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冯大人提着一口气,话也说不出,“你好歹说说这是为何啊……”

    岑望秋心情平复,打直了背,“冯大人,你不必担心会受此牵连,这段日子,旁人都知道你我二人过从亲密,此事若由你揭发,既可撇清与我的关系,又可让官家知道,你两袖清风,正道直行。也算是我感激冯大人对我这段时日的照顾。”

    冯大人怔愣,眉心舒展,“你……你倒是为我打算得好……”末了,又追问道,“你总给我个解释。”

    “冯大人不必多问。”岑望秋掸了掸衣袍,“从前朝中大臣皆道我是个纨绔子弟,无德无才,凭着与官家的血亲和梦寒的照拂才得来一官半职,梦寒曾经也为我辩解,我也试图向人证明我并非他们所说的一文不值,可事实证明,终究是徒劳。所以,自那以后,我只做,不辩,官家若是要将我收监,那也是我罪有应得,怪不得任何人。”

    说着,他对着冯大人一拱手,“还望冯大人体谅我这仅剩的一点傲气,莫要再追问下去。”

    冯大人追问未果,也作罢,只说,“不管原因为何,我禀明官家时,一定替你从轻了说,尽量把责任往外撇,到时你只需低头认错,想来官家必不会见罪与你。”

    岑望秋点头回应,笑得牵强。

    冯大人也不忍心看,打了招呼速速离去。

    蜿蜒而过的血水顺着流到脚边,打湿了鞋底,晕开一片艳红之色。

    岑望秋低头,挪开脚,在干净的地方将脚底的血水碾开,脏污蔓延出长长一道痕迹。

    他索性踩了鞋,仅着纯白足袋踏在地上,寒意顺着透过脚底,他忍不住一个寒战。

    尸体横亘在门槛正前方,挡住去路,他瞧着,长长叹息。

    抬腿跨过,走进内室,重新换了身衣裳,又匆匆出去雇了两个人将尸体丢出城外,待二人回来,他还另给了封口费。

    人走后,岑望秋坐在门槛上,垂头沉思,不住叹息。

    ……

    “你的意思是说,那人用伪造的银票赎回了一件东西?”沈余欢听完小厮的话,问道。

    小厮点头,“那人拿了东西就走,大相国寺派了人跟着,不知是不是路上被那人察觉,在跟到宋五两的医馆附近就不见了踪影。”

    “又是宋五两……”沈余欢低眸沉思,抬头,和一旁沉默的林梦寒对视一眼,“林梦寒,我们去宋五两的医馆瞧瞧。”

    “好。”

    顾忌到近日因为医馆的大小事务,她在京都经常抛头露面,所以这次她并未跟着林梦寒进去,而是在最近的地方寻了一处热闹的茶馆,时刻注意林梦寒那边的动向。

    不消片刻,见他出来。

    隔着马路,林梦寒远远和她对视,虽眉头轻蹙,却也轻轻颔首,四顾之间确定安全,才大步行至她对面坐下。

    沈余欢给他斟了杯茶,见他大口喝下,杯盏见了底,才问,“如何?”

    林梦寒轻喘气,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茶渍,轻声回道,“小厮说,宋五两生前每每从自己的一处宅子出来,身上都会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沈余欢凝思,想到什么,身子探前,又觉得不对,撤回身子,嘴唇翕动,心里犹觉得不可思议,待见到林梦寒嘴角的浅笑,才带着几分疑问的语气,问,“莫不是……鬼草的味道?”

    林梦寒点头。

    沈余欢震惊地张大嘴,下意识提高了音量,才蹦出一个字,便心虚地望望周遭。

    确定没人注意到,才趴在桌案上,凑近林梦寒,用手虚掩着唇,小声道,“宋五两,怎么又和鬼草扯上关系了?”

    若此事为真,那伪造银票和种植鬼草,就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藏在宋五两背后的那个始作俑者。

    只是京都之上,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在天子脚下行这等忤逆之事?

    林梦寒摇头,“此事颇为蹊跷,还需要从长计议。”

    瞧见沈余欢紧蹙的眉头,他扯扯嘴角,温声安慰,“无妨,中县令已经派人去查宋五两名下的住处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闻言,沈余欢抬头,正瞧见后头赶来的中县令,到嘴边的话停住,眼神注意中县令的动向。

    他此刻是便装而来,身边也没有带人,想起方才林梦寒说的话,猜想着中县令应该是来传递消息的。

    果然,中县令在林梦寒旁边的位置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水,象征性啜饮一口,眼神瞟向别的地方,轻声道,“后街左数第五间宅子,便是东家要找的地方。”

    说完,他起身,指着桌上的茶盏,笑着说,“兄台,茶不错。”

    “多谢。”林梦寒道谢,目送中县令离开。

    “我们走吧?”沈余欢往桌上放了银子,拉着林梦寒的袖子,起身准备离开。

    却被后者扯着坐回原位。

    抬头,眼神里尽是不解。

    “我一个人去吧,你回去看着医馆。”

    沈余欢摇头,“你也知道,宋五两的宅子也许就是种植鬼草的地方,我虽对鬼草研究浅薄,可依着这么多年行医的经验,也许也能帮上点忙。”

    林梦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拒绝,“等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带上你。”

    闻言,沈余欢托着脸凑近他,眉眼弯弯,像个月牙儿,明媚动人,“林二东家,你唬小孩儿呢?”

