可娘娘您也说了，您与贤妃不睦已久，本督所为也是为娘娘分忧，娘娘此番不仅救了贤妃，更是插手林淑女一事，难不成娘娘此前所说，都是欺骗本督不成？”
张西决面露阴狠，嘲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苏琼光唇畔勾起一抹冷笑。
她自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这种同盟再是肤浅不过，但凡是有条件更合适的妃子，这死太监绝对会抛下她，转而投入旁人阵营。
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却又倒打一耙装作多委屈的样子兴师问罪。
她算是发现了，男人这东西，有没有下面的二两肉都是一个德行。
“啪！”
这响亮的耳光便是张西决也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善嫔，双目泛红，眼神凶恶的如同一头猎食的豺狗。
他唇角撕裂带着点点血渍，半张脸都是麻木的，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用舌尖用力顶着麻木的脸颊，缓缓有一股顿疼的错觉。
突然这人就笑了。
他在内侍里算是长得好看那一挂的，眼角圆墩，眼型也偏圆，这幅皮囊也是偏可爱稚嫩的，此时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危险来。
“娘娘好力气，如此娘娘可消气了？”
他勾勾唇，尖锐的声音几乎刺耳，“只是娘娘可想好了如何回报这一巴掌？”
很好，没有立马甩手走人，那就用不上威胁，照着这个节奏继续。
苏琼光再次先发制人。
争执这种东西，若是跟着对方的思路走，吵翻天对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让情况更加焦灼陷入僵局。
她并非要与张西决为敌，相反，她需要张西决远比张西决需要她要多得多。
可如今很明显，他有了二心，且对方不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是上乘，对比自己这个还在装疯卖傻的妃子不知道前景要好多少倍。
若是她处于张西决的位置，她自然也会这么选，甚至会比他还要无情冷血。
可他错就错在不该一仆侍二主，尤其是对旧主心有顾虑。
“督公好本事，前脚哄骗了本嫔，后脚便与沈婕妤勾结。本嫔是恨毒了贤妃、嫣妃，可如今看来，本嫔最痛恨之人便是你！”
她蓦的凑近张西决，小指处尖锐的护甲在他伤处来回滑动着，带着金器冰冷的触感，突然嘴角处一阵疼痛。
张西决皱眉看去，是她用尖锐的指套戳弄着他的伤处。
“督公，往后不如陪本嫔多去看看戏曲，这戏文里一早便说了，三心二意之人没一个好下场。”
她的指节拨弄着男子的伤处，那处愈合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渍，慢慢顺着他的唇角滑下，她抬眸看去，张西决只是皱眉凝神看着她，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许是被他的不作为取悦到，女子妖异的面上露出一抹轻笑，轻哼一声后放过来他伤痕累累的唇畔。
“哼，这会儿倒是听话。”
“本嫔的话就放在这儿了，贤妃、嫣妃之流，本嫔有的是法子可以对付，可是你......”
苏琼光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既然已经和本嫔合作，那便断了和沈婕妤、付妃、旬昭仪这些人来往的心思，本嫔如今尚在微末之中，尚且可以将你们的计谋搅浑，你便应该知道本嫔才是最合适你的盟友。”
天边逐渐晦暗，院墙外慢慢挂上了照明的烛火，只此室阴暗，恍如与世隔绝。
张西决默默盯着眼前的素衣美人，满室的寂灭中只她的双眼燃着两团不灭的火。
“督公应该记得本嫔说过什么，我选择了你，也只有我才是真心实意的要帮你。”
女子抚上他肿胀的脸颊，金器的冰凉触感缓解了几分疼痛，可她划过他脸颊的瞬间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威胁。
“本嫔当时说的自然是真心话，也希望督公能铭记自己的承诺。”
“本嫔心气小，许是疯病没好全，做事全凭喜好，若是督公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本嫔也不知会做些什么。总归我是个疯傻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自然会护住我，可是督公呢？”
她的眼睛带着几分怜惜，可小指处的护甲却在张西决的脸上留下一抹极浅的伤痕，“督公身后空无一人，不知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除了我，又有谁会真的想让督公好呢？”
张西决一直没有说话，他直直盯着面前人，“娘娘真是好气魄，可若是皇后知道娘娘知晓你只是欺骗于她，娘娘又怎么知她会护着您呢？”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暗哑。
面前女子突然笑了，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炙火。
“哈哈哈，知道便知道了，原也没想瞒她一辈子，走时能与公公一道，倒也是一桩幸事。”
张西决心头一跳，他自然明白她的本意是拉着他陪葬，可她的话听着总是让人有莫名的错觉，像是，像是愿意与他一同赴死一般......
他定了定神，“娘娘甘心？娘娘聪颖无双，容色倾城，本应有一番大作为，又岂愿如此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就听话点，收起你所有的小心思。”
她的声音突然严厉，他只觉她目光所到之处带着炙热的温度，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本嫔不惧生死，自然也不怕往后的争端。今日之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只是自此以后，有件事督公理应牢记于心才是。”
那只愚蠢的雀鸟仍不知所谓的在二人身旁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她从他肩上将雀鸟接过，那只笨鸟抓紧她的手指，任由她梳理着它蓬松的羽毛，将脑袋紧紧的贴在女子手心，许是被取悦的开心，女子一阵轻笑。
焦灼的气氛变得缓和，可张西决只觉得黑暗的环境越发闭塞，他越发无法呼吸了。
“督公，你是本嫔的人，今日是，往后也是。”
“便是死了，也只能是本嫔的鬼。”
他站在原地，视线里女子逗弄着手里的雀鸟，转身留下一道清丽的身影。
可他耳边似乎仍在回荡着女子的话，从前到后，从远到近，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他不由抚上胸口，那处扑通扑通的跳着不停，可他只能什么也想不清楚，只记得那女人说的那句话，他是她的人。
他不明白为何原本的愤怒会在片刻后变成扑朔迷离的激动，他感受着掌心下不断跳动的鼓动，努力去将心头的思绪整理清楚，可那人说的话总是在他脑子里来回乱走。
他是她的人。
他皱着眉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四肢使不上力，浑身都有些虚乏，似乎浑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胸口，在拼着命的挣脱着什么。
他想他许是病了，否则怎会因如此的一句冒犯的话而感念不已。
可他孤身太久了。
这寂寂宫廷，今日活明日死的争斗不休，他这副残缺又扭曲的身体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权势荣华。
可今日，有人强硬着，胁迫着，宁愿与他一同毁灭地要求着他，只忠于她，只做她的人，更做她的鬼。
他缓缓抬起头，抚在被打的脸颊处，那里似乎仍然滚烫。
那些想要杀人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他慢慢反应过来，她与以往那些欺辱他的人都不同。
这一巴掌，似乎是因为，他跟了旁人？
他不太明白，后宫里生存尔虞我诈，各怀鬼胎，今日可以是伙伴明日更有可能是对手，她为何非要执著于他呢？
张西决不由惊了，执着于......他？
他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可笑，明明最开始时一正言辞说着选择不止有他的女人，又怎会在几日之后改变了性子？
可，他脑海里回荡着女子的声音，忍不住想到，内侍依附于皇庭而生，他总归是离不了这座皇城的，且她说的也没错，那几人确实没她有意思也没她机敏。
为何不可是她呢？
可她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忠诚......
能做到他这个位子的人，又岂会轻易付出忠诚......
虚幻的昏黄灯火迷离，他站在原地良久，夜色的寒气逐渐攀升起来，他外衫处浸上了新爬的湿气。
许久后，庭院里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空气里回荡着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好。”
他突然笑了。
怎会突然着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