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阴暗处,看着窗外和煦的晨光,想要和三人一起出门,于是试探着把手伸到人影下,但昨日的微麻变成了灼烧的刺痛。风之念的魂力消耗过多,已经不能出现在日光下了。

    她一上午躲在屋子里,不用吃喝,不能修炼,更看不到也摸不到自己,想知道能否和小时候的自己交流,但又不敢打扰沉沉睡去的小念,把一百三十六根鸾魄针数了百余遍后,心中无聊至极。

    等唐姈下午来弹琴时,风之念第一次觉得有人聊天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虽然她只能听着。

    唐姈的琴名叫‘拒霜’,是一品乐灵器,可以净化妖气,也能帮忙镇压小念体内的妖力。安放好琴,她到床边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一根细针掉落下来,叹气道:“怎么这么慢啊。”

    风之念看阿姐一身薄柿色襦裙,坐在琴桌前,双脚悬在椅子下,藕节般的小肉手按弦起势,指法转变似蝴蝶灵活飞舞。

    安灵净心曲的前半段曲缓缓流出还算过关,但后面逐渐浮躁了起来。七岁的唐姈今年刚开始练琴,阿娘教她弹琴时最需要静心,但现在她根本静不下来。

    风之念随她在屋内静坐,闭眼打坐调息,以为等会儿还有曲子听。可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唐姈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她贴墙跟着阿姐去关门,仿佛找到了小时候那种偷摸的感觉,期待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但唐姈蹬掉鞋直接跳上了小念的罗汉榻,从一开始的瘪嘴忍耐,到后来蒙着被子大声嚎哭。

    风之念住在唐家九年,从没看过阿姐哭成这样。她坐在床内侧,轻拍被子,想知道是因为什么。

    片刻后,抽泣声转小,唐姈露出脑袋,鼻尖和眼尾哭得通红。

    风之念吓了一跳,以为她也生病发烧了。

    唐姈坐在小念身边哽噎道:“我本来也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阿娘怀的双生胎,去年也是这时候没的……

    我那时看着接生婆一盆盆的血水从卧房里端出来,阿娘一直在喊爹爹的名字,但是爹爹那时候在城外杀妖赶不回来,我吓坏了,去问她们怎么回事,她们说大人生孩子都这样,没事,后来我在窗外听阿娘大叫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我闯进屋看到阿娘的脸和白纸一样,被子上全部是血,所以我不喜欢弟弟妹妹了,我希望从来没有他们,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才好,你也是!”

    “但是不行的,”唐姈继续低声哭诉:“就是因为他们阿娘才和爹爹分开的。那时阿娘难产有血崩的危险,爹爹回来后得知保住弟弟妹妹的希望只有一成,便让大夫只救大人。但阿娘醒来发现他们都没有了,就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带我着离开了家。

    今天中午吃饭他们谁也没说话,你要是活不成的话,他们肯定更难和好了,求求你了,别死行吗?”

    昨晚的情形让花毓想到了早夭的孩儿,风之念这才明白了阿娘为什么会抱着自己哭成那样。只是她从不知道这对弟妹的存在,想来爹娘和阿姐都不愿意提起过往的伤心事情。

    风之念想告诉唐姈说爹娘今后都不会分开,也不会再吵一次架,但身似空气,说话也没人听得到,只能用无形的袖子替她擦眼泪。

    等阿姐哭完离开后,下午爹爹和阿娘也来看了小念一次,不过不是一起来的。两人进屋后也不说话,都只在床边坐着,然后就开始掉眼泪,过程一模一样。

    虽然小念沉睡着听不见,但风之念还是在她耳边求了好一会儿,最终掉了四根细针让他俩安心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她醒来就看见窗边一个红衣少年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在画画。花泫朝向床榻,背影笔直,侧颜俊朗,甚是端正。他笔尖一挑,抬头和床上的人对视,一双桃花眼登时笑了起来,“你醒啦?阿念,我能这么叫你吗?”

    风之念晃了晃手,低头发现原来小念也醒了。

    “我来给你画像,正等你醒来画眼睛呢。”花泫低头添了几笔后将画卷展开道:“你看,像你吗?”

    小念的伤都在身上,但脸上也扎着穴位,一动也不能动,虚弱地眨眨眼睛。

    风之念看那画像中的女孩笑靥如花,眼睛炯亮有神,透过那幼时画像仿若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惊觉十岁的花千澈就有了三岁画老的本领,心中佩服,但不知道他拿这画像有何用处。

    跟着他来到外间,风之念发现唐灏带着饭食刚好进来。花泫恭敬行礼后问道:“姑父,我画了阿念的画像,我们就按照寻亲启示来找她的亲生父母吗?”

