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眼睛瞪得溜圆,怔怔看着泛着幽幽冷光的剑向她砍来,她下意识一缩,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短剑削下她的发丝,逼向她的颈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太后尖厉的呵斥声:“拓儿,你要杀你的皇妹吗?”

    短剑随着话音落地停在她的颈间,娇嫩的肌肤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浸出丝丝血津。

    以往的危急时刻都有杨清在身边,再危险也没那么害怕,可方才,她吓得胆丧魂惊,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胆寒过。

    “拓儿,你在做什么?”

    太后匆匆走来,一把推开青铜短剑,弯身去察看伤口,不住的安慰道:“还好还好,伤口不深。”

    “母后,大盛要在我的手中亡国了,我怎能留着她跟杨清那个奸臣逍遥快活?”

    邑化关一破,隆嘉年的大军便可一马平川剑指上京城,而他手里的十万大军根本无法抗衡。这些日子,他积忧成疾,紧绷的神经将断未断,时常梦到城门被攻破后的屠杀场面和子民痛苦哀嚎的求救声,整个人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可无情的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禁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半天回不了神的景阳,转身去扶她,然而手掌刚触碰到她的手臂时,只见景阳拖着麻木的四肢猛地后退,满眼的陌生与惶恐。

    皇帝的神色倏地冷下来,扶额叹息道:“去殿外跪着,从今往后,你每日都去跪上一个时辰,直到杨清回来为止。”

    太后看了他一眼,拉着景阳的手安慰道:“景阳,你皇兄急糊涂了,莫要怪他。”

    顿了顿,她又道:“快去吧!”

    景阳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她,眼眶盈满泪水,唇角翕动,将哭未哭。

    她被关在惠王府偏院的那些年,皇兄和母后是黑暗日子中唯一的光,那时的皇兄常给她带外面的小玩意儿解闷,母后也会每日陪她坐上小半天儿,就怕她烦闷无趣,那时,她膝盖磕破个口子,两人都会心疼许久。

    可如今,待她最亲的皇兄要杀她,她的母后冷眼旁观着一切,还劝她莫怪他?

    明明是皇兄疑神疑鬼,急于求成,她有何错?为了守住大盛的江山,上阵杀敌的杨清又有何错?

    她看着冷心冷情的太后,眼底溢出满满的失望,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母后和皇兄都不爱她,不然他们怎会把她幽禁在不见天日的偏院里,怎会放任下人对她的欺辱?那些所谓她感动的温情,不过是可笑的笑话罢了。

    她什么都没说,撑着手臂站稳后,趔趔趄趄的走出坤承殿,跪下。

    须臾,宋德元入殿取了一道新的旨意,召杨清回宫。

    临敌易将乃兵家大忌,纵然是她一介女子都懂的道理,皇兄怎么这么做?她还以为他只是一时用气,没想到旨意下得这么快。

    “皇兄,不可…”

    她起身扑向殿内,欲改变他的心意,然刚一起身,殿内传来叱喝之声,“跪下。”

    她默了一刻,重新跪下。

    …

    早朝散的很早,许是朝堂上只有召杨清回宫这一件大事,然大半月过去,此事一无进展。

    按照时间推测,邑化关早该收到了旨意才对,快马加鞭,他也该于昨日到达上京城了。

    景阳今日特意来得早了些,跪在殿外时不时的张望,但她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反而远远瞧见皇上又掀了龙案,龙颜震怒。

    散朝后,文武百官从她身旁经过,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她跪了这些时日,他们早该见怪不怪了才对,可今日,他们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悲悯。

    待所有人都退出大殿,景阳也没看到杨清,这时,她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的神情。

    果不其然,皇兄迁怒于她,明日起她就要跪上半日了。

    初冬十月,地面似结了一层薄霜,寒气透过膝盖钻入身体,景阳不仅犯了咳疾,走两步就觉得膝盖疼得厉害,可皇宫那么大,她每日都要走很长很长的宫道,如遭酷刑。

    秋芜在西华门外等候,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就迎了上去,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走回與车内。

    與车摇摇晃晃,颠得膝盖越发的疼,她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秋芜瞧着她痛苦的模样,提议道:“公主,我们不若去请三公主说个情吧!太后不管,三公主总不能不管吧?”

    其实,秋芜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三公主身份特殊,沉迷享乐,从不过问旁事。

    闻言,景阳摇了摇头,“皇兄疑心太重,她又是显帝之女,本就处境艰难,如今还让李统领来保护我们,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秋芜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眼下正是人人自危之时,她这么做已经难得可贵了。

    两人正说着话,骏马嘶鸣,與车毫无预兆的突然停下,景阳前倾之时碰到了膝盖,眉心紧蹙,似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秋芜把车帘撩开一条缝隙,一看还没到将军府,问道:“怎么回事啊?”

