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不敢乱动了，像被定身似的，僵硬地躺到了天亮。
身边木牧入睡又醒来，起床后便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无数怪物包围着她，缓慢逼近。让她忍不住地想要颤抖。
但她忍住了。直到木牧走出去，将门关上，彻底远离，她才猛地睁开双眼，看着垂下来的纱帘。
看了很久，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些恶心。
但是是师尊。
……是师尊就可以了吗？
她还是有点想吐。却又想，自己一开始在想的，就是和师尊做这种事的话，自己能不能接受。而不是和别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
步登云说这是和爱的人才会做的事，那她应该是爱师尊的。
她再次摸了摸额头。
师尊肯定是爱她的。
……那跃云山上的男人也想要与她交.合，难道也是爱她吗？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来回流转，她时而想起跃云山上那个男人，时而又想着木牧。
竟在某一瞬间，觉得他们毫无区别。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开始困倦。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步师姐让我来送些东西，陛……小殿下？”
是阿周。他慢慢地走近了，坐在了苏浅清身边，似乎在看着她。
苏浅清想要睁眼，问一问他在做什么。眼皮却像被粘在了一起似的，终究陷入了梦乡。
*
她坐在望月宫的长廊下，云鹿在身边的花丛里蹦蹦跳跳，追着随风乱舞的花瓣。
玉笛在手里转了转，最后被放在一边。
有些无聊。
很快她注意到坐在对面屋檐下的步登云。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抿唇笑着，有时候看到了精彩的地方，还会轻轻笑出声来。
苏浅清便悄悄绕到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去看。
更无聊了。那么厚一本书，从头到尾就是两个人拉拉扯扯。乱七八糟的故事。
步登云发现了她，便立刻把书合上，回头问道：“小殿下怎么偷看？小孩子可不能乱看东西哦。”
“我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觉得无聊，但藏着不给她看，反而又勾起了她的兴趣，“那是什么？”
步登云想了下，又觉得十四也算不得年幼，看一下倒也无碍，便拿了另外一本给她。
这一本不那么无聊了，虽然依旧是两个人拉拉扯扯，但满是脉脉温情，让她看了就满心喜悦。
薄薄几页很快看完，步登云撑着下巴，笑着逗她，“小殿下看完了？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什么想法？”苏浅清以为随便看两页书还要被问有没有从中悟出什么世间至理，捞起云鹿就想逃走。
但步登云只是坏笑着问：“有没有想到什么人呀？”
十四、五岁的年纪，情窦初开也是正常的了。
苏浅清便又把云鹿放下，点了点头，在步登云期待的目光里，说：“想到你了。”
她指着书里那男人的名字，“他很像你。”又指着女人的名字，“她像我。”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像我们。”苏浅清认真地说，“就像你照顾我、保护我一样。”
步登云哑然失笑，“别想我啊，想那些和你一般年纪的人。像阿周、小文他们。”
苏浅清就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他们又不会照顾我。这写的不是一个年长的人照顾一个年幼的人，年幼的人依赖喜爱年长的人吗？”
像母女，或姐妹。
“像我们。”
“好吧好吧。”步登云就知道她被养得单纯过头了，都这么大了，还是丝毫不能理解女男情爱。
但还是不死心地提醒了一句，“可别想我，想个男的。比如陛下？”
苏浅清便又想了想，这下稍微有一些感觉了。
师尊会照顾他，她会依赖师尊。
因为步登云这么教她了，再看那些书时，她便都把书里的人想象成自己和师尊。
……所以步登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她教自己去喜爱师尊的。
除非她想看到的是自己和她一样，苦恋木牧却被无视。
思索间，苏浅清又坐在了南启城的客栈里，微微抿唇。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摇了摇头，继续看下去。
却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凑到了身边，和她一起看着。
“登……”以为是步登云，转头却看到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云昭？”少年耳垂上长了一颗痣，一转头就正在眼前，苏浅清便没忍住捏了一下，随后把书收起来，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个。”
眼前的云昭却不似平常那样，面对她时带着些局促与腼腆，反而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她。那样子有些像生气时的步望月，却显得更加无情。
“一起看。”她道。
这语气显然不是商量，更不是请求。云昭直接把那本书抽走，翻开来放在桌面上。自己则站在苏浅清身后，手掌撑在她旁边。
明明一个普通人，竟让苏浅清无法违抗，只能跟着看起来。
