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准备让出一条路时,远处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陆达率人前来,一声令下,一身坚甲利刃的金吾卫立即开出一条路,护在车輿身旁。

    陆达看了一眼站在车輿顶部的景阳,诧异过后,赶忙寻来脚凳,景阳艰难下了车顶,揖礼道谢,而后问道:“陆侍卫怎么来了?”

    陆达挠了挠头,并未说实话,“这不最近升了官,身上有些公务处理,刚好看见了不是,让卑职护送公主回府吧!”

    “劳烦了。”

    景阳知晓他与杨清的关系,并未避嫌,径直朝府上走去。

    这一段路并不算远,她却走得无比艰难,陆达见她步履维艰,跟在左右关切道:“公主可是受伤了?”

    他前一段时日领了押送粮草的差事,早早离开了上京城,并不知罚跪的事情。

    闻言,景阳连声否认,她不想无关紧要的事情传到杨清的耳朵里,让他分心。

    眼见进了府,被拦在外的众人急了。方才是形势所迫,她不得不散财免灾,可现在她已脱困,那些承诺还能作数吗?

    “公主…”

    众人殷殷期盼的看着她。

    景阳回首,眼含笑意,“我说过的话便不会变,各位若是想好了,取来契据便是。”

    当日傍晚,将军府门口就搭好了粥棚,摆设了一张书案和圈椅,签字画押,登记所收来的契据,而一旁的账房先生负责出账。

    翌日,来人络绎不绝,起初账房先生不知景阳出得价高,是以笑容可掬,还比较从容,半日过去后,他便急得满头冷汗,愁眉苦脸了。

    瞧见景阳从宫中回来后,他紧忙跟在身后,忧心忡忡道:“公主,现在铺子不景气,做得都是亏本的买卖,你还定这么高的价,如果铺子继续经营,我们亏得不仅是买铺子的银子,还有经营铺子的银子,还有田地和粮食,现在勋贵世家不是早就屯好了粮食,就是离开上京城避祸了,我们收这么多年粮食卖给谁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忧形于色,“最主要的是,有一大部分是宅邸,租又租不出去,卖也卖不出去,入手就是个赔钱的…唉,短短半日,库房就支出了五千两黄金,照这样一边下去,不到十日库房就空了,连施粥都困难了,而且…”

    他面露难色,“而且库房只有五万两黄金,根本支撑不了十日。”

    景阳在宫中跪了半日了,不仅乏的很,还受病痛的折磨,闻言,她疾咳了两声,诧异道:“那五万两呢?”

    账房先生见四下无人,凑上去低声道:“将军出征前一日偷偷运走了。”

    “他可曾说运往何处?是何用途?”

    因这十万两黄金,他受世人唾骂,成了黎民百姓口中敲诈皇帝的奸臣,景阳不信,她认定杨清一定有不得不做的苦衷。

    “黄金是齐五大人提走的,小的不知。”

    账房先生摇了摇头,抬眼问道:“所以这铺子、田地…还买吗?”

    若不是知晓杨清的为人,连账房先生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携带黄金逃了,那公主听完后又该作何感想?

    账房先生有些后悔说出此事,担心两人生了嫌隙,正欲再解释两句时,景阳坚定道:“买,说出的承诺当然要兑现。”

    她接过账本,仔细看了一遍,“这样,你以核对账目和契据为由,改为每日只有辰时可以买卖地契田产等,然后你核对好铺子里的货物,把掌柜和杂役的工钱涨一倍,安抚好人心,立即着人开张,只要让钱财动起来,就能满足城内百姓的需求,留给我们解决困难的时间就多了。”

    “公主没听明白吗?就算店铺开了张,也是入不敷出,府上还得倒贴钱。”

    账房先生急得直跺脚,相比之下,景阳十分镇定自若,抬眸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所有的收入都用来填补府内的亏空,应该能坚持到月底。”

    “那月底之后呢?”

