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衡接手湖底浮尸案,有一半的原因是风之念的灵器曾出现在此,他一听到‘风铃’两这个字便有些应激,又听到沈念说什么鲛人妖化灭绝,立刻紧张道:“沈姑娘最好不要拿圣地之事说笑。”

    “呵呵,”风之念道:“是我在和你说笑,还是你在同我演戏?安公子既受理此案,难道从未查看过案发现场?”

    仿佛一道惊雷劈到身上,这湖底浮尸案最初是在旁人手里,安逸风三月份归家接受后只看过卷宗,便一直忙于核验尸体身份,至于海底城——

    他确实一次都没有去过!

    风之念本已经做好了被人直接带走的准备,但眨眼间,看安衡夺门而出,海棠树下的人消失不见。

    经过这大半夜的折腾,这小院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打开窗户通风后,屋内的药味变淡,她回到屋里,看花染在床上睡得酣然,按照医嘱在他手臂上伤口处厚涂了一层药膏,又坐回木凳上,施布水镜,通过风铃来查看海底的情况。

    因为灵力不足,内力不稳,风之念不敢贸然再入海底城,但按照她的推测,收到消息后拾音阁的人应该和安衡一同赶到海底城。

    倘若能抓个人赃并获,那便是最好不过,若是没有,陆知意和花千澈也能带人把那四个妖化的鲛人救下。

    思虑至此,她安下心来,阖眼开始静修调理内息,但心身越是疲累,灵台越是难以澄澈。

    风之念心念久久不能合一,于是静修变成了冥想。

    曾在魂梦中飞快掠过的场景此刻在脑海中复现。

    那是她还躺在床上不能行动,每日只清醒一个时辰的时候。

    唐舒莞每日都把风之念推出来晒太阳,也经常带人抬着她去洗澡。因为身上救命的金针不可乱动也不能碰水,阿姐就会找各种方便的办法来让她保持干净。

    开胸裸/背的睡裙也好,开裆裤也罢,风之念都能接受,但还是觉得那几根布条和丝线绑在身上去固定金针是真得没有必要……

    四岁时的她虽然昏迷不醒,但也不是完全无感无知,风之念觉得在那段日子里自己彻底变成了唐舒莞的玩具。

    休沐日,阿爹阿娘不在家,阿姐便找来陆知意,还有同样养病在家的花千澈一起在家玩耍,风之念不睁眼不能动,但没有关系,重在参与,而且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睡在襁褓里的娃娃。

    花千澈年纪稍大,拒绝陪两个妹妹玩过家家,但素用照顾满身金针的小孩的借口乐在其中。

    风之念那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还是会对一些瞬间印象深刻,就如花千澈抱着她喊的那一声,“阿爸在呢,阿爸在呢,哦!我们看看阿妈在哪里?”

    陆知意又开心地将自己抱在怀里晃悠……

    伴随着哥哥姐姐的欢笑声,她逐渐进入静修状态,一刻钟后,内力恢复了两成。

    倏尔,一阵埙声传来,风之念睁开眼,发现水镜中的风铃跟在沈洛凡的身后。

    海底城中一片幽静,拾音阁的人还没有出现,梦幻光影中只他一人。

    但她还没有看到正脸,四个鲛人突然游到了沈洛凡的身前。

    风铃没有示警,也没有继续吸取妖气,甚至那四个鲛人也没有主动袭击。

    风之念不可置信地看着它们温顺的模样,心道:为什么昨晚只攻击自己?忽又看到沈洛凡腰间挂着的陶埙,想起那乐器有净化妖力的效用,也就明白了,现在的鲛人神智清醒也没有攻击性。

    但沈洛凡一人来此的目的何在,风铃又为什么偷偷默默地跟在这人的后面?

    她隔空操纵风铃靠近在海岩之后藏好,注意力又移到了那人身上。

    沈洛凡在湖底找了许久才引来鲛人,问她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身量到他的下巴,身穿白衣,发长四尺的女子。

    鲛人点头后又摇头。

    沈洛凡心领神会道:“你说她来过,后来又走了是吗?”

    四个鲛人不作应答,只将人环绕起来,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风之念看不到鲛人的手势,也读不到唇语,任她如何操控,风铃始终与人保持三尺的距离,再不肯靠近。

    又跟着五人来到一处宫宇,她认出那正是自己和花染发现第一个完整鸟笼的地方。

    风铃躲在密室的门口,风之念透过门缝,发现四个鲛人焦急地摇晃着笼子,喉中发出悲惨似鸟兽地哀嚎声。

    沈洛凡问道:“你们是想说制作鸟笼的人就是害你们的人吗?”