和她爱看的温柔甜蜜的故事不同。这书一开始就是男人掐着女人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被自己最恨的人这样对待是什么感觉？你在想什么？”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苏浅清有些恶心，回头想要去捂住云昭的双眼。但云昭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示意她也继续。
好在这桥段几句带过，后面爱恨纠葛，最终也迎来了好的结局。
男人抱着女人，温柔地说：“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阿远，你感觉怎么样？在想什么？”
“这是我们历尽千帆，应得的完美结果。”
太长了，好久才看完。苏浅清扭了下僵硬的脖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云昭。
这梦做得也太奇怪了。
云昭把书丢开，坐在了对面。一条腿翘起来放在桌子上，手里抱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云鹿，一副与往常全然不同的嚣张肆意。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下巴对着苏浅清，问道：“你看书的时候，是不是想着你和你那师尊啊？”
“没有！”苏浅清立刻否认。
有。当然有。
她第一次看这些杂书的时候就在想，往后也一直在想，早已成了习惯。
云昭像是能看穿她，继续问时，开口就好似书中人就是苏浅清两人一般，“他恨你的时候，有感觉心痛吗？他爱你的时候，又觉得高兴吗？”
完全猜不到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苏浅清便沉默不语。
“但他恨你的时候想艹.你，爱你的时候也想艹.你。可见他的爱和恨毫无区别。”云昭也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都是分文不值的垃圾。”
“你……”这下苏浅清便回应了，蹙眉道，“小小年纪，怎么满口污言秽语。”
“难道说错了？”云昭冷笑一声，满眼嘲讽，“说那么多爱不爱的，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艹.你。”
苏浅清又开始恶心了。平复了一下，她才说：“不一样，我们又不是书里的人。师尊不恨我，师尊只爱我。”
显然云昭不是在和她探讨书中之事，而是在说木牧。
“那他做的事倒是和恨你一模一样。”云昭低头抚摸着手下的云鹿，“让你身边的人都恨你，倒显得他那点聊胜于无的爱有多么珍贵了似的。”
她再次抬起头来，依旧用鼻孔看人，“那个叫步登云的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人吧？木牧一方帝王，没时间陪着你，步登云是你一辈子里陪你时间最长的人，是吗？”
“你们之间没有爱吗？怎么比不过木牧偶尔做做戏装出来的爱意呢？
“怎么她以前愿意不顾一切保护你，现在忽然就盼着你出事了？”
“因为你没有畸疤艹不了她？她也没畸疤艹不到你？”
苏浅清越听便皱眉越深，终于忍不住想要打断她满口往下三路奔去的话，“你……”
云昭却先一步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带着恶意去提醒，“不过你睡着之前，倒是有个长了畸疤的走到你身边去了。他说是步登云让他去的呢。”
是阿周。
他从小就很爱往苏浅清身边凑，即使让木牧有些不悦了，也没有放弃过。好似很喜欢她一般。
入睡前想睁却睁不开的眼，加上云昭的话，便让苏浅清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那阿周这样，也是爱她吗……
喉咙里刚压下去的恶心又一次加剧，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做梦。
就算是在做梦，也必须立刻醒来了。
云昭悠闲地坐在一边，看着她拼命寻找清醒的方法。笑了声“不自量力”，又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目光所至之处，步登云骤然现身。
“你也是下贱。你自己都亲口说了，木牧那个畜生从小看苏浅清的目光就不同。”
“一个几百岁早就该死的老东西，猥琐龌龊地看着你养大的小女孩儿。你不弄死那个老贱货，你羡慕忌恨那个小女孩儿，你恨不得自己变成那小孩儿被 ‘宠爱’ 。”
苏浅清也看了过来，云昭的目光便在两人之间转动，轻声地、不知道在骂谁：“恶心的东西。”
一来就听到这些话，步登云甚至没来得及疑惑自己为何瞬移到此处，就先怒斥，“你胡说什么？不过一个凡人，少在这里妄议陛下！”
边说边走上前去，想要将苏浅清拉到身后。
刚动脚就被几只暗鬼拦住，定死在原地。
“我就知道你和暗鬼脱不了干系，你……唔！”
几只暗鬼趴在了她的嘴唇上，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闭嘴。”云昭看起来有几分烦躁，用放在桌子上的脚把茶杯踢翻，目光刹那间更加冷冽，“等我杀了木牧就杀你。”
那冷冽的目光又移到了苏浅清身上，直视着她的双眼，吐出一个字，“你。”
被点到的一瞬间，苏浅清便突然动弹不得，只能与她目光相对。
“你想一下。”云昭抚摸着怀里的云鹿，声音忽然地柔和下来，诱哄一般地说，“你有一个女儿，却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抓走了。”