    景阳笑笑不语,独自进了屋内。

    如若邑化关一直不能传来捷报,月底之后,就算隆嘉年没有攻破邑化关,杨清也尽失民心,那时的上京城将会是一座空城,哪还有什么之后。

    可一旦有捷报传回,出售府邸、铺子和田地的人就会大大减少,铺子的生意也会蒸蒸日上,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她赌的是,杨清会赢。

    时间流逝,转眼十天过去,库房空了一半,账房先生先前是掌柜出身,擅长经营一事,可几十家铺子的收入仍不可观。

    而邑化关仍无捷报传出。

    景阳一双膝盖红肿不消,咳疾更甚,走三五步就得停下缓一缓,身心俱是煎熬,在坤承殿外跪着的时候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宫人无人敢扶,直到时辰到了,坤承殿里的人发了话,才有人把她拖走。

    陆达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待到人迹稀少的宫道时,塞给宫人些碎银,才接过人送回府。

    “李太医,公主她怎么样了?”秋芜心急如焚,守在榻前一直抹眼泪。

    李太医把刚开好的药单子递给她,“按时吃药,多休养。”

    天气日渐清冷,地上更是寒湿,这半月来,他频频来府上医治,可公主身躯娇弱,总这么跪着身体不垮才怪,他也着实没有了法子。

    他提着收拾好的药箱走出屋外,一出门吓了一跳,只见陆达横抱着长剑靠在门上,若不是他腿脚还算灵活,差点撞到了刀口上。

    心惊肉跳平复后,他指了指府门的方向,“陆大人一起?”

    离开。

    陆达正闭目凝神,闻言睁开眼,“不了,李太医慢走。”

    “哦哦。”李太医呐呐应声。

    按理来说,陆大人不该留在碧霄院,他有些吃惊,时不时转过身回看,直到与陆达的视线突然对上,那是金吾卫嗜杀森冷的目光,他匆匆回头,提着药箱急步离开。

    景阳晕晕沉沉的,时睡时醒,她多想知道邑化关的情况啊!哪怕从梦中看一眼,可自杨清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入过她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秋芜的惊呼声,“公主醒了?可哪有不适?我去叫太医。”

    她转身欲走,却被景阳一把抓住,拦道:“不必了。”

    上天并不怜悯她,给了她公主的称号,娇贵的身躯,却没有给她公主的命,她的身体她最清楚了。

    秋芜因忧心哭哭啼啼个不停,景阳正安抚着,抬眼看见门口有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背着光,景阳一眼看过去见他浑身金光闪闪,像是神灵降世般,唯独不见真容,可这神灵的身躯一看就是男子,怎么贸然闯进她的寝间?

    她一惊,“是谁?”

    秋芜闻声看去,并不意外,“陆大人!”

    “我有话单独与公主说,烦请秋芜姑娘先出去。”陆达说道。

    公主是他从宫中救回来送回府上的…准确的说,是抱回府上的,秋芜感激不尽,回头见公主并不排斥,起身退出屋子。

    门扉合上,身后响起轻轻的合门声,景阳才看清陆达的面容,从上阳郡狼狈的他到如今衣紫腰金、威福由己的金吾卫指挥使,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一段时日,他的官职升得很快,想来他会知道什么,景阳撑起身子,一头乌发散落,显得面容愈加病弱,问道:“陆大人,可有我夫君的消息?”

    陆达眉头拧成一团,沉声静气道:“邑化关路远迢迢,真有什么事情公主也鞭长莫及,公主如今这般境地,何不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景阳撑着一口气突然散了,无力的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承尘,无望道:“你也说了,路远迢迢,鞭长莫及。”

    层层帐幔遮挡,光线昏暗,陆达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直看过去,榻上的美人清雅绝尘、妖妖娆娆,他无声叹气,直言道:“实不相瞒,杨将军屡次抗旨不归,皇上已经断绝邑化关的所有补给。”

    景阳震惊的转过头,“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个月了。”

    顿了顿,陆达又道,“杨将军为加快行军速度,尽早支援邑化关,出征之时减轻负重,只带了不多的粮草,我是负责后方押送粮草的,快至邑化关时,宫中传来圣旨,让我押送粮草返回。”

    “那粮草送到了吗?”

    景阳缓缓起身,眸底闪着希冀的光,须臾,她想起之前被平民百姓围困时,陆达帮她解围,身后跟了几十辆装得满满登登的辎车。

    她霎时明白了,眸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冷声道:“所以你不顾二十万将士的生死把粮草带回来了。”

    “事上之道莫若忠,我是臣,陛下是君,臣没有不忠于君的道理。”

    陆达并没有否认,他直视她的目光反问道:“可杨清呢?抗旨不遵,枉为臣。”

    想到战场杀敌的将士还饿着肚子,生死未卜,景阳心急燃起怒火,反驳道:“若皇兄的决定是错的呢?古人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临阵换将这样的糊涂事。”

    “谁都可以当这个将军,唯独杨清不该,或许我该称呼他为林清。”

    陆达痛心切骨,瞠目而视。

    恐惧迅速倾入四肢百骸,景阳一惊,他何时知道的?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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