    鲛人重重点头,其中之一从底部钻入笼子中,又把四肢放入四角的铁环内。

    风之念在水镜中看着其他三个鲛人在外面摇晃笼子,和沈洛凡同时皱起了眉头。

    这鸟笼原是它们修复好的,用以向人再现受迫场景。

    又一个鲛人进入笼中,笼中两人的动作更加印证的她的想法。

    拔护心甲,生剖内丹,泪成鲛珠,鳞片成衣……

    有人曾在海底城虐待侮辱鲛人,不仅仅切掉了它们的舌头,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还用它们的身体取乐。

    鲛人用身体一件件地饰演控诉它们受到的伤害,却说不明白伤害它们的人是何种相貌。

    沈洛凡想到自己在湖底浮尸案后曾写信送于翡城,提醒他们尽快净化湖底环境,避免鲛人被人血污染导致妖化,但等了半月得到的回复却是海底城安然如常,让朝雾阁不必插手。

    他多次前来千纫岛查看,但都被风铃挡在入城通道之中。

    此次是唯一一次进到海底城中。

    风之念看沈洛凡微微垂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法器。

    风之念立时惊疑起来,心想她这块云霄玉佩除了派送消息外从不离身,又何时认了他当主人?在芙蓉镇那次也是,送完消息也不及时回来,难道自己竟成了它的第二顺位主人?

    稍不留神,水镜中忽然变得一片漆黑,风铃似被一块黑布所覆盖。嗤得一声,一物飞撞而来,风铃闪躲避开的同时又甩掉遮盖之物。

    只见珊瑚宫外刀光剑影,一个灰衣人提剑朝沈洛凡的后心刺去。

    风之念蓦地起身,纵使风铃去靠近那灰袍客,想要去看清他的面容,但一股强大的阻力使得之凝滞在半空中。

    是风铃抵抗,还是那人,抑或相互抵御?她一时难以辨别。

    沈洛凡手持噬月刀与之相斗,过了二十几招后,灰衣人的白色面具被一刀划破。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水镜中央,风之念匆匆出门,骑马赶去月泉湖。

    拾音阁的人和花千澈迟迟未到,沈洛凡在海底遇袭,她怕安衡会下杀手,再将这锅推到朝雾阁的身上。

    更何况花染散落在那里的几百件武器还都没有收起来呢!

    天上的云厚雾浓,透过云层照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她跑马上路全凭来时的记忆。

    卯时不到,湖边湿雾极浓,难以见物,风之念找不到从翡城地界进入海底城的通道,便下马去布囊中找蒲扇,却发现来时慌乱之际竟骑错了马,囊袋中空无一物。

    远处只依稀看得出千纫岛的轮廓,她四下里摸索了片刻,但晨雾愈重,更是连来路也看不清了。

    风之念整个人裹在湿气中窒闷之极,怕沈洛凡遭遇不测,心中惴惴之时,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伫立在不远处,静默得如同一块石像。

    她一眼便认出了沈洛凡,正想小跑上前,但看他站在原地不动,怕灰衣人埋伏在一旁,便挺住脚步大喊道:“安逸风,我看到你了,你个小人,我劝你还是自己赶紧滚出来!”

    “是我。”沈洛凡抬步靠近道:“安公子并不在这里。”

    风之念看他身上没有外伤,心中松了一口气,问道:“可我明明在水镜中看到他了。”

    沈洛凡:“不是他,那人易容了。”

    风之念:“哦。”在这晨雾中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旁边盯着自己,有些不自然道:“那个,我让玉佩到拾音阁传递消息了,我兄长怎么没有来啊?”

    沈洛凡:“玉佩在我这里,他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哦。”风之念接过玉佩,重新放到了自己的腰间,她心中又太多的问题想问,但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

    两厢无言,突然,沈洛凡低声问道:“那我呢?”

    “什么?”风之念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又听一声慎涩颤音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刚要问出口,但看着自己骑来的马站在原主人身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在自己和花染上岸时或之前沈洛凡就进入了海底城,而上岸后花染的马哨声也招来了这匹马,他们走的匆忙,也就没有回首留意。

    但那灰衣服的人是谁?若安衡真得亲眼看到了她和花染从千纫岛进入海底城,就该早些派人来阻止的,但他没有,而是紧紧地跟着自己,那沈洛凡入城谁来管呢?

    风之念习惯性轻跺脚,心道坏了,脱口而出:“他比我更早通知帮手了。”

    此时太阳东升,浓雾变淡,沈洛凡一身玄衣劲装站在身边令人不容忽视,半丈距离内,风之念清楚地看到他的额发被雾气打湿,那双雾蒙蒙的眸子别一般的清润,轻声问道:“那你呢?”

    “来找你。”沈洛凡接过自己的手帕后语气恢复了正常,边走边道:“那人不是安衡派来的。”

    风之念:“也是,安衡最恨的就是易容术,要真是他,绝不会让手下的人用这术法,应该自己来才对。而且那人模仿他的招式也很生疏,借用安衡的身份,定是怕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沈洛凡突然停住脚步,“你和他见过面了?”

    风之念的额头差点撞到人身上,连着后退了三四步,道:“嗯,来找你之前我就把人气走了,本以为能抓个——”

    沈洛凡:“他认出你了?”

    风之念否认:“绝对没有。”她不相信自己拙劣的演技,但非常相信花千澈的画工,又想到那通缉文书上的罪行,再次向沈洛凡求证:“我有没有做过那些恶事?”

    “从未。”沈洛凡道:“那文书上写的虽是你的名字,但画像却不是你的样子。”

    风之念话锋一转,道:“那现在的名字呢?沈念是谁?”

    他们真得是亲兄妹吗?

    只有在血亲之间才能输送灵力,渡入修为。凤阳坡的村民和安衡所言,都为耳听,而她只认实证,又两大步走回沈洛凡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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