“那男人养着她，却把她好好一个天才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他能随时让她身边所有人都厌恶她，能随时收走她拥有的一切——他也正在这么做。他一边送她到险境中去，一边假惺惺地去救一救她。骗了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而且，”云昭柔和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寒意，“他在你亲生的女儿极其年幼的时候，就对她图谋不轨，想象着哪一天把她……”
“闭嘴！”
苏浅清在她的目光里，控制不住地想象出了那些画面。
年幼的苏浅清看着她，好像成了她的女儿。
她自己却变成了另外的人。
一把黑色巨剑背在身后，她站在了苏浅清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灾祸，永远不会倒下。
“我杀了他！”苏浅清仿佛握住了身后的巨剑，压着翻涌的恶心之感，目光一凛。
这一刻她好像被什么附身，与往常截然不同。
云昭也终于笑了起来，把腿从桌子上拿下，微抬下巴，指向她身后。
“那你杀了他。”
苏浅清随之转身，一把匕首突兀地凝聚在手中，重伤昏迷的木牧躺在了面前。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双手紧握着匕首，高高举起，越过头顶。
脑海里传来一阵疼痛，越来越剧烈，带着火焰般的滚烫，一点一点地把那些画面全部烧毁。
待走到木牧面前时，所有的情绪已消失殆尽。她又恢复了平常。
她失去了她的剑，只剩下了手里虚幻的匕首。
便猛然回头，颤抖着将匕首丢开，“我没有女儿！”
匕首没能落地，便化为黑雾消散。云昭站了起来，比她矮一些，便只能抬头看她，却依旧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幻象中发生在你的亲人身上，你知道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真切地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倒可以忍耐了，甚至要爱上你的仇人了。”
云昭走到了她面前，“难道是天生下贱吗？”
“你要说什么？！”苏浅清说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些隐隐的崩溃。她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提高，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你都说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了，我愿意忍耐怎么了？我愿意爱自己该恨的人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木牧的“爱”，这爱消失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手中的剑与长笛，甚至是身上的衣物，清晨喝下的茶水。
只要木牧愿意，全都能收走。
她不明白怎么能拥有这爱，以保留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决定让自己先去爱他，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她以为爱换来爱。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她很快又把这些全部忘记。
她只是爱师尊而已。不论是对师尊的敬仰，亦或者是女男情爱，她都爱师尊。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相信她靠着爱存活于世。
但云昭似乎能看清她心里所想，又突然开口，“他首先夺走你的一切，然后让你相信只有他才能给你一切。但其实他给你的只是他夺走的万分之一，没了他你能更好。”
“南启城短短几天都足够让人看清。”云昭道，“你以为是他一次次地救你，但其实是他找不到暗鬼巢穴，一次次拿你做诱饵。你听步登云说你被跃云山的人欺负了他多么生气——生个气能费多大力气，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况且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他高兴得很。他想艹你了，先提前让那人给你开个窍而已。”
“反正有步登云那只走狗在，用不着他费心，就能让你自愿地、主动地、求他艹.你。”
“还能让你感激涕零。”云昭满目嘲讽。
苏浅清不愿意听，“你只是想杀我师尊，但你被什么东西阻碍自己动不了手，想骗我替你动手而已。”
“我不会被你骗的！”
她不会让木牧消失，不会让自己的一切消失！
云昭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冰冷下去。
忽然有无数暗鬼在瞬间涌出。苏浅清一直看着云昭，便见到那些暗鬼皆从云昭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里钻出，呼吸间已经挤满了整个房间。
“我不和她说了，我怕我忍不住打死她。”云昭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你自己和她说吧。”
暗鬼将苏浅清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师尊！师尊！师尊救我！”
突然间光亮破开黑暗，明魄灯被扔到了面前。她蹲下来紧紧地抱着灯盏，抬头看见木牧站了起来，将明魄灯丢给她之后，又因为牵动伤口而半跪在地，鲜血滴落。
她的眼泪也一滴滴地落在明魄灯上。
她就知道云昭是骗她的。一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假的。
明明只有师尊会来救她。
