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结束,季郁拿了水杯去走廊接水,外边排起了小长队,她把水杯放置在水箱上,先去了洗手间。

    没想到洗手间也人满为患,几个女生在排队间隙聊起天。

    女生A问:“景一非官Q昨天发的那个投稿,你们看了吗?”

    景一非官Q,顾名思义,景城一中非官方Q号。

    官Q的是用来发布学校各项通知以及接收同学们的意见,由教务处老师管理运营。而非官Q则有意思多了,每天发的内容大多数来自景一学子的投稿,各种五花八门的内容都有,包括且不限于选课求助贴、成绩接龙贴、考差求安慰贴、教辅转卖贴、校园生活吐槽贴、吃瓜爆料贴……可谓是景一学生的大型吹水八卦阵地。

    非官Q的皮下也十分神秘,究竟是个人还是组织,到底换了多少任,至今无人知晓,是景城一中的众多未解之谜之一。有人猜测是学生会某个部门在管理,组织部或者文娱部,也有人说这是私人号,最初是有学生愚人节拿来整蛊的,没想到真有人投稿,后面慢慢把号做起来了。

    女生B回:“就《哪个兄弟说一下男寝14楼发生了什么?》那个帖子?”

    女生A低声道:“听说是打架,整层楼都惊动了,我们班住宿的男生一来班级就在说,好像最后宿管还叫了班主任过来。”

    女生B吃惊:“闹这么大,宿舍打架要被处分吧,谁啊?”

    女生A:“说出来你肯定不信,一班的孟彷舟,另一个也是他们宿舍的,谁来着?貌似是三班的……”

    两个在洗手的女生大概听过孟彷舟的名字,此时不约而同投去惊讶的目光。

    季郁反应和她们如出一辙,意外地挑了下眉头,竖起耳朵探听后续。

    女生B:“不是吧,好学生也打架,为什么打架啊?”

    女生A:“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班男生有他们宿舍人的企鹅好友,好奇去问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他们宿舍嘴可严实了。也是,不然也不会有人发帖问了。”

    紧闭的洗手间门推开一扇,女生B提醒背过身来聊天的女生B,“空了,你先去上吧。”

    交谈声中断,沉默的队伍中,两个女生的话回荡在季郁的脑海。

    她怎么也想不到打架两个字会和孟彷舟关联在一起。

    据她的观察,孟彷舟人际关系处理得不错。路过一班能看见他桌前聚着一群男生,课间或大课间碰见,总能看见不同的人和他打招呼,邓易安和他是舍友的缘故,熟稔起来情有可原,但是她没料到二班其他男生和孟彷舟相处得也还行,搞数竞和生竞的那几个,偶尔也会到一班门口,喊他一块去实验教室上竞赛辅导课。

    一个人缘好的人大概率拥有化解矛盾的能力,季郁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舍友打架呢?

    “同学,到你了。”

    直到身后女生提醒,季郁才回过神,赶紧上完厕所赶紧回教室上课。

    -

    季郁也挺好奇,男寝14楼究竟发生何事。

    只是从早上到下午,班里向邓易安打听的人,全被他无情地驱逐走了,看他密不透风绝不透露半点情况的样子,季郁已经在脑中预演过一遍到他会如何回绝她——这是我们男生宿舍的事,不方便和外边说。

    这样想想,瞬间打消了去问他的心思。

    不过,今天一整天都没撞见过孟彷舟,大课间也没在一班队伍后边看见他,季郁不由往坏了想,他不会是打架伤得太严重了,所以请假没来上课吧?也不一定,可能只是没出班级而已……

    这种猜测一出现,季郁当即拿着校园卡去往食堂。

    从一班门口经过,她往窗户内匆匆瞄了眼,立刻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离开——孟彷舟不在班里。买了盒果切回来,她又故技重施,这次目光多停留了几秒,依旧没有看见目标人物。

    她心一沉,眉目间闪过担忧,不会真受伤了吧。

    叹了口气,她转身往前走,抬眼的那一刻,眼眶霍然睁大。两次落空没见到的男生,正拎着两个水杯向她走来。

    他嘴角有淤痕,不是很肿,额际处贴着个白色创口贴。

    “你还好吗?”她不免多看了两眼,指了指他的脸。

    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脸上的伤,孟彷舟笑了笑,“破相了。”

    说破相委实夸张了。

    即便脸上挂彩,但不影响欣赏程度,反而有点战损的感觉。因为皮肤白皙的缘故,他的脸像一张显色极好的纸张,青紫色的伤痕像是染上的水彩颜料。

    如果在这样的伤痕上作画,可以晕染成什么呢?逐渐枯萎的花叶、鱼鳞在光下折射的亮彩,抑或哥特式的阴森裂口……

    “嗯?”见她又突然发呆,孟彷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季郁晃过神,愣愣抬眼看向他。