    “小念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这一种办法了。”唐灏眼下一片乌青,仿佛是一夜未眠,比昨日风尘仆仆的样子更加憔悴,“你姑姑昨夜就去朝雾阁安排人手了,你尽快回去把这画多印些发下去吧。”

    “就只按寻亲发?”花泫知晓姑姑昨夜通宵调查了各地丢失孩子的通告,并没有发现和小念面貌年岁相同的孩童,谨慎道:“这样找太慢了,虽然姑姑说阿念被故意遗弃的可能很小,但人们对寻亲这种事情的关注不大,告示发布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其他文书压下去,这么做,耗时耗力,效用极小。”

    唐灏一眼就看出了小侄子的意图,问道:“和你姑姑说了吗?”

    “路上想到的,还没说。”花泫看姑父没有一口否决,接着说道:“若是重金悬赏,使人们口耳相传,令消息不胫而走,阿念的父母看到后必然会以最快的时间赶来,帮她疏通灵脉,逼出妖力。”

    一听到‘重金悬赏’四字,风之念顿时明白,只是好奇花千澈会给自己安上什么名号。

    杀人恶童、黑心幼魔?她的脑子里飞快了闪过了那张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逮捕文书。

    “不可。”唐灏拒绝道:“寻亲启示和重犯悬赏之间,自然后者宣扬更快,也更能引起重视,但这孩子要是登上朝雾阁的恶人榜,今后的生活就毁了,更何况还有你这张画像在这儿,不能让她长大后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

    唐灏突然又点燃了那幅画像。

    还想辩解的花千澈和陷入迷惑的风之念均是一愣,只见他拿出一块锦帕,打开后道:“这是我从马车上找到的一件云霄玉佩,是还没有被激活的一品法器,能够和天地灵气相通,小姈说是小念贴身带着它。

    我想你可以发一个寻物启事,重金奖赏找到此物者。

    至于画像……小念的手掌是西域蝎妖的毒牙所伤,你姑姑还说她身上还有蝎尾针伤口,蝎妖一族性狠杀人绝不留命,必然会再找来。我会封闭唐府的消息,小念伤愈之前我不希望外界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你们也不要让太多人看到小念的画像了。”

    “姑父说的是,”花泫收下玉佩,顺应道:“我会为这玉佩作画,散布寻物启示,附加一百两黄金的赏格。”

    唐灏:“不够,十万两。”

    花泫:“什么?”

    唐灏:“将赏格提到十万两黄金,价格越高传播越快,这玉佩在我们手里,来拿假货兑钱的统统不理,多留意那些来打听别的事情的人,他们不一定是小念父母,但有可能和她有关。”

    风之念对那玉佩非常熟悉,后来激发了它的通信功能,而且按照花毓的要求从不轻易摘下,有时睡觉也不离身。但这玉佩并没有及时帮她找到亲生父母,也从没有人来帮她疏通灵脉逼出妖力。

    *

    自从唐姈发现小念身上掉了四根针后,风之念在花园小室的时光就变得有趣起来。阿姐认为是自己恐吓起了作用,便开始收集各种阴间密事、鬼故事集锦来吓唬她。

    风之念从小听麻了,小念却是第一次听,竟然有个鬼魅缠上白骨精的故事让她直接一次性掉了十根针。

    后来,唐姈痴迷上一本名叫‘鬼差逆袭之路’的小说,什么鬼差不会去伤害没有做过坏事的人,阴间是鬼王在人间和鬼界之间设立的场所,鬼差的终极理想就是到阴间里等候亲人和他们了无遗憾的度过鬼生……

    她读地引人入胜,小念也不再害怕,只是变成三两日掉一根针。

    渐渐地,唐姈弹琴看书吃饭都在花园里,阿爹阿娘来了也很少说话。风之念开始担心起来,怕爹娘因为自己寻亲的事情而冷落了阿姐。

    突然这天晚上,唐姈抱着被子进来打地铺。她听见阿姐在梦里的呓语:“阿娘不要和离,爹爹说一定不会和阿娘分开的,小姈不要你们分开。”

    风之念的魂力已经恢复了大半,晚间出门损伤最小。

    月上枝头,她先到了阿娘所在的客房中,看到窗纸上映出的两人身影。

    白景和收回脉枕,劝道:“弟妹,你不是不能怀孕了,只是比旁人难了点而已。”

    “还这么说是吗?自我小产之后,他告诉我说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但他却让我身边的人向我隐瞒不能怀孕的实情。”花毓气愤道:“我气的是他在骗我,而且那之后是他一直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他不愿意见我。”

    白景和道:“你那时候看到唐灏就想到我那两个苦命的侄儿,他不能和你这么说呀。”

    花毓道:“表兄,这次就不要为他说话了,我要和离,你让他来当面找我。”

    风之念听到白景和连连的叹息声,又跟着他凑到了对面房间的墙角。

    唐灏声音喑哑:“兄长,我不想和离。”

    白景和一盏茶下去,道:“也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失去生育能力。”

    风之念一瞬间头晕目眩,等缓过神来再去听,两人已经换成了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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