只有木牧爱她。
身边木牧入睡又醒来，起床后便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无数怪物包围着她，缓慢逼近。让她忍不住地想要颤抖。
但她忍住了。直到木牧走出去，将门关上，彻底远离，她才猛地睁开双眼，看着垂下来的纱帘。
看了很久，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些恶心。
但是是师尊。
……是师尊就可以了吗？
她还是有点想吐。却又想，自己一开始在想的，就是和师尊做这种事的话，自己能不能接受。而不是和别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
步登云说这是和爱的人才会做的事，那她应该是爱师尊的。
她再次摸了摸额头。
师尊肯定是爱她的。
……那跃云山上的男人也想要与她交.合，难道也是爱她吗？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来回流转，她时而想起跃云山上那个男人，时而又想着木牧。
竟在某一瞬间，觉得他们毫无区别。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开始困倦。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步师姐让我来送些东西，陛……小殿下？”
是阿周。他慢慢地走近了，坐在了苏浅清身边，似乎在看着她。
苏浅清想要睁眼，问一问他在做什么。眼皮却像被粘在了一起似的，终究陷入了梦乡。
*
她坐在望月宫的长廊下，云鹿在身边的花丛里蹦蹦跳跳，追着随风乱舞的花瓣。
玉笛在手里转了转，最后被放在一边。
有些无聊。
很快她注意到坐在对面屋檐下的步登云。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抿唇笑着，有时候看到了精彩的地方，还会轻轻笑出声来。
苏浅清便悄悄绕到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去看。
更无聊了。那么厚一本书，从头到尾就是两个人拉拉扯扯。乱七八糟的故事。
步登云发现了她，便立刻把书合上，回头问道：“小殿下怎么偷看？小孩子可不能乱看东西哦。”
“我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觉得无聊，但藏着不给她看，反而又勾起了她的兴趣，“那是什么？”
步登云想了下，又觉得十四也算不得年幼，看一下倒也无碍，便拿了另外一本给她。
这一本不那么无聊了，虽然依旧是两个人拉拉扯扯，但满是脉脉温情，让她看了就满心喜悦。
薄薄几页很快看完，步登云撑着下巴，笑着逗她，“小殿下看完了？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什么想法？”苏浅清以为随便看两页书还要被问有没有从中悟出什么世间至理，捞起云鹿就想逃走。
但步登云只是坏笑着问：“有没有想到什么人呀？”
十四、五岁的年纪，情窦初开也是正常的了。
苏浅清便又把云鹿放下，点了点头，在步登云期待的目光里，说：“想到你了。”
她指着书里那男人的名字，“他很像你。”又指着女人的名字，“她像我。”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像我们。”苏浅清认真地说，“就像你照顾我、保护我一样。”
步登云哑然失笑，“别想我啊，想那些和你一般年纪的人。像阿周、小文他们。”
苏浅清就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他们又不会照顾我。这写的不是一个年长的人照顾一个年幼的人，年幼的人依赖喜爱年长的人吗？”
像母女，或姐妹。
“像我们。”
“好吧好吧。”步登云就知道她被养得单纯过头了，都这么大了，还是丝毫不能理解女男情爱。
但还是不死心地提醒了一句，“可别想我，想个男的。比如陛下？”
苏浅清便又想了想，这下稍微有一些感觉了。
师尊会照顾他，她会依赖师尊。
因为步登云这么教她了，再看那些书时，她便都把书里的人想象成自己和师尊。
……所以步登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她教自己去喜爱师尊的。
除非她想看到的是自己和她一样，苦恋木牧却被无视。
思索间，苏浅清又坐在了南启城的客栈里，微微抿唇。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摇了摇头，继续看下去。
却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凑到了身边，和她一起看着。
“登……”以为是步登云，转头却看到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云昭？”少年耳垂上长了一颗痣，一转头就正在眼前，苏浅清便没忍住捏了一下，随后把书收起来，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个。”
眼前的云昭却不似平常那样，面对她时带着些局促与腼腆，反而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她。那样子有些像生气时的步望月，却显得更加无情。
“一起看。”她道。
这语气显然不是商量，更不是请求。云昭直接把那本书抽走，翻开来放在桌面上。自己则站在苏浅清身后，手掌撑在她旁边。
明明一个普通人，竟让苏浅清无法违抗，只能跟着看起来。
