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虽与幽州刺史定了亲,可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商贾,哪里见到过真正的权贵之人。

    杜如冰怕极了,瑟缩着身躯往门口的挪,目光惶恐,她在提醒公主切勿妄为,清墨…

    清墨一定会救她的。

    可“清墨”二字彻底刺痛了景阳,他们还未成亲,不该矜持守礼的称呼“杨公子”吗?

    景阳心里没了底,当初杨清娶她,是以为杜如冰已经死了,是形势所迫的权宜之计,可她不一样,即便知道他的未婚妻还活着,她也会拼上一切争上一争。

    只是中间这么一个误会,让她赢得并不光明磊落,也没能让杨清凭心抉择,对杨清和杜如冰来说,确实不公平。

    她斜睨一眼堂下的羸弱女子,孤身一人,无所倚仗,在梦中,她才是杨清的结发妻子…

    怜悯之意在心底生根发芽,野蛮生长,景阳突然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她想,她该给两人一个机会。

    “你不必再回惠王府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府上吧!这里与惠王府一样安全,且方便照料,你过得也能舒适些。”

    “但有一点我需与你言明,我绝无可能与你共侍一夫,所有的亏欠,我愿以一切弥补,想要什么都可,唯独杨清不可。”

    乍一听,杜如冰以为她是不愿保她,所以让她离开惠王府,可听到后面,她不可思议的笑了。

    宫中人的心肠弯弯绕,怎能如此天真?

    她原以为杨清夸大其词,亦或是公主善于伪装,万万没想到,她竟和杨清口中说的一样天真无邪。

    夜色已深,她住进了远香阁,秋芜不解,“这人的心思一看就不正,哪能让她住进府里啊?况且,奴婢瞧着公主神色不悦,也不是很想让她住进来。”

    “心思不正才要把她放在眼皮子下啊,至少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当…”

    景阳总觉得她抢了杜如冰的东西,隐隐的愧疚,“权当弥补了吧!盼她能过得好些。”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又何尝不担心两人情难割舍,藕断丝不断,可她眼里是个不揉沙子的人,若真是如此,她也该,也该…

    成人之美了吧!

    她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回了碧霄院。

    忙了一日,她早就乏了,本想等杨清回来后告诉他这一消息,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好似杨清回来了,清凛的松香萦绕身侧,钻入心底,安抚下她不安的心,他轻轻抚摸她的发,手指无意间滑过她的脸颊,她睫毛轻颤,用力睁开眼。

    许是太疲惫了,想醒却醒不过来,门“吱嘎”一声,那缕松香越来越淡。

    “清墨!”

    杨清合上门,正欲去前院的书房,乍闻一声黄莺般的声音,婉转动人。

    他回头,身着烟云蝴蝶裙的女子立于夜下,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平添了一份娇怜,金丝线绣的蝴蝶栩栩如生,婆娑起舞,与五年前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五年前,她穿着一身百蝶穿花月华裙在廊下唤他,“清墨,回来记得给我带狮子楼的红烧肉和糖醋鱼!”

    “好。”

    他爽朗应下,可是等他回来时,整座林府已经化成了灰烬,还有几十具不辨面容的尸骨,而他双手空空…

    这份亏欠烙在了心底,他再没有吃过鱼和红烧肉。

    “嗯。”

    杨清应声,瞧了一眼旁边的屋子,见景阳还睡着,稍稍安下心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

    “我知你要带兵出征,想着来送送你,怎料碰见了公主。”

    瞧着杨清神色不善,杜如冰慌忙解释道,“你放心,公主没有生气,也没有难为我,她说让我住在远香阁,说是弥补我…”

    杨清愠色初显,听到“弥补”二字,勾起五年来日夜堆积起的亏欠,神色又缓和下来,“如冰,我盼着你和公主都能过得舒服些,我给公主的,同样也会给你,你不必非得来这…”

    “我知道,你怕我与公主碰到一起,心生不快。”

    杜如冰打断他,紧怕他下句话就赶他走,“今日见了公主,她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极好极好,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清墨,你又有家了,我为你高兴,等你替伯父平反,还了我清白之身后,我就回幽州,我也想家了,我想回家…”

    情至悲处,杜如冰气噎声哽,潸然泪下。

    家?她哪还有什么家?

    她的家人受林家牵连在五年前就灭门了,他杨清欠她太多了,不止一桩婚,还有杜家十几条人命。

    她的每一句话都似利刃滑过心尖,血迹斑斑,越是通情达理,越是提醒他的亏欠。

    杜如冰无家可回了,但他却有家了,何其讽刺?

