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间,缚在山洞的蛛网崩裂,妖灵运转妖丹复生了两只被截断的螯肢,灰白的毛发在月光下重新变得晶亮。

    花千澈在底下对抗发狂的蜘蛛,陆知意在上方施法启阵。

    风之念回头望去,又见那山洞穴中有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跑出,心中正疑惑那暗黑的洞里是妖兽的巢穴还是连接别处的通道,搭在肩上的双手突然滑落,身后的人无力地向地面仰去。

    风之念紧急让她靠在树边,拿出笙笙给自己的精油抹在女子的鼻周和太阳穴上。但甫一睁眼,这女子就满脸惊恐道:“我真得不是风之念。”

    “我知道。”风之念摸到她气虚脉浮,但没有伤到根本,松手道:“你的灵脉受妖力影响,暂时还用不得法术。但你身上的易容术已经开始反噬了,一会儿出林后尽快调理内息,解开这法术知道吗?”

    她不是不会解,而是现在自己也使不出半点法力。

    女子轻点下了头,在那担心又迷惑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风之念本还想问她为什么要易容成画中人,但听身后林内细微的声响,一道杀妖符摔出去,四只蜈蚣被炸成碎段。

    原来那妖灵不仅控制了夜枭,还在密林深处供养了几十种毒物。因为清泽林中灵气充沛,还不断有人血滋养,所以这些蛇豸昆虫的体型都比正常的大了五倍不止,身上的颜色也更为艳丽。

    她再次背起人来开始狂奔,等扔完最后一道符篆打退几十只蜈蚣后,恰好遇到了两名就近包抄赶来的拾音阁修士。他们从乾坤袋里找出一副担架,帮忙把女子抬了出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已经杀尽了林中毒物。

    碧梢一路跟着主人杀妖,满身都沾满了毒血,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十分开心。

    风之念看它扭着身体靠过来,擦掉脸上的血迹,同样兴奋道:“差点忘了你最爱喝它们的毒液了,走吧,刚才没时间,现在回去喝个饱。”

    虽说是让碧梢大餐一顿,实则她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观战。

    朝雾阁的人也没有立刻处理妖尸,有的躲在沟里,有的藏在树里,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上的激斗,妖丹什么的,哪里有看花千澈现场教学重要。

    洞穴外,灭灵阵也称为阴阳阵,启动后由相克的两种灵力炼化妖灵,阵中两人施法时必须相互配合,使得法力相揉相克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若一方稍有不稳,就会造成灵气外溢伤到旁人。

    风之念趴在山坳中,看到陆知意的柔骨剑如同一根灵活的软针,以蛛丝作线牵引串连了妖兽的几条前腿,默默在心中开始拆解这套剑法的招式。

    忽然察觉有个人头凑到了身边,但她正看到精彩处,也没有去理会。

    小师弟道:“姐姐,你能不能忙去找找我二师兄。”

    风之念目不交睫道:“让你花栎师兄去找。”

    小师弟:“大师兄去找沈大哥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二师兄也不见了,我有点担心。”

    灭灵阵已经启动,第二道阵法应该就不需支撑了啊?他怎么还不过来?风之念瞬间扭头:“对哦?你们沈统领呢?”

    小师弟:“你去看看吧,外面有条蛇在吃毒物,我不敢出去。”

    蜘蛛半身毛发被燃烧,半身毛发被捆成粽子模样,已然处于劣势。风之念环望四周,果然没看到花栎两兄弟的身影。

    她起身在四周找了一会儿,最后,在一处偏僻山石处发现了花染。

    见他哭得厉害,风之念第一反应是受伤了,问道:“你哪儿痛啊?”

    花染冲着花陆两人合力制妖的场面,泪眼汪汪,如丧考妣道:“呜呜呜,阁主和知意姐和好了,我不用被赶出阁去了。”

    风之念看陆知意和花千澈大了半晌,两人的招式配合严密,但也仅仅是正常操作而已,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的和好的意思,但对花染的后半句话十分有感兴趣,道:“你做什么了,会被赶出朝雾阁?”

