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暗鬼裹挟着在不知名的地方穿梭,她只能低着头,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明魄灯。

    好在也并没有被抢夺,便让她在明光之中得以稍稍平静。

    她便忽然发现,这些暗鬼从未真的伤害过她,甚至好似有些喜欢她。

    围在她身边,紧紧地贴着她,从她身上吸走一点灵气,又还给她一些,像是在和她做着某种游戏。

    然后立刻被排在后面的暗鬼挤走,争先恐后地到她身边来。

    她也很喜欢云昭耳垂上的痣。暗鬼们从中涌出,她猜测那就是她们始终找不到的巢穴。

    ……一次次拿你做诱饵。

    不,显然云昭能够控制巢穴在何时何地打开,也能控制这些暗鬼做任何事。全都是在骗她而已。

    她让自己放下一切思绪,随着水流般涌动的暗鬼漂流。明魄灯照在身上,竟让她在这未知的险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要什么都不去想……

    忽然所有暗鬼在刹那间一哄而散,狂风骤起,吹得她发间银铃急促作响。

    黑色幕墙被吹散,露出一个被夕阳镶上了金边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短衣,一只手伸在面前,五指张开,应该是刚刚将暗鬼驱散,眼中残余了一丝杀意,在看到苏浅清之后迅速消散。

    “殿下怎么在这里?”她收回手,对着苏浅清轻轻一笑。

    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但总归是覆雪宫之人,苏浅清便放了心。

    回头去看,只见其她同样熟悉的面孔围了上来,其中并没有木行火。疑惑间,又听面前的人笑道:“殿下看什么?”

    “你叫我吗?”苏浅清回过头来,问道。

    所有人都叫她小殿下,叫木行火殿下。她还以为木行火也在。

    “当然了,这里只有你一个殿下。”这人微微笑着,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感慨,“你长大了,不是小殿下了。”

    “应该叫你殿下。另一位就叫大殿下好了。”

    苏浅清心里便升起了些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

    对其她所有人来说,“殿下”都只是木行火。但她毕竟也算是一个“殿下”,为了区分,只好在前面加一个“小”字。与她的年纪无关,只要木行火还活着,不管多大多老,她也只能是“小殿下”。

    只有这个人,把用于区分的字加在了木行火身上。

    说不清怎么回事,不过是称呼她时少了一个字,就打破了她努力忘却一切才得来的平静,让她莫名地眼泪上涌。

    然后她便想起了眼前的人是谁。

    “绯碧!”苏浅清上前一步,把人紧紧抱住。

    “殿下记得我?”绯碧有些惊讶,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以为早该忘了呢。”

    “记得!”

    其实记的不多,脑中关于她画面,也只有小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难过,抱着绯碧大哭,最后睡在她怀里。

    她现在也难过,也想要抱着绯碧大哭。

    但身后其她人已经围了过来,为首的一看见她就开始了嘲讽,“哟,这是怎么了?被几只暗鬼打哭了?”

    苏浅清便将眼泪收了回去,回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素商,有心想回敬几句,可最后也没心情去说什么。

    素商倒也有没追着嘲笑,转头对绯碧道:“陛下说今晚会有变故,让我们守好跃云山。天快黑了,我们要小心了。”

    夕阳余晖渐渐被群山掩盖,苏浅清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明明睡着的时候才刚蒙蒙亮。

    听素商提起木牧,她便想起来离开时满地的鲜血,不由得皱起眉来,大概地向绯碧说了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

    绯碧只是点了点头。

    “不必担心陛下,”她知道苏浅清想问什么,安慰道,“听你所说,那只是在你梦中构筑的幻境,陛下早就飞升成仙了,寻常幻境困不住他。”

    “有仙格在,也没有任何訞魔鬼怪能威胁到陛下性命。即使受伤了,陛下恢复得那么快,不会有事的。”

    不知是刚听了云昭挑拨的假话还是如何,明明绯碧语气平常,她却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

    仿佛在向她印证云昭之前的话:木牧知道他自己不会有任何事,所以他才会去救她。

    但看绯碧神色温和,却又觉得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绯碧又不认识云昭。师尊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她的血有了疗伤的功效,连她自己都是偶然发现的。

    就算师尊知道他不会死又怎么样?那么重的伤,也不是假的。要是没有苏浅清的血,恐怕要留下些难以治愈的暗伤。

    师尊依旧为她牺牲了许多。

    她便摇了摇头,把不好的想法甩出去,好奇地问:“师尊成仙了?那怎么没有飞升到仙界,还留在人间啊?”

