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老家的哥嫂,平日相处也是这般;尤其嫂嫂,对外人言语时蔼然可亲,可关起门对上大哥,经常能拌得龇牙咧嘴;可怪就怪在,这两人越吵感情越好,想必,这二位东家也是如此。

    老三遂憨笑一声,羡慕道,“两位东家感情真好,想必日后……”

    “老三!”林梦寒惶急打断,眼神却完全瞥向一旁的沈余欢,想看她反应,却又好像不那么想看她反应。

    沈余欢虽听得一头雾水,可也压根没往心里去,只耸耸肩,对林梦寒说得不甚走心,“初来乍到许是有什么误会,你一会儿和他们解释清楚就是。”

    林梦寒试探性问,“方才那话……你莫生气。”

    “无妨,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医馆如今只你我二人打理,他们误会也是在所难免,其实也无需解释,他们多待两日,便能看出你我二人不过普通合作关系。”说完,她还安慰起了林梦寒,“你也不必苛责,先带他们去熟悉一下吧。”

    林梦寒扯扯嘴角,眼底的落寞轻易便能瞧见,只是沈余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并未多看他一眼,那模样好像确实如她所说,她根本不在意。

    也是,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本就是假的,他也不过是在老三面前才能逞两句口舌之快,一到她面前,那些他刻意在外人面前营造出的点点亲密热络,便被撇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老三心思粗,没察觉他的变化,只是端着盆子指着柜角道,“林东家,那我先把盆子放回去了,这柜角……”

    “我来吧。”待老三走了几步,林梦寒又叫住他,“老三,我和沈东家只是普通朋友,今日那些话以后万不要再说了,她不喜欢。”

    老三“诶”了声便朝后院去了。

    林梦寒领着他们几个熟悉了医馆,又分配了日常事务,最后去赤水河对岸的街市买了红漆、熏香蜡和香料。

    将香料用少许水化开,倒进红漆中搅拌均匀,再用漆刮一点点刮取蘸匀,顺着柜角的纹路,从上到下一路刷过;边角沟壑处他用扫笔填平;待油漆彻底干了,再用熏香蜡将表面打磨光滑。

    待全部完成,外面日头已经落下来,傍晚的余晖从四面八方钻进,将各式实木家具映衬地红光蹭亮。

    沈余欢从后院进来,看见林梦寒背身而立,提声对他道,“林梦寒,我方才翻阅医书,已经确定了治疗消渴症的方子。”

    林梦寒听声回头,站在原地并未过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开口也是淡淡的,“好,我知道了。”

    说到底,他心里憋着气,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法子,那就是冷落她,报复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

    沈余欢看见焕然一新的柜角,走到近处又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恬淡优雅不觉着腻味,还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血腥气。

    “这是……玉兰花?”

    “买熏香蜡送的,怕浪费便混进油漆一起用了。”

    他嘴硬,语气却不硬,依旧淡中透着平缓。

    “也是,如今医馆开业,开销用度都很大,其他地方能省则省。”沈余欢点头表示认可,又仔细端详了柜角,这才徐徐转身看向他。

    林梦寒身材挺拔,此刻为了彰显自己不可向迩的气度刻意背过手。

    沈余欢眼神看过来,他又不住直了直腰杆,显得愈发伟岸英发。

    可被沈余欢盯得久了,他也逐渐耐不住,肩膀往两边垮下,可硬是憋着一言不发。

    沈余欢看他僵直的姿态觉着好笑,微一挑眉,主动移开眼,温声道,“林二东家,手艺不错,另外……”为表示礼貌,她又看向他,“谢谢你。”

    林梦寒一时无声,许久后才回,“啊?哦……哦……不客气。”

    模样甚是局促。

    沈余欢轻声笑起来,“医馆名字还没定下来,你抽空想一个吧。”

    闻言,林梦寒彻底卸下架势,乖乖点头。

    罢了,他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本就是他一厢情愿对她好,她如今能不抗拒地接受就够了,又何必道德绑架她也要对他回以同样的态度,既然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对她好,那就纯粹一点,只对她好,别再苛求其他的感情了。

    沈余欢照着写好的方子开始抓药,这次的药方较往常不同,每味药都需要精准称量,多一钱少一钱都会产生不同的效用。

    担心出错,沈余欢每每抓药时都会轻声念方,这次也不例外,“人参、菟丝子、知母各一两半;桔梗五分;玉竹一两;天花粉一两,芦根、葛根各二钱;地骨皮一钱;红花……”

    “一钱。”林梦寒见她一来一回,既要看方又要称药,索性过来帮她。

    沈余欢看他一眼,手中动作未停,直到确定每味药都称重完毕,将药材倒在一起用草纸包上,这才问道,“你怎的过来了?名字可想好了?”

    “君康堂,如何?”