    花染道:“我,我本来以为阁主还是和一前一样不会管清泽林的事情,前天听到沈大哥和哥哥说林中有大妖,又、又听村长说知意姐要来这里,就模仿沈大哥的字迹给阁主写了封求救信,谁知道阁主他、他三个月前就布好了灭灵阵,还是只有知意姐的水灵力才能启动的阵法,呜呜呜呜——他们早就和好了,我不会因为写假信被罚了对不对?”

    听罢他磕磕绊绊的自我辩解,风之念哭笑不得,略一思索后宽心道:“责罚肯定免了,要不是你提早通知了你们阁主,这阵法被破后他还不能及时赶来呢,而且倘若里面的毒物跑出来,整个凤阳坡的人都得遭殃,你这算功过相抵了呀。”

    花染重复道:“他们一定是和好了对不对?”

    这才明白他最在意的并传假信被罚的事情,风之念看向洞穴外的两人,心想:这就不一定了,在她和朝雾阁的人赶来之前,这第三道法阵中发生的事情只有妖灵和花陆三人知晓。她绝不相信在林外看到的那几道剑芒是意外失手造成的。

    风之念没有正面应答,转而问道:“你们阁主和那画中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花染反问道:“你又是谁,你和我们阁主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什么要带走那被附体的女子?”

    风之念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她同样也有一堆问题想问花千澈:

    为什么和拾音阁断绝来往,为什么和陆知意解除婚约?

    又为什么给那女子,不对,是给那化作文书中大魔头模样的女子阁主令牌?

    以及,最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一点都认不出自己?

    她耐心解释道:“在阻灵阵时,我发现那女子体内有易容术的法力,知道她不是你们找到画上人,就想带人出去,但当时有点急躁,后来发现她被妖灵附体也没来得及和你们解释。她被拾音阁的抬出去了,不信的话,你出林后可自行查看。至于想知道我是谁,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花染在芙蓉镇蝉鸣馆,沈洛凡让他们兄弟听从于她时,便对眼前的人卸下了防备,但听她说认识花千澈,又自称阁主的师妹后,心中又有了计较,讥诮道:“我们阁主的师妹,一个大魔头一个大美女,你不知道吗?”。

    唐舒莞的美貌冶艳天下,及笄时就有了“天府第一美人”的称号,而花染口中的大魔头,风之念确实未曾听过这号人物,疑惑道:“你们阁主竟收了这大魔头作师妹?”还和她同名同姓?

    “明知故问。”风之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花染觉得对方是故意在消遣自己,气愤道:“你到底和我们阁主有没有关系?”

    风之念:“早说了,我也是他师妹啊。”

    花染顿了顿,想起眼前人也会内力传音,误以为她是三年前被送出朝雾阁的女弟子之一,轻蔑道:“我劝你放弃,没听到我们阁主说什么吗?他对知意姐姐的情谊如初,你没有机会了。”

    风之念不明就里,但听他这么说话也不恼,只心想着这些年自己的容貌也没有很大变化呀,回问道:“才三年,你就不认得我啦?”

    “三年怎么了,我们之前认识吗?”花染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劝你离我们阁主远一点。”

    风之念有些无语,再次转换话题道:“你们统领在哪儿呢?”

    花染忽然想起她和沈大哥是认识的,紧张道:“你干嘛,告状啊?”

    “鬼才像你那么幼稚呢,”风之念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十二三岁的人了,还天天想着告状,我找他——”

    “我十五了!”花染控诉道:“我只是在积攒实力,等明年我就和我哥一样开始猛长了!”

    风之念瞬间愣住了,她看着身高刚到自己肩膀的人,震惊道:“你说你今年十五岁了!?”

    花染咬牙:“是——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不对,太不对了!

    她今年十七,自己比花染大五岁,如今他应该十二岁才是,但看着花染愤怒的模样,绝对不会说谎。

    风之念的目光转移到陆知意的身上,一个合理的猜测逐渐清晰:原来不是旁人不认识她了,而是自己失忆了。

    从神山出来的人,都会有记忆混乱的经历,墨言觞当年从神山修炼三年出来后也丧失了三年的记忆。

    “你怎么了?”花染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道:“你这样真得很打击人的。”

    风之念虽然提前知道从神山出来后有失忆的可能,但丝毫记不得自己是从何时何处开始失去了记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理落差,一时间还有些发懵,她拍了拍花染的肩膀,呆呆道:“我没事,你一定会长高的。”

