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清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格外怪异。

    但她没时间思考太多,见步登云只在门口微微停顿,然后继续向前,便赶紧和木牧告别,起身追了出去。

    前面步登云越走越快,直到走进两人共同的房间,苏浅清便在她关门之前冲了进去。

    “登云?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一直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想着又有些不爽。她自己都不生气了,步登云还有什么气要生。

    “你不知道?”步登云坐在窗边,微抬着眼看她,“陛下罚我了。我以后不用留在你身边了。”

    “等回到覆雪宫,我就去琴箫部。”

    “为什么?!”苏浅清不愿意,转身就要出门,“我去问一下师尊,让你留下来!”

    步登云却拦住了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救你。”

    “我确实就应该时刻看顾着你,时刻准备着救你,时刻以你为先,不能在意自己。”她抬起头直视着苏浅清,目光难明。

    “否则就要受罚了。”

    这目光仿佛带刺,让苏浅清浑身难受。她微微抿唇,忍不住说:“又不是我罚的你,我也不知道啊。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的样子?”

    “……不要总是这样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步登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怒气上涌,“不要每次都是:陛下非要为了我做这些的,我又不知道,我也不想要,陛下非要给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小时候到还是真心抗拒的,现在呢?”

    她直勾勾地盯着苏浅清,“你听到陛下为了你而惩罚我,你心里难道没有在暗喜吗?”

    “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高兴?”苏浅清矢口否认。

    “真的吗?”步登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真的完全没有吗?”

    “我……”苏浅清待要辩解,却又忽然失了声。

    不得不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有一丝丝的高兴。

    师尊不仅自己保护她,还会要求身边所有人都一同保护她。不肯保护她的就要远离她。

    就连木行火,无论对她有多不满,要是木牧不在她又遇到了麻烦,也都得皱着眉不情不愿地帮她。

    那样在意她,只在意她。

    她当然高兴。

    无法否认,她便安静了片刻,又想要道歉。

    但步登云已经从她的沉默中看到了答案,便先一步开口,“明明好处都占了,一句自己不知道,就想把责任全都推给陛下,自己做一个无辜的好人。”

    “陛下对你那么好,你……”

    ……你配得上吗?

    步登云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可苏浅清更加沉默,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浅清不明白。

    她以为步登云说那些话,是在为她自己鸣不平,却没想到是为了木牧。

    她被木牧惩罚了,然后为了木牧生苏浅清的气。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苏浅清便问出了口,“师尊为了我而罚你,你生我的气就算了。可是你在……心疼我师尊?”

    这问题似乎让步登云有些羞恼,她终于不再盯着苏浅清,而是低下头去。

    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依旧看着她。

    “是。怎么了?”

    “我喜爱陛下,所以我心疼陛下。他对你那么好……要是他对我能有万分之一……我才不会……”

    她说到一半停下了。

    小殿下对陛下的心也没有自己的十分之一,要是陛下能看到……

    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步登云咬着下唇,眼里似乎有泪水积蓄。

    “登云,你……”苏浅清看见了,便伸手想去擦掉她的眼泪。

    却被步登云打开。

    “当然,陛下永远不会对我这样。”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我愿意离开琴箫部到望月宫,就是想要离陛下近一点而已;我尽心照顾你也只是因为陛下喜爱你,我想他能看到。”

    “可是陛下只会看你。你小的时候他看你的目光就格外不同,你越大越是如此。”

    “尤其是那晚跃云山上,我把发生的事告诉陛下之后。”步登云回忆着,目光里带着许多苏浅清看不懂的东西,“他听到跃云山那个男人意图欺辱你……我第一次见他那样生气。”

    可是生气之余又带了些奇妙的东西。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养大的果实可以采摘了,再不动手,说不准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于是从跃云山回来就不一样了。他看向苏浅清的目光里,欲念再不掩饰。

    握着她的手时,轻抚她的脸颊时,从她背后含笑看着她时。

    越来越炽烈。

    苏浅清看不到,可是她全都看到了。

    仿佛知道自己美梦彻底破裂,面对着眼前呆呆的苏浅清,她满心的恶意再难阻挡。

    “怎么一副傻愣愣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真的不知道吗?”步登云又开始盯着她,“明明之前已经和陛下分开睡了,都明白这么大了早该有女男之防,怎么现在又睡在一起了?”

    “上.床了吗?”她冷笑着问,“陛下受着伤不太好动作吧?是不是还要靠你主动啊?你那种时候也是现在这样呆呆的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吗?”

