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寝殿,烛火已经暗了,可宫人确不敢上前换些新的。

    殿外雷雨交加,不时一道惊雷炸响。

    “刺啦——”

    乌木书案上的汝窑白瓷茶杯连带着书籍被人扫在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

    周围立着侍奉的两个小宫女被吓得浑身一抖,登时大气也不敢出。

    “去,去把夏言霜给我叫来。”李玄鹤指着门口,眼眶因愤怒而泛红,嗓音有些沙哑。

    得了令的太监周和忙不迭地跑出去传话。

    不多时,夏言霜匆匆冒雨赶来,衣摆湿了大片。

    李玄鹤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来。

    “你提前知会宋玉慈救出宋安承,是也不是?”他的目光狠厉地扫过夏言霜。

    夏言霜昂着头,直视着李玄鹤:“是妾身所为。”

    李玄鹤不语,从书案后绕至夏言霜身前,伸手钳住了她的脖颈,一字一顿:“果真是我的好太子妃,真会替我着想。”

    夏言霜也不惧:“殿下,您操之过急了。”

    “我操之过急?”李玄鹤嗤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他李玄望马上就要收得民心,下一步便要来谋夺我的太子之位!”

    “殿下实属多虑,”因为被人掐着脖子抬高头,夏言霜明显喘上气,顿了顿才接着说,“萧家世子妃并不是璟王一派的。”

    “一派胡言!”李玄鹤掐住她的脖子猛地甩手,将夏言霜推到一旁。

    夏言霜一个踉跄,伸手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她大口喘着气,缓了好半晌才接着道:“此话属实。殿下,萧夫人的铺子当真不为璟王收拢民心,您若是因此事误害萧家,将来登基之后恐萧家有二——”

    “有二心就灭了萧家!”李玄鹤暴躁地打断她的话,“用不着你来替我分析朝堂,一个深闺妇人,只会碍事!”

    他不再看夏言霜,只背着手站在一旁。

    屋里陷入窒息的沉默,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作响。

    夏言霜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哀伤:“殿下,言霜绝不会害您。”

    李玄鹤冷哼一声:“滚出去。”

    夏言霜张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确静默良久,退了出去。

    她的贴身侍女迎秋见到主子出来,急忙上前扶住夏言霜,注意到她脖颈上的红痕后,一脸心疼:“您这又是何苦呢......”

    夏言霜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李玄鹤在殿内站了许久,久到烛火全暗了,他才稍微动了动。

    叮叮当当的钗环碰撞声从门口转来,人未到,声已至。

    “殿下,妾身来迟。”

    卢月微行过礼,先叫宫人换了新的烛台,接着上前握住了李玄鹤的手。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后,李玄鹤反握住卢月微的柔荑,轻轻摩挲:“大雨倾盆,你若是着凉了该如何?”

    卢月微摇头,展颜一笑:“妾身记挂着殿下,听说殿下和太子妃吵了一架,忧心殿下气坏了身子,赶紧炖了一碗百合莲藕雪梨汤来。”

    卢月微说着,示意小宫女将食盒拿上来。

    她牵着李玄鹤走到书桌前:“殿下放心,一计不成总归还有办法。李玄望哪能比得过殿下才谋过人,不过耍些小手段罢了。”

    李玄鹤看着她打开食盒拿出玉碗,心情好了不少。

    当年他在卢羽府中见到她,一眼便被卢月微惊若九天玄女的容貌吸引,从此不能忘怀。

    卢羽也是会琢磨心思的人,当即就看出了太子对自家女儿的心思,后来寻了由头,将女儿送到了太子的床上。

    自那以后,卢月微在东宫风光无限,旁人完全不可相比。

    她在别人面前虽是一副高傲样子,可对李玄鹤却细致体贴,处处周到,不怪李玄鹤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爱。

    待到服侍李玄鹤睡下后,卢月微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床边揉了揉眉心。

    片刻后,她放下手,轻抚上李玄鹤的脸颊。

    连绵不绝的秋雨掩盖了她的低语。

    “殿下啊殿下,太子妃才是真心为你好呢。”

    处理了一天事情的宋玉慈实在是累及了,坐在回程的马车里,眼皮已沉重地抬不起来。

    忽然,萧云策感到肩上一沉,扭头看去,才发现宋玉慈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轻轻动了动肩膀,调整到了令她能安心睡觉的高度,又从一旁捞出个西域软毯盖在她身上。

    他偏头盯着宋玉慈的脸,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却又在触摸到她皮肤的那一瞬立刻被收回。

    不行,她对自己尚且无意,不能坏了规矩让她厌烦。

    萧云策稳了稳心神,再度摆了摆身体,调整了肩膀的高度。

    前一晚的瓢泼大雨让第二日的天气好的出奇,宋玉慈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的秋景。

    有些叶子已经泛黄,风一扫便脱离枝干,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商枝替她梳洗后,宋玉慈拿了书坐在琅月阁外面的亭子里闲读。