    负罪感愈来愈重,尽管知道她和公主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妥,仍是不忍心,咬咬牙道,“那就暂且住下吧!等案子结束后再作打算,远香阁离碧霄院不近,日后有事让底下人通传一声,不必亲自来。”

    这是不让她来碧霄院了?杜如冰顺了心意,呐呐应下。

    “天色晚了,回去歇着吧!”

    杨清在宫中研讨了一天战术和行军计划,已是疲惫至极,转身欲走,杜如冰拦道:“你不送我吗?”

    “你也说天色已晚,远香阁离得又远,我怕夜黑迷了路。”

    杨清一想也是,转身往院外走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杜如冰破涕为笑,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翌日清晨,景阳梳洗装扮好后,秋芜匆匆走了进来,“公主不好了。”

    “我好着呢。”景阳扶正头上的发钗,睨了她一眼,“看着倒像是你不好,怎么?身体不痛了?跑得这么急。”

    “再痛也没不抵公主的事重要,公主,你猜我昨夜看到了什么?”

    秋芜让屋里的侍俾退下,慌忙道:“姑爷大半夜的随那个姓杜的去了远香阁!”

    她不理解公主为什么要让杜如冰进府,可公主既没主动说,即便她问了也不会说,所以只能留心远香阁的动静,果然,那姓杜的一天都不安稳,当夜就把姑爷勾搭去了。

    “夫君坐了几刻钟?”景阳不以为意,拿起一对金镶宝八珠耳珰小心翼翼戴上,整副妆容多了一个点睛之笔,令人眼前焕然一亮。

    “坐倒是没坐,可是你没看到姓杜的跟姑爷的腻歪样…公主,你若是再视若无睹,不管不顾,保不齐她哪日就爬上了姑爷的床。”

    秋芜心里干着急,发现此事后就等着公主醒来作决断,好把那姓杜的赶走,可公主太平静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默了许久。

    殊不知昨夜风大,冷风掀开雕窗吹入帘帐,景阳透过一指宽的缝隙什么都看到了,她从不相信杨清会始乱终弃,只是他最初炽热的心本就在杜如冰身上。

    是她坏了二人的姻缘!

    是她抢了杜如冰的夫君。

    凉风带走身上的温度,景阳冷极了,合上窗缝,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到榻上,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她假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不安和惶恐都压下,但秋芜的话还是刺痛了她,一分神,手上失了力道,耳垂渗出血来。

    “公主。”

    秋芜惊呼,赶忙上前察看伤口。

    景阳顿了顿,“去看看夫君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书房走去,秋芜气势汹汹,俨然一副捉狗男女的架势,景阳知她身体未痊愈,怕她动气伤身,让她回去歇着,可她执意不肯,坚称这关键时刻不能少了她,景阳劝不动,只能顺了她的意。

    碧霄院离书房不远,绕过一个回廊就能看到书房的门,远远的,刚好瞧见杜如冰端着一碗羹汤走过去。

    “瞧吧,奴婢说什么来这,姓杜的就没安好心,瞧着姑爷飞黄腾达了,一心想爬姑爷的床。”秋芜愤愤不已。

    昔日在宫中,婢女为攀附权势设法爬王孙贵族的榻,哪怕无名无份也落得不少好处,所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但秋芜从没像今日这般愤怒,一双眼睛似要撕了她不可。

    景阳出言提醒了她,方稍稍收敛了些。

    杜如冰敲了门,里面的人动也没动,半晌,才出声道:“我还有要事,回吧。”

    她垂下头,神色落寞,欲离开时,看见正朝这边走来的景阳,“公主?”

    “清墨昨夜回来得晚,又一头扎进书房处理公务,我瞧着心疼,于是亲手熬了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汤里还加了番椒提味,是他喜欢的味道,这是旁人不知道的。”

    杜如冰扫了一眼,见景阳手上空空,又道:“既然公主没备早膳,现做也来不及,不如把我这碗端过去,别饿坏了清墨。”

    叫得这么亲切,还这么了解姑爷的喜好,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她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秋芜彻底火了,“放肆,你是在责怪公主不体贴姑爷吗?难道你不知王公贵族要规行矩步,须在辰时用膳吗?你自是不懂,不然也不会做出半夜勾搭…”

    “秋芜。”

    景阳出言打断,顿时头痛欲裂,似要炸裂般。

    莲藕排骨汤,喜番椒提味…这些都是景阳不知道的,一个妻子还要从别的女子口中得知夫君的喜好,心里当真不是知味。

    但想着杨清确实辛苦,且是自己失责,她还是接过了羹汤,推开门,径直走进书房。

    “公主!”

    秋芜震惊不已,她们不是来算账的吗?

    门在面前无情的关上,她转过头去看杜如冰,她已经施施然的走了,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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