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季郁抱着一桶荷花在校门口下车。

    鲜艳粉亮的颜色果然让她一路上都收到同校学生们的注目礼。

    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到达班级,已经在班里的同学霎时间发出惊呼,季郁笑了笑,坐回座位,把醒花桶放在她和阮知汝的座位中间。

    “从哪里摘的这么多荷花啊?”阮知汝到达班级也惊讶地问她。

    “我奶奶住在菡台,那里到处都是荷塘。等中午放学,你和糖糖拿两支回宿舍啊。”

    “好呀好呀!”

    聊了没几句,冯津就来到班里,提醒大家开始早读。

    季郁从抽屉拿出语文书,翻开背诵篇目,余光里,晃过一道仓促的身影,很快便坐定在斜前方的位置,动作利索地从书包里扒拉出一本语文课本。

    她偏转视线,瞥见孟彷舟后脑勺翘起一根睡出来的呆毛。

    课间,龙竹茂去打水,手上拎着同桌商茹的水杯,路过阮知汝,照例问了句需不需要打水。阮知汝摇头说她早读课前打过了。

    季郁和他旁边的孟彷舟对上视线,男生眼神询问,“打水吗?”

    “半杯热水,半杯温水,谢谢!”季郁毫不客气地“差遣”他。

    “好的,记住了。”孟彷舟笑。

    “哦,”季郁嘴角不自觉翘起,学着日漫里女生递信的样子,双手奉上保温杯,“那以后我的水杯就拜托你了。”

    等等,季郁倏地怔愣,她刚做什么了?

    大脑善解人意地帮她回忆了一遍。

    懊悔的情绪涌上心头,天呐,好羞耻!救命,脑子是短路还是抽筋了啊!

    阮知汝心里嗷嗷呜呜的:反差萌啊啊,好可爱!

    孟彷舟喉结滚动,耳朵染上微红,不太自在地偏头,手掌覆在后颈。

    却惊觉那里烫度异常。

    他接过保温杯,半晌才回了句,“小事,不必客气。”

    季郁压下那股羞耻感,抬起头来,为了避免视线交汇,她看向别处。

    男生长指握在浅绿色的保温杯杯身上,趁得他的手更加白皙修长,手背上是凸起的清晰青筋,指节骨骼感极強。

    她仔细端详起来,这双手,还挺适合做手摸。

    季郁旁听过尤蓁叶在家开线上会议,有些产品需要拍局部特写,她们会专门请手摸来拍广告。

    不知道他接不接兼职,她可以向妈妈推荐,然后向他收点中介费。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哎呀,都什么鬼啊,听起来是个鬼的主意!

    季郁轻晃脑袋,打散这些胡思乱想。

    “你怎么......”孟彷舟顿了顿,声音夹笑,“又在发呆?”

    见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孟彷舟垂眸看向她,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手。

    他倏地想起之前好几次,她好像也是忽然之间就在对话里没有下文,如同现今这般模样,聚焦于一个地方,神思却不知飘到什么地方。

    乍一看面色平静,毫无异常,实则早已神游天外,不知在那片云上在发呆。

    “呆呆的。”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季郁闻言,一脸不可思议。

    她和呆哪里扯得上关系?

    还没来得及等她回答,孟彷舟便和龙竹茂一前一后离开教室去接水了。

    留下季郁百思不得其解。

    她指着自己,问阮知汝:“我呆吗?”

    阮知汝支着下巴,缓缓摇头。

    她认真地思考,“那孟彷舟为什么说我呆?”

    阮知汝眼珠子转了转,而后了然地挑了挑眉,“既然直男的脑回路不能用一般思维去理解,那就,换个同义词看看。”

    “傻?笨?”季郁狐疑地拧眉,明显听起来不靠谱。

    阮知汝无奈地晃脑袋,提供新思路,“可能,是可爱的意思吧。”

    “什么呀,你才可爱。”

    季郁从抽屉拿出下下节课的课本,决定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阮知汝打开她的糖果罐,念咒语般嘀咕着吃哪颗好呢,最后选了颗葡萄味的紫色小熊软糖。

    她嚼着软糖,轻飘飘道:“真可爱呀。”

    季郁:沉默是金。

    然而半分钟后,她垂眼看着开玻璃罐头未果而拧红的手心,还是屈服了,主动开口。

    “怎么办,拧不开?”她求助阮知汝。

    最近尤蓁叶说她起色不好,买了几盒燕窝让她吃,吴阿姨隔一天便往早餐包里塞一小瓶给她。加工过的燕窝没有土腥味,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她每次都当喝果冻解决掉。

    玻璃罐装的不太好开,有时需要很费劲才能拧开瓶盖。但是,这种怎么拧也纹丝不动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换个人试试,说不定碰巧就打开了,反正她还没找到开罐头的诀窍。

    “我看看呀。”阮知汝接过,抽了张纸巾包着罐头盖子增加摩擦力,小脸皱在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儿,愣是没打开,她肩膀卸力般垂下,“我也不行。”

    说罢,她目光在教室兜了一圈,锁定在斜前方的位置。

    季郁和她四目相接,心有灵犀地点了个头。

    阮知汝走过去,“熊天,帮个忙。”

    熊天应了声,“怎么个事?”