和她爱看的温柔甜蜜的故事不同。这书一开始就是男人掐着女人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被自己最恨的人这样对待是什么感觉？你在想什么？”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苏浅清有些恶心，回头想要去捂住云昭的双眼。但云昭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示意她也继续。
好在这桥段几句带过，后面爱恨纠葛，最终也迎来了好的结局。
男人抱着女人，温柔地说：“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阿远，你感觉怎么样？在想什么？”
“这是我们历尽千帆，应得的完美结果。”
太长了，好久才看完。苏浅清扭了下僵硬的脖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云昭。
这梦做得也太奇怪了。
云昭把书丢开，坐在了对面。一条腿翘起来放在桌子上，手里抱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云鹿，一副与往常全然不同的嚣张肆意。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下巴对着苏浅清，问道：“你看书的时候，是不是想着你和你那师尊啊？”
“没有！”苏浅清立刻否认。
有。当然有。
她第一次看这些杂书的时候就在想，往后也一直在想，早已成了习惯。
云昭像是能看穿她，继续问时，开口就好似书中人就是苏浅清两人一般，“他恨你的时候，有感觉心痛吗？他爱你的时候，又觉得高兴吗？”
完全猜不到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苏浅清便沉默不语。
“但他恨你的时候想艹.你，爱你的时候也想艹.你。可见他的爱和恨毫无区别。”云昭也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都是分文不值的垃圾。”
“你……”这下苏浅清便回应了，蹙眉道，“小小年纪，怎么满口污言秽语。”
“难道说错了？”云昭冷笑一声，满眼嘲讽，“说那么多爱不爱的，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艹.你。”
苏浅清又开始恶心了。平复了一下，她才说：“不一样，我们又不是书里的人。师尊不恨我，师尊只爱我。”
显然云昭不是在和她探讨书中之事，而是在说木牧。
“那他做的事倒是和恨你一模一样。”云昭低头抚摸着手下的云鹿，“让你身边的人都恨你，倒显得他那点聊胜于无的爱有多么珍贵了似的。”
她再次抬起头来，依旧用鼻孔看人，“那个叫步登云的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人吧？木牧一方帝王，没时间陪着你，步登云是你一辈子里陪你时间最长的人，是吗？”
“你们之间没有爱吗？怎么比不过木牧偶尔做做戏装出来的爱意呢？
“怎么她以前愿意不顾一切保护你，现在忽然就盼着你出事了？”
“因为你没有畸疤艹不了她？她也没畸疤艹不到你？”
苏浅清越听便皱眉越深，终于忍不住想要打断她满口往下三路奔去的话，“你……”
云昭却先一步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带着恶意去提醒，“不过你睡着之前，倒是有个长了畸疤的走到你身边去了。他说是步登云让他去的呢。”
是阿周。
他从小就很爱往苏浅清身边凑，即使让木牧有些不悦了，也没有放弃过。好似很喜欢她一般。
入睡前想睁却睁不开的眼，加上云昭的话，便让苏浅清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那阿周这样，也是爱她吗……
喉咙里刚压下去的恶心又一次加剧，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做梦。
就算是在做梦，也必须立刻醒来了。
云昭悠闲地坐在一边，看着她拼命寻找清醒的方法。笑了声“不自量力”，又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目光所至之处，步登云骤然现身。
“你也是下贱。你自己都亲口说了，木牧那个畜生从小看苏浅清的目光就不同。”
“一个几百岁早就该死的老东西，猥琐龌龊地看着你养大的小女孩儿。你不弄死那个老贱货，你羡慕忌恨那个小女孩儿，你恨不得自己变成那小孩儿被 ‘宠爱’ 。”
苏浅清也看了过来，云昭的目光便在两人之间转动，轻声地、不知道在骂谁：“恶心的东西。”
一来就听到这些话，步登云甚至没来得及疑惑自己为何瞬移到此处，就先怒斥，“你胡说什么？不过一个凡人，少在这里妄议陛下！”
边说边走上前去，想要将苏浅清拉到身后。
刚动脚就被几只暗鬼拦住，定死在原地。
“我就知道你和暗鬼脱不了干系，你……唔！”
几只暗鬼趴在了她的嘴唇上，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闭嘴。”云昭看起来有几分烦躁，用放在桌子上的脚把茶杯踢翻，目光刹那间更加冷冽，“等我杀了木牧就杀你。”
那冷冽的目光又移到了苏浅清身上，直视着她的双眼，吐出一个字，“你。”
被点到的一瞬间，苏浅清便突然动弹不得，只能与她目光相对。
“你想一下。”云昭抚摸着怀里的云鹿，声音忽然地柔和下来，诱哄一般地说，“你有一个女儿，却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抓走了。”
“那男人养着她，却把她好好一个天才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他能随时让她身边所有人都厌恶她，能随时收走她拥有的一切——他也正在这么做。他一边送她到险境中去，一边假惺惺地去救一救她。骗了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而且，”云昭柔和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寒意，“他在你亲生的女儿极其年幼的时候，就对她图谋不轨，想象着哪一天把她……”