    这时候,她注意到他额头上的创口贴的不同之处,上边画着黑白色的简笔画小熊猫,不太像男生会主动使用的类型。

    她移开目光,停留在了他垂在身侧的两个水杯上。

    其中一个是马克龙粉色系的吸管保温杯,盖子上有个立体的美乐蒂装饰,风格和他额头那枚创口贴如出一辙。

    沉默好一会儿,她干巴巴地说了句,“那你记得擦药。”

    原先要问的一肚子问题,却倏地不想问了,胃里一股消化不良的闷胀感觉。

    那盒欲盖弥彰的水果此刻更是没有胃口再吃了,她胡乱塞到孟彷舟空出的那只手上,留下句的“慰问水果,你拿去吃吧”,三两步从二班后门进去了。

    龙竹茂从教室出来,见孟彷舟手里拿着盒果切,半点没客气地叉了一块西瓜。

    嘴里嚼着东西含糊道:“你打个水还抽空去食堂了?”瞄到他手里还拿着的粉色水杯,他抓过来,“我给阮阮拿进去。”

    孟彷舟哼了声,敏捷地扫开他的手,转身回教室,“我接的水让你献殷勤?”

    龙竹茂紧跟他身后,“那你下次让我去打水得了。”

    -

    六月份景城一中有两台晚会,中旬的毕业晚会和下旬的慈善晚会。

    两台晚会的表演者基本上包涵各社团和学校的文艺特长生们,不过毕业晚会的主力军还是高三学长学姐们,想在毕业之际留下在景一最后的一个舞台的学长学姐往往都会踊跃报名。

    作为艺术特长生的狄南最近总拉着林绿宜在体锻课去看他排练。

    季郁心里门儿清,他分明是想在林绿宜面前耍帅。

    本着公平原则,林绿宜一三五和季郁去走操场散步投喂猫咪,二四抱着个夹有作业卷的木质文件夹板去听狄南弹琴唱歌。

    狄南对此意见很大,满脸怨念,“三天和两天哪里公平了?而且你陪我排练还写作业。”

    林绿宜给了他一个眼神,忽悠话张嘴就来,语气真诚温柔令人难以怀疑,“说明你的歌声让人,有沉浸心灵的功效,让人能精心写作业,这很好啊,音乐除了欣赏,也可以作为辅助。”

    三两句话把狄南忽悠过去。

    季郁依稀记得藏匿在草丛的喝水器里水快没了。

    由于下午没去看猫,这件事一整天挂在心头,晚自习课间,她特意去了杨桃林。

    黑黢黢的夜色下,在远处路灯的遥远的光照下,季郁瞧见一团模糊的背影。

    有人比她来得早。

    脚步声在幽静的草地上响起,蹲着的那团背影有所觉察,敏锐地回过头来,两手的猫条还伸在小猫嘴边。

    季郁没意外地打了声招呼,缓步站到他旁边。

    熊天把手上一根猫条递给她,“来一条?”

    “我先去打点水。”季郁扬了扬手上的空矿泉水瓶,一路走到体育馆侧门的洗手间打水折返。

    橘妈在边上啃猫粮,大橘二橘各在熊天两手边舔猫条,自从季郁来了后,三只猫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仍旧警惕地提防她的异动。

    季郁拿了根新猫条喂小橘,受不了它的可爱模样,她总忍不住上手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好在小橘不像其他几只猫那样怕人,沉浸食物之中无暇理会她的触摸。

    边喂着,季郁随口问了句熊天:“你很喜欢猫吧?”

    他是喂猫群里来这里打卡最勤快的人。

    熊天嗯了声,“我家原本有只捡回来的猫,和小橘长得很像。”

    “那后来呢?”

    “后来我妹妹出生了,婴儿猫毛过敏,就送到我姨妈家养了。”

    季郁忽地想起第一次发现猫咪基地时那天的交谈,依稀记得那只猫的名字,“罐头?”

    “这名字还是孟彷舟取的呢。”熊天随口道。

    前后关联,季郁紧接着问:“你们两一起捡的啊。”

    “算是吧。”熊天微仰着脸,回忆起他和孟彷舟初识的那天。

    初一的他是个比现在还要重的小胖子,体脂高身体差,不爱运动,沉默寡言,略微腼腆,即便成绩稳居班级前列,存在感依旧极低。

    而孟彷舟初入学就和龙竹茂打成一片,班里的男生主要以他两为中心。出于性格的缘故,熊天和他们接触不多。

    免去班里收交作业之间的几句口头对话,他们之间真正的交集发生在初一下学期的某个周五下午。

    那天他走在回家必经的小巷子里,隐约听到一阵阵痛苦的猫叫声,昏昧的环境下,那声音听起来凄厉渗人。

    熊天转身要绕道,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提着胆子,一步步挪到声源处。

    所见的一幕让他惊恐地捂住嘴,两个圾垃着拖鞋穿得流里流气的黄毛青年各自手里拿着注射器,针头对准一只被布绳牢牢拴住脖颈的橘猫,狠狠扎进它的爪子里。

    橘猫惨叫穿进熊天的耳膜,那两根针好像也不留情地扎进他的心里,犹豫和恐惧那一刻从针眼中流失殆尽,油然而生的愤懑顷刻滋生了一腔孤勇。

    他压制住颤抖的声线,跳到两个混混跟前,“不许虐猫!”

