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有到了正旦,她才能从偏院出来和父兄一起吃团圆饭,那是一年当中她最开心的日子。

    后来,她进了上清宫,宫中设宫宴,文武百官会携家眷一同前往,鼓乐齐鸣,觥筹交错,她也会和后宫嫔妃推杯换盏,那是她过得两年最有年味的正旦。

    再后来,她嫁人了,进了将军府,第一个正旦,却连一同吃团圆饭的人都没有…

    景阳看着精心布置后的碧霄院,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让院中所有人不分尊卑的坐在一起,权当吃了一顿团圆饭,亦或是离别饭。

    好歹他们伺候她一场,虽听命的人不是她,但在照顾她这一点上,还算尽心,她嫣然含笑,第一个动筷给秋芜夹了一块鱼肉,“吃吧。”

    众人战战兢兢,但看着景阳面容和善,慢慢的放松下来,俄顷,终于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景阳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弯月如往年一样,此时的皇兄和母后该在宫宴上赏舞听乐吧!他们想她了吗?

    可是…她想她们了。

    但今年的宫宴似乎遗忘了她。

    转眼冬天就要过去,冰雪消融,邑化关终于传来与番国休战的消息,而杨清也将率领将士凯旋归来,这一天,宫中来了懿旨召她进宫。

    时隔近半年,她终于走出了这座牢笼。

    坊市依然如旧,车马骈阗,熙来攘往,只是她格格不入,似被什么冰封了心,总也提不起精神。

    坐在马车中,随处能听到赞扬杨清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策无遗算,险中取胜的故事,然而数月前,他还是人人唾骂的奸臣,百姓围困将军府、舍家弃业逃命的乱象似被人遗忘脑后。

    “恭喜你啊杨将军,你的夙愿终将达成,从此怀抱美人,佳话永传。”

    景阳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默默说道。

    马车在西华宫外停下,宋德元早已等候多时,示意她坐上旁边停落的步辇。

    她曾丈量过这条长长的宫道,足足有三千一百一十六步,那时她在坤承殿外罚跪,腿痛得厉害,只能咬着牙忍痛走过。

    眼下看见步辇,心中一时苦涩,随即一想,这是杨清带给她的尊荣,她安然坐上了步辇。

    也好,他强大到她再也不用替他担心了。

    步辇转眼到了永寿宫,景阳刚一进去,太后就迎了过来,扶起她道:“亲母女,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许是好久未见,她上下打量着她,惊喜道:“景阳,你这模样更娇媚了,想来杨将军待你不错,你没嫁错人,母后也就安心了。”

    一番寒暄后,太后夸起了她的夫君,大多是在来时路上听过的褒奖,她神色恹恹,太后却浑然不觉,一说便是几个时辰,最后实在没有可说的了,也没有放她回去的意思。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太后开口道:“杨将军就快回来了,他和他手下的副将立下了不世之功,你皇兄正愁准备什么赏赐呢!母后想着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所以想问问你,可知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喜好,过往,或者特别在意的人或事?”

    她说话支支吾吾的,惹得景阳不禁抬头,她有点慌,神色有些不自然,却比适才多了些真诚。

    “无论皇兄赏赐什么,都是浩荡皇恩,夫君感激还来不及,不会挑的。”

    太后笑了笑,又讲起在惠王府时的温馨往事,顿了顿,又道:“景阳,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母后也不瞒你,杨将军手下那些副将都是幽州旧人,你父亲遇刺说不定他们都参与其中,当然,杨将军是驸马,母后相信他应是受了蒙骗,可其他人还是要查清楚才妥,你在将军府,一定知道些什么,告诉母后好不好?”

    “景阳真的不知,如若…”

    景阳犹豫了一瞬,挣扎后艰难道,“如若夫君真是犯上作乱的逆臣之子,就算是驸马,也该认罪伏法,景阳绝无二言。”

    可若是不是,朝廷也该还他一个公道。

    也就近些日子,幽州谋逆之事也该水落石出了,景阳神色恍惚,思绪被拽的好远,太后脸上也不好看,她没想到当初为了杨清豁出一切的景阳竟能说出这番话,打断了她原本的谋划。

    她正寻思如何再追问些隐秘的事时,忽听景阳开口道:“母后,我要与他和离,什么公主、将军夫人,我都不要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一庶民,布衣蔬食,倒也自在。”

    “你为何说这话,可是又预知到了什么?”太后终于把话拉扯到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景阳摇摇头,实在是疲惫至极。

    自从知道杨清要回来后,她便夜不成寐,昨夜更是一夜未合眼,面容倦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太后恍若不见,还违心夸她气色好、人娇俏,猜想她过得如何恣意,可她就在上京城啊!想见随时都能见,何至于猜测?