    琅月阁如今只有宋玉慈住着,不久前宋府解禁,她立马将秦若姝这尊大佛送回去,生怕她再惹什么事端。

    “娘子。”不知看了多久,宋玉慈的思绪被萧云策的声音打断。

    那人穿着一深深蓝的描银长袍,腰间佩剑,长发扎成马尾,再以银冠素簪束起,意气风发。

    萧云策三两步跳上亭子,坐在了她对面。

    “我差人打听了,田卓被官家赐了五十大板,如今还在牢里关着,估计很难再放出来。”

    宋玉慈握着书卷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如此也好,毕竟他一念之差,差点害父亲入狱。”

    “他儿子田文已经安排妥当,你让我拿去的药已经让他服下,如今没什么大碍了。”萧云策点点头,又提起田文。

    不久前田卓下狱,萧云策派临渊军将田文安置在郊外。宋玉慈用积分和系统换了“普通药”,不仅解了田文身上的毒,连带着他多年的顽疾都被治好。

    说起系统,昨日帮好些百姓解决问题,宋玉慈狠赚了一大笔积分,足够她兑换不少系统商铺里的东西。

    萧云策见她发呆,以为她对田卓心有不忍,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帮助百姓的传闻,心中更加确定宋玉慈并不是传闻中心思歹毒的恶女。

    他没有打断宋玉慈的思绪,只是静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走神。

    大约过了一炷香,宋玉慈才回过神。

    她方才在想多开几家商铺,如今手里只有一家绸缎庄,一家胭脂铺和一家万事坊而已。

    昨日从百姓那里得知许多人连粮食都买不起,她决定开一家米店。

    在心里盘算了半天,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宋玉慈思绪回笼,转头对上萧云策的双眸。

    他的眼睛干净明澈,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她的影子。

    宋玉慈慌乱移开视线:“抱歉,我走神了。”

    萧云策却摇摇头:“无妨,左右我也没事,正好坐在这里陪陪你。”

    怕宋玉慈不自在,他岔开话题:“娘子再看什么书?”

    宋玉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书卷,翻到封面,将书名展示给他:“《文藏》”

    “这是什么书?”没读过太多史书的萧云策有些好奇。

    “前朝留下来的旧书,讲了些神话志异,无聊时拿来打发时间罢了,”宋玉慈笑着,“只可惜我这里只有上卷,听说下卷已经失传,连刻本也找不到。”

    萧云策若有所思:“父亲书房里有不少古籍,改日我去找找,说不定有些孤本。”

    “多谢。”宋玉慈莞尔一笑,恍若明媚春桃。

    那一瞬,万物失色,萧云策的眼里再看不见其他。

    宋玉慈一向做事利索,拿着手里的银钱立马开了家米店。

    她事先已打听过物价,怕价格太低招致同行相忌,没敢比市面上的价格低太多,但对于那些穷苦人家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

    宋玉慈的米店就开在万事坊的旁边,凡事在万事坊求助过粮食的,都能以低价去隔壁买上半斤米。

    一时间宋玉慈大善人的名声传遍了京城的贫民窟,上门来求助的人日日都排起长龙。

    只是这些百姓尚且不知道这万事坊背后的店家是个女子,更不知道这女子就是从前他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那位“恶毒尚书千金”。

    暮色四合,阿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伸了伸懒腰。

    宋玉慈从里屋走出来,从桌上拿起账本细细过目。

    “夫人如今咱们万事坊低价替人办事,说实在的,其实有些亏本。”阿仓打量着宋玉慈的神色,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开此店原是为了赚钱赚名声,”宋玉慈放下账本,“可如今不是了。”

    “那如今为了什么?”阿仓不解,一不为财二不为名,那夫人做这亏本买卖到底是为啥?

    宋玉慈笑了:“什么也不为。”

    为了她前世的罪过。

    她没有将实话告诉阿仓,只是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刚重生时,她开万事坊确实是为钱为名,并未明白系统的真正用意。

    可如今见了众多疾苦,她却变了。

    残害他人并没有带来满足,金钱也没有,如今看到每个百姓愿望完成的笑脸时,她却觉得高兴。

    宋玉慈的手抚过账本,在心里对系统轻声到了句“谢谢”。

    “娘子!我给你寻了宝贝!”刚一回屋坐下,萧云策便兴冲冲地拿着个绢布包好的东西敲门进屋。

    宋玉慈被他勾起好奇心,疑惑地接过包裹,对上萧云策满含笑意与期待的双眼。

    那神情,就像在等待主人夸奖的幼犬。

    想到萧云策如果身后长了个尾巴,怕是已经摇出花来了。

    宋玉慈噗嗤一笑,动手拆开了包裹。

    一本书赫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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