“闭嘴！”
苏浅清在她的目光里，控制不住地想象出了那些画面。
年幼的苏浅清看着她，好像成了她的女儿。
她自己却变成了另外的人。
一把黑色巨剑背在身后，她站在了苏浅清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灾祸，永远不会倒下。
“我杀了他！”苏浅清仿佛握住了身后的巨剑，压着翻涌的恶心之感，目光一凛。
这一刻她好像被什么附身，与往常截然不同。
云昭也终于笑了起来，把腿从桌子上拿下，微抬下巴，指向她身后。
“那你杀了他。”
苏浅清随之转身，一把匕首突兀地凝聚在手中，重伤昏迷的木牧躺在了面前。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双手紧握着匕首，高高举起，越过头顶。
脑海里传来一阵疼痛，越来越剧烈，带着火焰般的滚烫，一点一点地把那些画面全部烧毁。
待走到木牧面前时，所有的情绪已消失殆尽。她又恢复了平常。
她失去了她的剑，只剩下了手里虚幻的匕首。
便猛然回头，颤抖着将匕首丢开，“我没有女儿！”
匕首没能落地，便化为黑雾消散。云昭站了起来，比她矮一些，便只能抬头看她，却依旧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幻象中发生在你的亲人身上，你知道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真切地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倒可以忍耐了，甚至要爱上你的仇人了。”
云昭走到了她面前，“难道是天生下贱吗？”
“你要说什么？！”苏浅清说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些隐隐的崩溃。她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提高，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你都说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了，我愿意忍耐怎么了？我愿意爱自己该恨的人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木牧的“爱”，这爱消失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手中的剑与长笛，甚至是身上的衣物，清晨喝下的茶水。
只要木牧愿意，全都能收走。
她不明白怎么能拥有这爱，以保留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决定让自己先去爱他，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她以为爱换来爱。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她很快又把这些全部忘记。
她只是爱师尊而已。不论是对师尊的敬仰，亦或者是女男情爱，她都爱师尊。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相信她靠着爱存活于世。
但云昭似乎能看清她心里所想，又突然开口，“他首先夺走你的一切，然后让你相信只有他才能给你一切。但其实他给你的只是他夺走的万分之一，没了他你能更好。”
“南启城短短几天都足够让人看清。”云昭道，“你以为是他一次次地救你，但其实是他找不到暗鬼巢穴，一次次拿你做诱饵。你听步登云说你被跃云山的人欺负了他多么生气——生个气能费多大力气，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况且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他高兴得很。他想艹你了，先提前让那人给你开个窍而已。”
“反正有步登云那只走狗在，用不着他费心，就能让你自愿地、主动地、求他艹.你。”
“还能让你感激涕零。”云昭满目嘲讽。
苏浅清不愿意听，“你只是想杀我师尊，但你被什么东西阻碍自己动不了手，想骗我替你动手而已。”
“我不会被你骗的！”
她不会让木牧消失，不会让自己的一切消失！
云昭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冰冷下去。
忽然有无数暗鬼在瞬间涌出。苏浅清一直看着云昭，便见到那些暗鬼皆从云昭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里钻出，呼吸间已经挤满了整个房间。
“我不和她说了，我怕我忍不住打死她。”云昭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你自己和她说吧。”
暗鬼将苏浅清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师尊！师尊！师尊救我！”
突然间光亮破开黑暗，明魄灯被扔到了面前。她蹲下来紧紧地抱着灯盏，抬头看见木牧站了起来，将明魄灯丢给她之后，又因为牵动伤口而半跪在地，鲜血滴落。
她的眼泪也一滴滴地落在明魄灯上。
她就知道云昭是骗她的。一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假的。
明明只有师尊会来救她。
只有木牧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