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今夜注定不眠。

    她在东西厢房之间来回飞窜,藏在白景和的影子下俯身倾听,最后坐在鸳鸯亭下,看着爹爹站在西侧门外,一手设立听障结界,一手握着柄钢杖,阿娘则手拿一把锋利异常的黑剑,刃口在东侧发出淡蓝色的幽光。

    经过了解,风之念了得知爹爹和阿娘两人的冷战却因早夭的弟妹而起。阿娘产后心情忧抑郁闷,回朝雾阁住了一段时间恢复了身体,回家想再生一个宝宝,但爹爹整日外出躲着阿娘,阿娘一气之下又去找陆盈的母亲在拾音阁住了三个月。

    爹爹呢,因为亲手埋葬了两个孩子又对阿娘感到愧疚,见她那么满怀希望地在想要一个孩子,就一直让身边的人瞒着她不能再怀孕的事实,内心煎熬忍不住惩罚自己,所以找白伯伯开了一副断子汤,喝下后再不能生育。

    白景和来到锦城八日,每日除了例行观察小念状况,大部分时间都在缓解两人的矛盾。

    最终,他感到精疲力竭,对花毓和盘托出,说唐灏这男人喝了他的断子汤生不了娃了,劝她带着孩子改嫁;又对表弟说‘人家不和你过了,你忘掉痛苦的回忆,离开这里,再娶另娶佳人吧’。

    两人心里仍有对方,只是一个最恨欺骗一个不敢见面,被这么一激怒火大燃,各自拿着兵器走出门外。畅园内三人剑拔弩张,准确来说是花毓和唐灏准备双打手无寸铁的白景和。

    风之念本来觉得爹娘多少有点欺负人,但见白伯伯竟然深藏不露,一手绝妙的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爹娘叠影同上,杖剑银光闪闪,招式相互配合,亦是攻守兼备。

    他们看似激烈打斗实则是比武切磋,风之念看得心痒难耐,默念起心法口诀开始复习剑功,又想到身子无形不会被兵刃所伤,便直接走近观摩白景和的左掌右拳的每招每式。

    天至微明,三人打地酣畅尽兴,风之念也正是心驰神往,但东日初升,焦灼刺痛遍体传来,为了保住魂力她不得不跑向花园。

    进入小室,发现唐姈的被子里没人,她朝小念的床上一瞧,阿姐正拿着几日前大夫给爹爹的那颗安乐丸在那一百多跟金针上画圈,迷蒙着嘟囔道:“快点掉,快点掉,要是再不掉我就把这药丸放到你们主人的嘴里。”

    风之念笑着躺上床休息,慢慢积攒恢复魂力。

    辰时三刻,一阵喘息声近在身旁,她一睁眼被吓了一跳,大喊了出来。

    白景和捂着唐姈的嘴巴,满头大汗,道:“别喊啊,小祖宗,累死我了,你爹爹和阿娘合伙打了我一个晚上!你要是还想要伯伯以后带你玩,就别让他们找到我,让我在这儿藏会儿,啊?”

    唐姈眸光一闪,问道:“他们打你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白景和眉毛飞竖,控诉道:“小没良心的,他们欺负了我一晚上。”

    “对不起,白伯伯,我也不想你挨打,但还是想问爹爹和阿娘是轮换各自着打你,还是一齐合力打你啊?”唐姈双手捂嘴,但眉间窃喜难消,咯咯笑道:“要是他们一起打你,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白景和满脸疑惑,大为不解。风之念则早已明白,爹爹和阿娘向来喜欢合招比武,包括打她们姐妹俩,能双打绝不单打,昨夜他们比武切磋上来就合力齐攻,多年默契自不必多说,后面以武表心,有些招式,儿时她不明白,昨晚才发现爹爹偶尔教错的招式,是两人合力需近身另一人时改用的,白伯伯不知道他们家武功原来的路数,自然不知道被秀了近百十招。

    白景和暗自反思,忽见唐姈张嘴就要开喊,急忙用食指嘘声道:“……是合伙打的,是合伙打的,我真是白疼你了。”

    唐姈笑盈盈道:“没有呢,除了爹爹阿娘,伯伯是唐姈最亲的人了!”