    可这半年来,似乎无人想起她。

    “母后,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连觉都没得睡,又怎会做梦?

    毕竟是相处十多年的母女,太后从她的一举一动便知她有没有说谎,她叹了一口气,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放她回去了。

    须臾,皇帝从屏风后走出,神色晦暗,“她什么都说不出,日后便只能拿她作筹码了,他应该在乎为他这个发妻吧!”

    太后扶额,长叹一口气…

    远香阁。

    自打景阳入宫后,杜如冰就慌了,当初她与碧霄院已经撕破脸面了,是因景阳在坤承殿外跪了大半个月,膝盖肿得难以打弯,皇帝都没心软,她断定她失了宠,被皇室遗忘,再加上她被囚禁在府邸,这才为所欲为。

    眼下若不是刘氏一直劝着她,断定公主不会说出她的存在和杨清的身份,她早就逃了。

    “刘嬷嬷,公主真的不会说出我的身份吗?”

    杜如冰身体忍不住发颤,冷汗浸湿怀中抱着的细软。

    刘氏回道:“将军相信公主,老奴也相信公主。”

    杨清就是被她那副皮囊迷住了,这话太没说服力,她实在相信不了,起身背着细软就要逃命去。

    刘氏赶忙拦下,“杜姑娘,若是公主真说出你的身份了,你认为凭你一己之力能逃出上京城吗?”

    “难道我就坐以待毙?”

    她顿时后悔了,懊恼不已,“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她撕破脸面了,这五年再煎熬我都挺过来了,怎会忍不住这一时半刻!唉。”

    刘氏无奈,“老奴早就提醒过杜姑娘了,但姑娘不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天都黑了,她还没从宫中回来,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你再去碧霄院打探打探,看看她现在回没回来?”杜如冰急道。

    眼看刘氏出了门,她又喊道:“等等,再打听打听清墨何时能到府上。”

    刘氏应声离去,房门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屋内顿时针落可闻,明明冬日还没过去,她却满头大汗。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细软,算着上回来信的日子,信中说,他已经在路上了,三五日就到,按照时日推测,也就这一两天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命等到他回来。

    时间似乎停止了般,每一刻都无比煎熬,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抱着细软离开。

    刚走出门,刘氏就匆匆跑了回来,高兴道:“杜姑娘,将军进城了,马上就要到府上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就快窒息而死时挣脱禁锢,那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和恣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高兴的不知做什么好,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后,喜极而泣。

    她把细软放到刘氏的手中,转身跑回房内,坐在妆奁前涂抹胭脂水粉,而后从精致的木匣中拿出一支珠钗,小心翼翼的插在发髻上,珠钗上上血迹未干,还残留着杨清的味道,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冁然一笑。

    铁蹄声踏破寂静的夜,杨清风尘仆仆下了马,甫一进府,就看见妆容整齐的杜如冰迎了过来。

    “自你走后,我每日抄经念佛就为求菩萨保佑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菩萨真是听见我的心声,显灵了。”

    杨清抬眸,视线落在她发髻上的珠钗,眉头一蹙。

    那是他准备送给景阳的礼物,因那日阻拦她自戕不甚掉落丢失,没想到竟让她捡了去。

    许是察觉他的视线,杜如冰抬手摸了摸珠钗,羞涩的问道:“好看吗?”

    杨清未答,转过头问一旁的将士:“公主可曾回来了?”

    将士:“回禀将军,没有。”

    闻言,杨清眉心蹙得更紧了。

    他本该后日到的,但早上收到飞鸽传书后,撇下大军,率领一支轻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眼下夜色已深,他都赶回来了,她竟还没回来。

    他隐隐有些担忧,转头对身后的轻骑说道:“沿着去宫中的道路寻一下,换身衣服,别惊扰了旁人,卫晋,你去三公主府上打探一下,看看公主是不是从宫中回来了,几时出的宫?”

    “是。”

    顿时声振屋瓦,一众轻骑转身去寻时,卫晋惊叹道:“公主?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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