    “君康堂?”沈余欢斟酌片刻,喜溢眉梢,“不错,浅显易懂,既不卖弄也不失雅致,还将我们行医治病对病人最高的祝愿蕴藏其中,就用这个吧,不过……”

    “我还有个提议,刻印的字虽工整可缺少情味,君康堂虽说面向群体大众,可到底是新开的且不与宋五两为伍的医馆,达官显贵或手头富裕的早已经和其他医馆熟络。所以君康堂要想在京都众多医馆中杀出血路,必须反其道而行,主要接收普通老百姓,所以为了显得更平易近人,这牌匾最好手写。”

    林梦寒颔首,她的意思,他大概了解了。

    诚然,京都老百姓都对这些医馆颇有微词,可他们本就不靠老百姓的钱发家致富,他们要做的无非是在医术不过关的情况下,还能用打出招牌的好药神药稳住那些富贵人士。

    君康堂暂时没有这个能力与他们抗衡,所以如今开业,首当其冲是稳住底层人群,积少成多,在人民大众中打出名气,才能逐渐吸引更高阶层的病人。

    他从前便觉得她不凡,如今真切感受到,依旧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林梦寒看向她的神色恬淡安然,眼底的柔光真是给了方才别扭的自己一个大耳光,他温声与她调笑,“沈东家,日后要吩咐我做事记得直说,言语这许多,真不怕我拱了你的位置,夺权篡位吗?”

    “猪拱白菜的拱吗?”沈余欢好奇反问,一脸的纯真无邪。

    林梦寒的脸彻底黑了,也不顾沈余欢一脸认真追问答案的模样,悻悻离开写牌匾去了。

    见他如此,沈余欢笑得着实张狂。

    她自然是故意的,林梦寒方才那般冷言冷语,她都是记在心上的,若是不杀杀他的锐气立立威风,她这个君康堂恐怕真要易主了。

    老三和老四老五缩在后院看好戏,不由啧啧两声,甚是疑惑,“诶,你们说他俩不都是东家吗?怎么这林东家对沈东家言听计从?”

    “你都不知道,那我们自然更不知道了。”

    “真是奇了怪了。”

    沈余欢看见他们,招手吩咐道,“老三,这药材你拿去煎了给老伯送去。”

    “是,沈东家。”

    ……

    林梦寒下手很重,短时间内,宋五两的手怕是好不了了。

    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那对狗男女今日伤他,他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好过;放眼京都各大医馆,哪个掌柜的不是毕恭毕敬称他一句‘宋老大’,单凭一家还未开业的小医馆,还有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男女,如何斗得过他。

    他一定会出了这口恶气,让他们知道,在京都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他宋五两,到时候他要让他们一个一个乖乖爬到他面前磕头认错。

    宋五两恨得牙痒痒,积郁之下狠跺了两脚,巨大的冲击拉扯到脱臼的右手,他痛得猛吸两口气,尤觉不解气,吐口唾沫,用脚尖死死碾住,嘴里啐道,“什么东西!”

    “你在骂谁?”身后一道阴郁的声音响起。

    宋五两如临大敌,收了动作,趿着碾地的腿转身,同时露出两颗镶金门牙,摆出标准笑容,揖礼道,“大人。”

    “你可知,你弄脏的是谁的地盘?”

    魔音贯耳,宋五两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大人书房,看见大人绕过自己在一旁坐下,他“扑通”一声跪下,用衣袖将方才那地方擦干净,这才哭诉起来,“大人恕罪,小的实在是心里憋屈啊。”

    “说吧,到底何事?”

    “小的,小的手被人打断了……”他试着抬起右手,却是徒劳。

    大人瞥一眼,不甚在意,端起旁边的茶啜饮一口,心神舒畅。

    “大人,您瞧瞧我这手,如今被打成这样,如何还能给大人您种仙草啊,这眼看着又要到十五了,小的这次恐怕是交不出货了。”

    “啪嚓”一声,方才还在大人手中的茶具此刻四分五裂,可除了碎裂的瓷片,却再也找不出他任何生气的证据,甚至连嘴角都依旧挂着精致的笑容,他俯身过来,语气轻蔑,“宋五两,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敢得很!”大人背靠椅子,身形舒展,重新换了台杯盏,“宋五两”识趣地跪着挪过来为他斟茶。

    两人一跪一站,大人冷眼俯视,半晌后,才开口,“说吧,这次又是几条人命?”

    “不是人命,是京都新开了一家医馆,有两个年轻人坏了规矩。小的想,若大人肯出面替小的收拾他们,想必他们受大人威严所害,日后便再不敢挑衅。”

    大人手里把玩茶托,并未多瞧他一眼,“想我出面可以,但有个要求,这个月十五的仙草我需得提前验验。”

    “这……”

    “怎么?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说,没有。”大人弯腰俯身平视宋五两,眼里闪过暴戾冷光,宋五两随即一个激灵,惶惶道,“有,有。”

    大人满意撇嘴,挥手让他起身,“你求我的事待明日验了货再说。”

    “啊?”宋五两想争辩,可看见大人凝眉警告的眼神,立刻收住,“是。”

    ……

    沈余欢原以为自己呛了林梦寒一嘴,这牌匾怎么也要隔天才能写好,却不想半柱香后,他便招呼她说写好了。

    “写好便挂上去吧。”

    “沈东家都不打算瞧一眼吗?”

    “林二东家做事我自然放心。”

    语毕,林梦寒喜上眉梢。

    罢了,不看便不看吧,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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