    说完,看见林梦寒还拧着的眉心,坐直了身子,温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出问题,我向你保证,绝对紧紧跟在你身后。况且,我糊弄人的本事,你早见过了,重远道也试过了,所以不用担心,没问题的。”

    林梦寒怎么拗的过她,听她这轻柔诱哄的语气,终是败下阵来,只是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会儿千万要小心,跟紧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要一个人行动……要不,你还是别……”

    “好,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也绝对不会一个人独自行动,一定紧紧地跟在你屁股后面,踩着你的脚跟走。”沈余欢听他又要阻止自己行动,忙不迭和他保证道。

    见林梦寒松了松眉头,起身,拽过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外走。

    “别拽袖子。”

    “嗯?”沈余欢看着路,没回头。

    问完,没等到后面那人回答。

    她不以为意,只当自己听错了。

    直到手里的衣袖被人扯开,掌心空落落的。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攥紧,指尖缠绕。

    她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林梦寒的侧脸。

    凌厉的线条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嘴角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转瞬即逝,快到她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浅浅的笑意,

    “拽着手。”

    她恍惚一下,须臾间,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垂眸,挡着眼底的晶光。

    按照中县令提供的线索,二人来到后街第五间宅子。

    宅子不大,但四面被房屋环绕,阳光被挡得严严实实。

    这地方阴凉,惹得她一个激灵,手心瞬间被人握紧。

    她大半身子躲在林梦寒后边,贴着他的手臂,轻声解释,“我昨日翻阅古籍,上面说,鬼草喜阴,见不得一丝一毫的阳光,生长所需的养分皆是从同伴身上获得,依靠这种生存模式,能成功活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鬼草一旦成功发芽,便只需每月定时浇水,不用再做任何其他工作。”

    林梦寒点头,接着侧过头,贴近她头顶的位置,轻轻吐息,“跟紧我。”

    闻言,她攥紧林梦寒的手臂,乖乖应声。

    门是从里头锁上的,他们并未拿到钥匙。

    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法子——钻狗洞。

    沈余欢四下探寻,松开和林梦寒相牵的手,准备往宅子侧边走,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清脆的‘吧嗒’声,转身一看——

    门开了。

    而林梦寒收回的手中,有一节弯曲的银针,想来,方才就是用它伸进门框,撬开了门锁。

    “怎么了?”见她愣着,林梦寒发问。

    沈余欢回神,摇头,神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觉得林二东家厉害。”

    轮到林梦寒一愣,绷着脸转过身,推门,脚抬起跨过门的瞬间,嘴角的笑容裂开,彻底不受控制。

    沈余欢并未瞧见,只心道他如今越发好骗,索性林梦寒没察觉她方才举动的目的,如此容易糊弄过去,倒心有余悸。

    进门,是一条清灰色的长廊,院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似香,却又隐约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混入其中,二者相冲,反倒让香味也变得难闻起来。

    沿着长廊走下去,又是一道门。

    沈余欢停住脚步,等着林梦寒上前。

    只见他拿出方才用过的银针,将弯曲的地方拉直复原,用眼睛估计门缝的大小,将银针重新弯曲绕圈,竖直探入门缝,接着朝里旋转半圈,手指一拉,又是一声清脆的“吧嗒”声。

    门锁应声落下,门缝敞开。

    沈余欢眉尾一挑,着实有些羡慕,“你这技术,改日教教我?”

    林梦寒没做声,将银针揣回口袋,拉过她的手,推门而入。

    屋内很暗,并未发现任何用来照明的器物。

    二人摸黑寻觅,同时踩到一块地砖,落脚时,地砖有下陷的迹象。

    沈余欢心中一悸,不敢妄动,手心里沁了薄薄的一层汗,慌乱中抓紧林梦寒的手,后者捏了捏她的手心,以示安慰,“没事,别怕。”

    脚下的地砖,并未继续下陷。

    沈余欢舒了一口气,今日出走的勇气和魄力瞬间归位,甚至有心情回复林梦寒的关怀,“没怕。”

    二人继续寻找。

    在收回脚的瞬间,地砖快速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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