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浑浑噩噩躺了许久,一抬眼,见秋芜守在门外,她不知她何时回来的,伸出手唤道:“秋芜!”

    秋芜应声,避开她的目光,低头走上前来,但越是这样,景阳越是生疑,歪着头仔细一看,见她双眼红肿,俨然刚刚哭过的模样。

    这世上真正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一场大病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可疼爱她的皇兄母后不仅没有露面,连派人问问都没有,可见她在他们心中也是无关紧要的。

    景阳幡然醒悟,越发的珍惜对她好的人,她招招手,秋芜走上前来,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委屈了?生我气了?”

    秋芜摇摇头,“没有,我知道公主是旁敲侧击姑爷的事。”

    最懂她的人果然一直都是秋芜,景阳欣慰,莞尔一笑,“那你哭什么?心疼卫副将了?”

    秋芜使劲摇摇头,“他活该,谁让他不分是非对错,就知道听姑爷的话,给公主委屈受的。”

    可她越是否认,景阳越知道她口是心非,她笑了笑,安慰道:“毕竟他跟夫君的时间久,就如你我般。”

    秋芜的眼泪簌簌落下,抬眼说道,“公主,不仅如此,其实我还担心他,秋芜终于明白公主担忧姑爷上战场的心情了。”

    …

    日子好似与平时无异,但上京城早就天翻地覆了,几乎所有人都抱着此战必败的心理,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把钱财转移到了城外,难以出手的宅邸、田地、铺子反而成了棘手的东西,丢下可惜,出手又没买家。

    此战不容乐观,卫晋抱着必死的决心追随杨清,秋芜明白他的家国大义,阻拦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独自担忧。

    西厢房内,卫晋收拾好包袱,正准备离开时,秋芜掺扶着景阳走进了屋子。

    没想到景阳出现在这里,他愣了一瞬,躬身道了句“公主”,心中惴惴不安,莫不是因他袒护杜姑娘,公主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正琢磨托词时,景阳示意秋芜递上一封信笺,缓缓开口道:“此信有关邑化关一战的胜败,请卫副将务必在大军到达邑化关前,将此信笺转交给夫君亲启。”

    卫晋不明所以,但只要不找他麻烦什么都好说,他爽朗应下,将信笺仔细收好。

    心头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公主是有求于他,何不借此也拜托她件事?他嘿嘿笑了两声,讪讪道:“那我可否也拜托公主一事?”

    景阳闻言抬头,等着他开口。

    “如今家母入了将军府,也是在公主手下讨生活的,烦请公主日后照顾一二,还有…”

    卫晋的目光移向秋芜,羞涩的挠挠头,“还有秋芜。”

    秋芜转过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景阳乜斜了一眼,含笑点头。

    说起来其母刘氏入府也有一段时日了,但景阳从未见到过她,一番打听才知她闲不住,去了远香阁当差。

    名义上,她是杨清的养母,是她的家婆,本该颐养天年,如何能当下人使?景阳几次让李嬷嬷去远香阁游说,但都被刘氏婉拒了。

    她甘愿留在远香阁伺候杜如冰,这更加证实了景阳的猜测,她不仅是杨清的故人,还是卫晋和刘氏的故人。

    他们都是故人,唯独她这个发妻是外人,是仇人。

    时值暮秋,万千落叶纷纷而下,所见之处尽是凄凉,庭院中的莲花尽数凋谢,只余一池子残荷。

    后花园中有一处楼阁,是府上视线最好的地方,景阳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后,总是坐在此处望着邑化关的方向。

    “算算日子,他们该到邑化关了吧?也不知卫副将追没追上夫君,他看没看我写的信。”

    高处风寒,秋芜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回道:“事关生死,卫晋拼了命也会把信带到的,姑爷一定会看到的。”

    景阳点点头,祈盼他能看到。

    前段日子大病,她梦到邑化关十里外有埋伏,杨清损兵折将,首战惨败,那是他与隆嘉年第一次交锋,折了足足五万将士。

    景阳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战败,它会扰乱军心,让盛国的百姓对杨清彻底失去信心,之后他走得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把梦中出现的细节都写在了信笺里,只要杨清看到,哪怕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也会早做打算。

    上京城一日比一日乱,街上时有抗议之声,更有甚者,有人带头攻击将军府,还好三公主早有防备,命李沧带一支护卫守在府外,遂,府上仍是一片祥和之象。

    杜如冰深居简出,景阳再也没见过她,是以碧霄院与远香阁也相安无事,可她这心里总是不太平。

    果不其然,半月后,邑化关快马加鞭连夜传来战报,杨清十日前在与隆嘉年的大军对战中失利,损失两万精兵。

    信使一入宫,景阳就接到了传召,这是自大病以来第一次有宫内的旨意,而传召的人不是皇兄身边的宋德元,而是普通的内侍官。

    旨意来得匆忙,内侍官催促的又急,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穿着宫缎素雪绢裙入了宫,到了坤承殿外,宋德元出来引她进殿,景阳察觉到他忧心忡忡,悄声问道:“宋公公,邑化关的战况可是有消息了?”