    这问题她好奇很久了,但害怕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便没敢问过木牧。

    绯碧听到这问题,却先怪异地看了看她,才道:“早就没有仙界了。殿下不知道吗?”

    苏浅清确实不知。待要问,又听见素商在一旁嘲笑,“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儿,你居然不知道?”

    “没人和你说话。”苏浅清忍不住了,转头道,“你闭嘴行不行!”

    “那你别让我听见啊!”

    “你自己把耳朵堵上!”

    “你……”

    “嘘!”正说着,却忽然有人抓了她的手臂,试图拉扯她,“浅清你小心!”

    回头看见是萧毅之,正要问一声出了什么事,眼前却又没了人。

    绯碧也在一瞬间从面前消失,和她吵架的素商也安静下来。

    跃云山的草木扭曲着变化,从她脚下开始,像画卷一般展开,夕阳下的山野逐渐变成黑暗的洞穴。

    来不及做出什么应对,一行人已经被困在其中,唯一的光亮就是苏浅清手中的明魄灯。

    消失的人再次出现,都看向了她。

    这变故从苏浅清脚下开始,素商便哼了一声,一边重新走过来,一边道:“真厉害,一来就把所有人都带到暗鬼巢穴里来了。要是……”

    “请陛下来吧。”绯碧没让她说下去,“我们应付不了。”

    被打断话语,素商便再次哼了一声,冲着苏浅清翻了个白眼。也没听绯碧的话去联系木牧,抱着手臂一脸不爽地站着。

    一旁的步望月抬眼瞥了瞥她们,将自己腰间的传讯玉佩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捏碎。

    几缕深蓝色的幽光从碎玉中溢出,在黑暗中游走,穿越石壁后消失,将求救的信号传了出去。

    “走吧。”待幽光散去,绯碧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进入,“我们先看看。”

    她法力低微,素商便大跨着向前几步,越过她走在了最前。萧毅之则放慢脚步,跟在了最后。

    苏浅清举着明魄灯,与绯碧和步望月走在一起。

    洞穴空寂无声,虽然看起来确实是暗鬼巢穴的样子,但却连一只暗鬼也见不到。空间也似乎变大了无数倍,不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在黑暗中七拐八绕,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见远处隐隐地透出一些亮光。

    素商回头和绯碧对视一眼,便带着一行人走了过去,到了一个之前从未在暗鬼巢穴中发现过的地方。

    这里与外面狭窄的洞穴不同,一眼看去宽广至极。许多人骨杂乱地堆放在地,两张粗糙的乌木椅子放在墙边。

    墙上用骨架搭了一排烛台,连其上的蜡烛也是人骨制成,燃烧时发出刺鼻的怪味。

    被烛光照亮的墙面之上,则刻了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北”字。

    素商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那些刻痕,“北?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从苏浅清口中得知暗鬼受人操控,这里又是唯一能找到人的痕迹的地方,她们便停下研究了起来。

    “是不是山洞里无法辨别方向,所以用刻字标记?”萧毅之猜测着,回头去找“南”和“东、西”。但并未找到。

    步望月也摇头,“那边是西方,不是北。”

    没能琢磨出这刻字是什么意思,她们便暂时放弃,绕了一圈没再发现别的线索,就准备离开。

    走在最前的人刚踏出半步,烛光好似感应到了她的离去,忽地一齐熄灭。

    所有人便立刻回头,警惕地握住了各自的法器。

    回头的瞬间,身后又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再看时,唯一的出口也已消失。石壁浑然一体,仿佛从来都没有过出去的道路。

    周围一片黑暗,苏浅清将明魄灯高高举起,照亮洞穴。

    便见在墙角两张椅子上,隐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看!”