    苏浅清确实不懂,但那明明白白的怨念任谁都看得出来,“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再说了。

    “真的不懂啊。”步登云看着她,眼眸冰冷,却笑了一声,“那我回琴箫部之前先教一教你,反正以后都用的上。”

    一边说,一边翻出了一本书来塞给她,似笑非笑的,说:“小殿下来看看。”

    虽然她常常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给苏浅清看,但始终觉得苏浅清年纪太小,一直都是挑着给她看些干净的。

    现在却把最肮脏的拿出来了。

    苏浅清早已不知所措,被塞了一本打开的书,便无意识地看了起来。

    从未见过的、肮脏的、污秽的、混乱的……

    她想把书丢开,但她更想知道步登云在说什么,便还是看了下去。

    没看几页就明白了。先明白那一夜跃云山上的男人要做什么,再明白步登云幻想中自己和师尊已经做了什么。

    她用力把书合上,扔在一边。

    “怎么不看了?”步登云明知故问, “陛下没有对你做过这些事吗?你……”

    却看见苏浅清忽然俯下身,干呕起来。

    “小殿下……”步登云上前一步,下意识想去扶她。

    伸出手却又收回,只是看着她。

    苏浅清只觉得恶心,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遇到过什么事,就恶心得难以克制。

    稍好一些了,才抬头去看步登云。

    步登云亦低头看她,双手环抱在胸前。

    “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反正也……”步登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想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最终却也只是说,“反正以后也要经历的。”

    苏浅清一片混乱,听到她说话,便喃喃地将心里疑问脱口而出,“那你是羡慕吗?”

    “你羡慕我迟早要和师尊做这件事吗?”

    步登云呼吸微重,没有说话。

    但答案显而易见。

    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苏浅清只觉得恶心,想都不愿意想。

    那始终对着女人的一字一句,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以她的声形动念来勾起欲望,构筑幻想。

    于是成为欲望的载体,不成为人。

    她不愿意。她觉得恶心。

    “你觉得这是好事吗?”苏浅清想不通,“在跃云山上,你不是也很生气吗?”

    和那个男人一起做是坏事的话,和木牧一起做怎么就成了好事?

    有什么不同?

    “那两个牲畜怎么能和陛下相提并论?”步登云不满地皱眉。

    “可是,如果那是值得羡慕的好事,不论和谁一起做,都应该是好事才对。”苏浅清不解,“就算我和世上最恶心的人一起修炼神功,甚至是被她逼迫着才修炼的,那修炼神功也依旧是好事。”

    “谁说的?好事被逼迫着做了就是坏事。”步登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和她说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但却依旧是认真地和她说着话,“你有一个宝物,卖出了好价格就是好事,被人逼着赔钱卖了,自然就是坏事了。”

    “所以我是一个待沽而售的宝物,要是赔钱卖给了不好的人就是坏事,高价卖给了好的人就是好事……”苏浅清喃喃。

    她想起来小时候步登云常说:“小殿下这么好看,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男人。”

    “只有许给了像陛下那样好的人,才不会吃亏。”

    讨价还价,被卖的东西是她。

    “你又在胡说什么?”步登云皱着眉,“和喜爱的人做应该做的事,说得那么……”

    “那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苏浅清看向被她扔在一边的书,“你生气了,给我看这些 ,想让我不高兴。”

    想羞辱她。

    是好事的话,好事如何羞辱她。

    步登云愣了一下。

    她确实是存着羞辱苏浅清的意思。即使她自己愿意,甚至求而不得,她也下意识地觉得,说苏浅清和木牧会交.合,是在羞辱苏浅清。

    也确实是在羞辱苏浅清。

    可她想象不到,如果她给木牧看书,对木牧说你迟早要和苏浅清做这些事,能羞辱到木牧分毫。

    对她们来说,似乎从来都不是好事……

    但她只愣了片刻,又很快说:“为了爱的人牺牲一下又怎么样?陛下为你牺牲的还少吗?”

    苏浅清便也茫然起来。

    她觉得不应该。为什么她要做出书中那样非人的姿态,让身体被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部位:明眸皓齿、朱唇霜腮、玉臂柳腰、□□美腿……而木牧可以是一个完整的人,站在那里,观赏着她。

    但她又想,可是师尊也为她做了那么多啊,对她那么好……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可是师尊……

    可是……

    门忽然被敲响,乍然而至的声音仿佛放大了无数倍,令苏浅清微微一颤。

    木牧在门外问她:“浅清,天要黑了,还要到我那里去吗?”

    苏浅清从纷乱思绪中醒来,下意识地抗拒。但看到步登云脸上瞬间浓郁起来的怨恨,又透过纱窗,看到门外木牧提着明魄灯的身影 。

    便不知不觉地点头答应。

    小时候她回去晚了,师尊也是这样,提着灯站在望月宫的台阶下,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她回来。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等着她,其她人都只会带着厌恨看她。那她是应该做出一些牺牲,以求那唯一的人不要抛弃她……

    ……吧。

    随着木牧走入房间,苏浅清便躺了下来,背对着他。

    满屋灯光白昼般明亮,她微微转身,想看着那些永远能带给她宁静的光芒。

    然后她听到木牧低声喊她,“浅清?”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便闭着眼一声不吭,假装自己在沉睡。

    一片阴影落在了眼前,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留下一丝湿润。

    木牧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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