    国事岂敢妄议?宋德元埋的头更低了,终究心软提醒道:“公主好自为之吧。”

    景阳心下一沉,不等她反应过来,坤承殿的殿门在眼前大开,殿内只有太后和皇上,她刚一入殿,宋德元就合上门,退出殿外了。

    殿内阒然无声。

    她与太后皇兄有段时日未见了,正欲屈膝请安时,头顶突然传来雷霆之怒。

    “跪下!”

    微曲的膝盖“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景阳正要抬头,便见战报文书滚至她的身前铺开。

    她捡起战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看到折损将士两万,而非梦中的五万时,她知道杨清一定看到她的信了,于是嘴角不禁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你还笑的出来!”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指都颤颤巍巍的,“杨清什么功绩都没有,就先讹了朕十万两黄金,这也就算了,要了朕二十万大军,结果首战就损失了两万将士,他是去打仗还是送人头啊?接下来,他是不是要把朕的江山也送给隆嘉年啊?”

    整个坤承殿都回荡着他的怒火,许是连他也察觉到不妥,急步走至景阳的面前,极力压制着愤怒,却依旧难掩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不是说他是拯救我盛国的大将军吗?你的预知不是一向很准吗?这次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和杨清一起欺骗朕,要毁了朕的江山。”

    景阳缓缓抬起头,眼底平静的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她很震惊皇兄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抬起头来,神色云淡风轻,并无半分恐惧,她直直对上皇上的视线,回怼道:“难道盛国战败之时,第一个先死的不是我夫君吗?”

    “我不知这十万两黄金于他有何意义和用途,但他把生死交了出去,钱财又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我不认为他会为了一己私欲去讹皇兄的黄金,也不认为他会把盛国的江山和他的命一起送给番国。”

    顿了顿,她又道:“皇兄,我相信他会活着回来。”

    闻言,皇帝怒不可遏,一把掀了龙案。

    隆嘉年实在太强了,他不相信初出茅庐的文状元能在战场上赢过他,他之所以同意他挂帅出征,完全是景阳的预知梦从未错过。

    可如今,他后悔这个决定了,哪怕逼着朝堂上任何一位武将上战场,也比杨清有胜算得多,然,一切为时已晚,来不及了,这股怒火只能撒在景阳身上,他怒吼道:

    “到如今你还告诉朕你相信?隆嘉年三十万大军,杨清只有区区二十万,如今出师未捷就先折了两万,这仗怎么打,怎么赢?朕怎就轻信了你的话,当初朕就该派镇国将军、柱国将军、骠骑大将军去,无论他们谁入,都好过江山葬送在他的手里。”

    他双眼猩红,似浸染了两万将士的鲜血般,极为骇人,景阳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这段日子她一直浑浑噩噩的,人在脆弱的时候想起的总是亲人,可是府外有愤怒的百姓,她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她一个被废的公主,没有传召也不得入宫。

    她想她的皇兄母后,然,好不容易见了,却只有莫须有的指责和猜疑,她的心很冷很冷,如同冰封在极寒之地的万丈寒冰之下。

    心寒过后,心底涌出一腔悲愤,关于上阳郡刺杀苏弘贞、派细作监视瑞王、关于蒲寻和杜如冰、关于幽州谋逆案…景阳倏然抬头,眼底似冷刃剐蹭着肌肤,反驳道:

    “皇兄莫不是忘了,难道不是皇兄非要留下十万将士镇守上京城,所以只给我夫君二十万大军?难道不是朝堂无人可用,才让我夫君弃文从武,挂帅出征的吗?”

    她性子温婉,遇事唯唯诺诺,何时像今日这般顶撞过他?皇上一愣,怒气冲霄,目光逡巡一圈,落在博古架上挂着的青铜短剑上。

    他二话不说,两步上前拔出短剑,向景阳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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