    其她人也早已发现,全都将法器对着那边,顺势把绯碧几人围在中间。

    灯光明明照亮了所有地方,那人影却像是被驱之不去的黑夜笼罩,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但苏浅清能猜到是谁,便开口道:“云昭?”

    那人影动了,把一条腿翘起来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模糊的身形也在刹那间变得清晰。

    果然是云昭。

    她坐在那里,怀中依旧抱着云鹿,轻轻地抚摸着。

    而在她头顶石壁上,缓慢地伸出了一只巨手,也轻轻地动着手指,像是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和云昭手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苏浅清看到她便立刻蹙眉,见云鹿还在她那里,便轻轻招手,示意它回到自己身边。

    可云鹿明明看到了,却完全不理她,反而回头主动蹭着云昭的手。

    苏浅清便有些生气了。

    这个云昭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厉害,连云鹿都能转瞬间背弃自己。同为人类可以交流,操纵心神当然更为简单,说几句话就能让自己胡思乱想也是正常。

    她才不会被骗。

    “云鹿还我。”苏浅清对她道,“我师尊很快就到,等他来了你就死定了!”

    “他来了死定了的人也是他。”云昭抬头瞥她一眼,手依旧抚摸着黏在她身边的云鹿,随后把目光扫向其她人,“还有你们。”

    这人嘴上说着狠话,可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素商看不懂状况,便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那个舅舅被暗鬼杀了的少年吗?你真能操控暗鬼?那你杀你舅舅干嘛?”

    “为了引你们过去,让苏浅清摸一下我耳垂上的痣,好在她手上留下标记,让我能监视到她和木牧的位置,知道该让巢穴入口在何时何地打开。”云昭碰了下左耳上恢复如初的小痣,毫不避讳地全盘托出,“为此牺牲个舅舅而已,多大点事儿。要不是亲爹死得早,我还想杀一下亲爹呢。”

    “怎么了?吓到你这样天真善良的好孩子了?”

    “你那痣是什么东西?摸一下能留个什么标记?”她肯回答,素商便没理会她那乱七八糟的废话,继续去问。既是好奇,也是想拖延些时间。

    云昭捏住耳垂,笑了一下,“是你们这些蠢货到处找都找不到的暗鬼巢穴啊。”

    “它就在我的耳垂上,我时刻带在身上。”

    芝麻大小的东西中蕴含了无穷的空间,倒也不是什么奇特的事。她们每人都有的储物袋,也是小小一个锦囊就能装下一整座山峰,只是装不了活物。

    但素商还是不理解,“我们现在在你耳垂那颗痣里面?”

    其她人就算了,云昭自己也在自己的痣里面?

    “是啊。痣在我耳朵上,我在我的痣里;你们在我面前,也在我的痣里。”云昭明知道她在拖延时间,却不知为何格外配合,有问必答。

    只是答完后微微抬头,鼻孔对着素商,轻哼了一声,“太蠢理解不了就别白费力气去想了,以你的智力想不通也是正常。”

    向来都是素商骂别人蠢,少有人反过来骂她。那人又是一副嚣张得要命的模样,一下子就把素商惹毛了,提着剑就要上前。

    “回来!”绯碧及时伸手阻拦,“别冲动。”

    但嘴上劝着素商,目光却微微转动,投向了苏浅清。

    苏浅清正在设法向木牧传讯。

    显然云昭的目的就是杀了木牧。今晚彻底暴露出来,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信心十足。

    她有心想提醒木牧,又觉得师尊哪里需要害怕区区一点暗鬼。反正绯碧也说过,訞魔鬼怪皆无法伤到木牧性命。

    传讯玉佩在这地方无法使用,她正一边纠结一边尝试,忽听得身后石壁轰然倒塌。

    消失的出口再次出现,回头去看,便见木牧提着剑,穿过扬尘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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