    两个混混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的他还没这么高大壮硕,形似一推就能到的小胖墩。

    对他的出现没有感到丝毫威胁的混混们好似大发慈悲:“小屁孩,这没你什么事,快滚开,不让小心针扎你脸上。”

    熊天咬牙,寸步不挪。

    一人上前用力推搡他,下盘不稳的他倏地跌倒在地,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又惹得混混们大声嘲笑起来,“以为你多有种呢。”

    熊天手撑在地面,堪堪起身,趁他们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夺过他们丢在一旁的针,竭力往巷子另一头扔去,扔得越远越好。这一举动惹得两个混混笑意戛然而止,恶狠狠地钳制住他的双臂,朝他脑袋哐哐扫了两拳。

    此时,往巷子深处走来的孟彷舟和邓易安被凭空飞来的不明物体吓得往后一退。

    放下挡住脸面的胳膊,龙竹茂凑近看地面,匪夷所思地抬高眉头,“哪个缺德玩意儿,扔针头啊?!”

    说完,撸起袖子要去找人算账。

    越靠近巷子里,几道尖锐高亢的咒骂声越发清晰,期间混杂着哀惨的吃痛声。

    直觉告诉他们,里面正在经历一场虐打。

    谁也没有后退,两人默契捡起路边的砖块石头和几根搭在窗栏边的不锈钢条,放轻步伐,谨慎靠近。

    见施暴人背对着他们,两人交换了眼神,决定采取以快制胜的办法。

    下一秒,两道流星般划过的身影霎时间移步到混混身后半米,不锈钢条同时挥向他们不设防的身后。摸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混混回过头,反击的前一刻,少年把手里的石头胡乱投砸过去,混混以手遮挡,趁防御的这个空挡,两人撒腿就往巷口跑。

    孟彷舟仰着脸往前冲,声音被风带到背后,“熊,去学校!”

    逃到学校周边的两人终于缓下步伐,凭着校服的证明进了校园,而混混们早已止步于灯火明亮的巷口处,对着公路的车流以及消失在校门的背影咒骂了几声。

    另一边,熊天抱着奄奄一息的猫从旁的路口拐到学校和他们汇合。

    三人和保安反映了情况,便打了辆车去宠物医院救猫。

    清理伤口后,熊天让医生给猫做了全身检查,因为他的及时出现,虐猫犯还没来得及做出更残酷恶劣的举动,只是这只猫太瘦了,几乎只剩骨头架子,还有猫瘟。

    熊天当即便让医生给它治疗。结果便是交费时,他看到费用清单差点跌倒下巴,竟然要一千五!他摸摸口袋翻遍书包,全身上下只有留着周末吃肯德基的100块零花钱。

    他灼热的目光转向旁边陪同的两人,“你们…有钱吗?先借我点,可以吗?”

    后边龙竹茂和孟彷舟把他两攒到一半要买球鞋的钱给垫上才凑够费用。

    抱着猫离开宠物医院,龙竹茂问他:“这猫怎么办?”

    熊天没有半点儿犹豫,“我带回去抓老鼠。”

    话毕,身侧的孟彷舟噗嗤笑出声。

    “你喜欢它?”他问熊天。

    熊天点点头,迟疑道:“你也喜欢吗?你想养?”

    孟彷舟嫌弃地撇嘴,“想多了,我不喜欢猫。”

    知晓猫咪抚养权的竞争者只有他自己的熊天松了口气。

    龙竹茂提议,“咱给他取个名字吧,这多有意义啊,我们三救了一条生命啊。”

    孟彷舟想起刚才喂罐头时它吃得可香,“干脆叫罐头呗。”

    那晚之后,孟彷舟和龙竹茂担心混混看清了熊天的脸会报复他,放学便叫上熊天一起绕道走,三人书包里塞着笨重的木棍,商量着下次真遇见了混混要如何自救,天真的少年们带着能制服敌手的自信,在网上搜索打哪里最痛,抑或打那里不致命但最痛……

    少年勇敢之心是他们并肩同行的开端,同仇敌忾的义气成为三人关系的催化剂,那时,同在十三中与他们同班的唐凌颖总免不了调侃他们是连体婴儿。

    ......

    猫条喂尽,橘猫们散落到草丛周边懒洋洋窝着。

    季郁起身,鞋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碾过地上的碎石,一脚将绊家路边的石头踢回路边树丛的泥土里。

    她指着熊天脚边,幽幽道:“那有只老鼠。”

    熊天条件反射瞬间弹起,蹦到几米开外。

    恶作剧之后的季郁笑得畅快,还真怕老鼠啊。

    玩笑过后,她恢复正经,语气认真地问:“孟彷舟到底为什么打架?”

    仍惊魂未定的熊天:?

    是不是有点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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