    不等赶车的小厮回答,李沧掉转马头过来,“府上被围住了,我们进不去了。”

    车辆一停,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仔细一看,那不是乔装打扮后的李沧吗?三公主府上的护卫统领,最近一段时日一直在将军府保护那位被废的公主。

    确认了李沧的身份,與车里的人就不难猜了,众人一拥而上,将與车前后围的水泄不通。

    李沧带人拦着,可这一拦,也封死了景阳的去路和退路,众人来势汹汹且越聚越多,李沧等人也越发觉得吃力。

    景阳听着外面嘈杂的怒骂声,思虑片刻后,说道:“秋芜,扶我出去。”

    秋芜有些担忧,可與车强硬驶过去,势必会伤到平民百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弃了这车子。

    下车后,她将景阳护在身后,逡巡一圈,才发现周围堵的严严实实,即便弃了车,她们也插翅难逃。

    “公主,我们回與车上吧,外面太危险了。”

    若是冲破李沧那道防线,怕是众人要把两人踩成烂泥。

    秋芜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回头一看,只见景阳艰难的爬上與车,立于车顶之上,喊道:“各位安静,你们想见的人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何诉求尽管开口,我洗耳恭听。”

    膝盖泛着酸痛,爬上车顶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仍站得笔直,几乎用尽了剩余得所有气力才那么大声。

    猎猎寒风拂起轻纱,瀑布般的乌发随风飞扬,她撩起贴在脸庞的发丝,逡巡四周,睥睨车下的人。

    许是迫于她凌人的气势,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人人都以为她会像缩头乌龟一样一直躲着,愈是这样以为,心中的愤恨就愈多,可当她真的站出来时,似乎那些借口又显得很拙劣。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开口,半晌,景阳又道:“我是杨将军的夫人,我知道各位对于我夫君出征挂帅一事很是不满,你们担心他失了邑化关,丢了盛国的江山,身为皇室之人,我甚是理解各位的心情,也十分感谢各位的忠义和赤诚之心,但各位有没有想过,邑化关一破,首当其冲的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将士,他们舍生忘死的保护着我们,我们为何不能多给他们一点信任和支持?”

    “信任什么啊?朝廷命官的亲眷都离开上京城避祸了,奸臣杨清出征之前也不忘敲诈皇上一笔,听说皇上和太后都收拾好细软,准备弃城而逃了,可我们这些靠着田产和铺子勉强营生的人,逃没有钱财,留下也糊不了口,你让我们怎么活?”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随后众人附和。

    大多数人都是做些小生意,没有积蓄,也没有投奔之处,眼下上京城一乱,生意不景气,连吃饭都成问题,不免怨声载道。

    而他说的那些也并非空穴来风,在坤承殿外罚跪的日子,她也听到了些消息,大多是修葺祖宅、探亲、长辈逝世守孝等借口,而太后和兄长的穿着确实比以往朴素了些,宫殿中许多贵重物品也不见了。

    连朝廷都想好了退路,难怪会引起民愤!

    景阳看着底下义愤填膺的众人,非但不怒,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有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她最怕的是他们沉默。

    她莞尔一笑,待众人声落,才道:“我夫君和皇叔带着几十万将士与邑化关共存亡,说他是奸臣,我是万万不信的,大家堵在我将军府,无非是怕我携带十万两黄金逃了吧?”

    众人被说中心事,面露羞色,一时无言。

    景阳接着说道:“我景阳今日在此立誓,我将军府与邑化关共存亡,无论战况如何,绝不作逃兵。我恳请各位也能留在上京城,把生意做起来,眼下正是收割的季节,你们若是都走了,地里的粮食无人收割,田地都荒废了,岂不可惜?”

    “你说得容易,上京城都空了,与谁做生意?收割的粮食又卖给谁?到时候还不是吃不上饭,你要是好心,就把那十万两黄金分给我们大家伙,让我们也出去避一避战祸。”

    “是啊!”

    “是啊!”

    …

    景阳闻声看去,底下附和声一片,她并没有看到说话那人,略一凝思,神色肃穆,开口道:“国库里的钱财取之于民,也该用之于民,你们说的没错,可适才那位仁兄的意思与强抢无异,不如这样,我将军府自明日起设粥棚施粥,不会让各位食不果腹,如若各位还想离开,凡是出不了手的铺子和田地等皆可变卖给将军府,我愿以战乱之前的价格全部收下。”

    如今铺子田地等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若是能以之前的价钱出手,对他们来说就是捡了莫大的便宜,众人闻言心动,窃窃私语。

    景阳大手一挥,“去请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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