    倏尔,一阵玲珑翠响传来。

    一盏竹风铃破空而出,竹片莲花状的顶座飞速旋转,上面挂着长短不一的竹筒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清音,底部金色的空铃坠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林间叶密,洞穴深空,阵阵晚风低声回响,吹灭了荧荧鬼火,又吹醒了弟子们的恐惧。

    “是风铃,是风之念的风铃啊!”小师弟失声的惊叫瞬间压住了众人观战中的喝彩声,风之念的思绪也骤然回拢。

    花染脸色煞白,道:“这邪物每次出现都有好多人遭殃啊,它怎么会来这里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风之念刚发现自己失忆,又听到她的灵器被人称作‘邪物’,心中仿若堵了一团乱麻。

    自她九岁和这灵器结契后,那颗金铃就如同体外灵丹,可以净化妖力并储存灵力,还会在自己灵脉受损时及时赶来补充内力。

    但见沈洛凡和花栎紧跟在它后面,刀剑劈砍不断。风之念来不及探问清楚,逆行左臂脉力,自断灵脉后几个起落,一口气跃过六七个土坳,和花染一起来到洞穴外。

    她抬手运功,手中印结不断,试图操纵风铃,却不想它兀自在空中飞旋,不仅不听指令,还吸取了花沈三人兵刃上的法力,甚至吸走了阵法的力量。风之念又将风铃回馈给自己的内力全部反施为法术,和阵法中的两人配合,但倾注的法力越多越是震惊,因为这法器又将她施出的法力又全部吸了回去。

    阵法外的结界已经出现了裂缝,阵法中,陆知意扭转软剑弯曲刺入妖兽体内,距离妖丹的位置仅有一寸时,那蜘蛛妖突然妖力大涨改变软剑的方向将其射入洞中,又迅速吐丝织网,将她的乾坤圈裹住。

    灭灵阵中灵力忽然失衡,花千澈一手支撑结界,一手将设立结界将昏迷的陆知意护住,防止她被阵中灵气灼伤,大喊道:“沈戎,快带人离开!”

    但沈洛凡并未遵从命令,而是带着人排列剑阵,在法阵的缝隙处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银色盔甲。

    犹如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风之念耳中鸣叫,额前刺痛,只能看到阵中火球般的蜘蛛妖不断向外猛力撞击,阵外,随着剑圈不断收缩,风铃微微一转,数十把利剑全部刺入地地,只留出半段剑柄,又摆动空铃,和竹筒轻击几声,剩余飞剑上的灵力消散,散落一地。

    沈洛凡设了一道结界将继续想要往前冲的众弟子阻挡在阵外,回身继续向灭灵阵施法维持其中灵气平衡。

    风之念被定在原地,第一次体会到被反控的感觉,但她不相信自己以命做契的法器会如此反主,继续逆行运功,冲击灵脉,和沈戎一起阻止风铃。只是,他们在风铃上施加的法力再多,也只能暂时延缓这东西对阵法的破坏,两人稍有停歇它便会以更加的吸力去吸取阵法的力量。

    如此下去,阵法迟早会破。

    “陆盈,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一定换。”

    她复聪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兄长自绝的念头,心头一震,已知除非风铃停下,否则就算他们几人坚持到灵脉枯竭,妖兽破阵后也无人可活。

    在这危急之时,花千澈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便是自爆灵丹与之同死。

    但她突然想到阿娘说自己天生灵脉不会被妖灵附体,也是妖力最好的容器。

    若将妖兽体内的妖力全部转移,是不是就能避免蜘蛛妖破阵杀人?

    冲动的念头刚刚冒出,风之念便一掌将风铃推给了旁边的沈戎。

    在法阵未破之前,她翻身进入灭灵阵。在以精纯内力燃烧的烈火和似刀片的凌厉冰晶之中,风之念手掌轻阖。

    柔骨剑绕着破晓剑,如一支带勾的利箭蓄射中妖丹之时,消散的妖力全部涌入她的体内。

    “阿念,回来!”

    花千澈的声音好像就在的耳边,又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风之念似是躺在被阳光照得软软的云朵上,又像漂浮在空中的一片叶子,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愉快。

    可这短暂的快乐被风吹散,被雨水打落。

    她努力睁开眼,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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