    在魂梦中的时光流逝异于现实,眨眼间无数生活画面在眼前闪过。

    突然来到这年除夕夜,小念的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根鸾魄针,风之念再次拥有了时间。

    她魂力增强,不再需要黑影隐藏,也不再害怕烛光,在夜间行走自如。

    来到畅园里,红彤彤的灯笼高挂,七八棵盛开的红梅暗香扑鼻……眼前的场景和风之念对唐府的最初记忆渐渐重合,深藏在底的熟悉感觉涌上心头,有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四道爽朗的笑声从屋内传来,外爷花翊每年都会带着花千澈来锦城过年。

    风之念快步进屋,坐在一旁。

    花翊突然对唐灏正肃道:“你说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爹爹面对阿娘认真道:“夫人,这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正好父亲在家,我觉得小念和我们缘分不浅,小姈也想要个妹妹,咱们把她认做女儿,你意下如何?”

    花翊早就被女婿收买,只想他们认下小念弥补女儿丧子之憾,但一切还要看花毓的态度。

    风之念跟着两人望向阿娘,也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花毓问道:“你是想要让她姓唐?”

    唐灏愣道:“按原来的计划,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是要姓花。”

    “不行。”

    风之念心头一紧,再听阿娘缓缓道:“我可以收养她,也会把她当亲生孩子来疼爱,但我们必须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这世上天生灵脉的孩子万不足一,他们都是父母爱意最浓时生下的宝贝,小念昏死前一直喊着她的阿娘,我要是给她改了姓名,她的生母因此找不到她,岂不是做了一件错事。”

    花翊劝道:“都这么久了,她的父母都没出现。况且这孩子每日只醒一个时辰,醒来后不哭不闹,只把你们二人看做爹妈,不曾记得往事了啊。”

    花毓依旧摇头道:“我然还没有找到她生母的踪迹,但是我已经有了她的一点消息。彭城郊外的一家农户曾见过一对母女,我将小念的大致情况说给他听,那人就立刻确信见过她。”

    唐灏道:“确信是小念吗?那人何以记得,有何凭证?”

    花毓轻笑道:“小念她们母女在那人家里住了三个月,那农户家里种了萝卜,小念每日吃三顿萝卜一点都不腻,这不就很容易对上了吗。”

    “这倒无可反驳,爷爷还说明年在后山在开一片地,专给阿念种萝卜呢。”花千澈笑着出卖了爷爷,问道:“那姑姑打听到阿念母亲的样貌了吗?”

    花毓微微一叹,“她们走时候农户还在炖萝卜,只记得那女子姓风,且很神秘,从不对外人展露真容。”

    唐灏看到夫人有些失意,当即打断此事,让花泫去花园里喊唐姈吃年夜饭,又吩咐下人准备上菜。

    风之念对生母没有记忆,本来对姓氏之事也不甚在意,但如今在魂梦里知道了阿娘的用心,她也对自己和生母之事变得有些好奇,仔细将这几句话记在了心中。

    欢呼声穿透耳膜,唐姈跑进屋来,来不及向外爷行礼,立刻激动地宣布道:“小念掉完最后一根针了!”

    风之念看到花千澈抱着小念随后进来。

    屋外的烟花爆竹齐响,黑夜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朵,是她记忆里最难忘记的时刻之一。

    彻底清醒过来的小念虽然灵脉恢复,但不能开口说话。年后,白景和来看后说她脉象脾软心弱,有些呆症,只需慢慢调养。

    刚开始,一家人因为小念不能说话,就奇奇怪怪地都少言寡语起来,花毓去学会了手语,又带着父女两人开始学唇语,然后去教小念……风之念觉得那时阿娘是真得怕自己成为一个痴呆。

    后来,冬去春迎,柳出新芽,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她看着小念一点点活泼起来,学写字学不好一点,但学阿娘画符画得特别快,一天就能学会一百多道画法,符纸从不浪费一张;学阿姐跳舞老是平衡不好,但吊着胡萝卜跟爹爹扎马步一扎就是半天,只要吃上胡萝卜就甜滋滋地开始乐……

    他们让小念什么感兴趣就玩什么,什么可能有用就学什么,完全释放她的天性和自由。风之念作为一个魂魄,偶尔被这静悄悄的一家人突然吓到,也经常被自己的行为吓到。

    有如此刻,小念手抓着一条毛毛虫就要放到嘴里尝尝味道。风之念眼睛一闭,咬紧后槽牙后,开始想象那是软糖的口感。

    幸而,爹爹及时把人抱走。风之念松了口气,跟着他们一起去看阿娘练舞。每逢休沐日,唐姈就央求着阿娘教她跳舞,一来是母亲身姿婀娜舞姿翩然,她想学;二来,以舞伴曲是乐堂必考科目,她想要拿到最优。

    风之念站在葳蕤轩内,看到外面的桃花盛开,阿娘和唐姈在树下悠然起舞,爹爹笑看着把糕点喂到小念的鼻孔里,心想她在这里待得都开始羡慕起以前的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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