    “喏,这个。”

    “开罐头啊,小意思。”

    谁料......

    看起来块头蛮大让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力气蛮大的熊天,也拿这个小小罐头没办法。

    他不服气,又试了好几下,还是失败。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太过弱鸡,他又拉个男生过来开瓶盖,结果仍旧如初。

    他摊手,“看吧,不是我的问题。”

    “围这里做什么呢?”龙竹茂打完水进教室,凑过来看热闹。

    “来龙总,你试试。”熊天把罐头塞他手里。

    龙竹茂颇为自信,“害,开个罐头而已。”

    季郁看着他紧拧瓶盖时露出的狰狞表情,连额头都冒出青筋,试探道:“要不,算了吧。”

    “我不信了,治不了它。”他咬咬牙,活动了下手指,打算卷土重来。

    这时孟彷舟放下手里的水杯,拿走罐头,“我来。”

    他晃了晃瓶身,试着拧了一下,没有效果,于是在自己笔袋里取了个圆规出来,尖头抵在瓶盖边缘,轻轻撬动了两下,而后很轻松地旋开了瓶盖。

    “厉害啊!”熊天捧场道。

    孟彷舟一脸不解,这有什么厉害的?

    他漫不经心笑道:“熊,就算你生活经验不足,也学过初中物理吧,气压原理,杠杆原理,你都还给老师了?”

    被扫射的生活经验不足以及初中物理知识都还给老师的季郁:......

    “这什么玩意儿?”龙竹茂手指勾了勾他笔袋上的亚克力挂饰。

    阮知汝眼睛一亮,“呀,这不是——”

    “我们定制的周边,你需不需要?分你?”季郁提前截了她的话,以免她说出什么话,让人先入为主,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起哄。

    “我笔袋上有个篮球钥匙扣了哈。”龙竹茂嘿嘿一笑,揶揄道:“这么可爱的东西留给孟彷舟用吧。”

    孟彷舟面不改色,自动忽略他暗戳戳的调侃。

    熊天一看印着个小熊,还挺想要的,“我看看呗。”

    季郁点头,“稍等。”

    “不用了,”孟彷舟喊住季郁,从书包里拿了个熊猫挂饰给熊天,“小布丁给我的,你用这个。”

    “诶,这个好。”熊天心满意足地收下。

    孟彷舟把水杯递到季郁手上,浅笑:“快上课了。”

    视线略过两个女孩空座位中间,他讶异地挑眉,终于知道一早上萦绕在周边的淡淡香味的来源了。

    起先他还以为是谁喷了香水,没想到是那一桶荷花的清香。

    上课铃响,众人赶回教室,坐到座位。

    他收回视线,拿出课本,伴着淡雅的荷香,度过一上午的课程。

    最后一节课结束。

    在大家冲去食堂排队干饭之际,季郁搬起那桶荷花,分了两支给阮知汝和唐凌颖,兴高采烈地收下,拿了个矿泉水瓶暂放,说吃完饭拿回宿舍去。

    剩下九支,给林绿宜两支,给班里商茹、龙竹茂、熊天、龙竹茂以及孟彷舟各一支,再拿三支到二班给邓易安、陆斐菁和李虹上。

    心中闪过这些人的名字,季郁默默感慨,不知不觉,她竟然有这么长列的送花名单。

    在一班的这半个月,龙竹茂无论是作为班长还是同学都在帮她融入班级,去杨桃树下喂猫常能和熊天碰头,商茹课间偶尔来她们一桌聊天交换小零食,和唐凌颖&阮知汝这对她们自封的“小熊阮唐”组合也愈发熟稔......虽然时彗不在身边,但她慢慢的,还是拥有了许多朋友。

    林绿宜把桶里的荷花分成两把握在双手,分别放在季郁脸侧,悠悠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季郁笑了笑,“菡台荷塘边随处泊着小木舟,我们当时怕翻船,没敢上去。”

    两人边聊边走去了二班教室。

    毫不意外,李虹上仍旧为了错开食堂高峰期省去排队的时间而留在班级做题。

    “给你。”季郁淡淡笑道,悄步走到她身边,递了一支开得极美的荷花过去,“我摘回来的。”

    李虹上懵了一下,“送我?”

    “对啊,”她张望教室,“是不是换位置了,邓易安和陆斐菁的座位在哪里啊?”

    李虹上直勾勾盯着那朵荷花,点点头,“对,班主任按高一最后一次考试成绩来排的座位,以后每次月考后都要按成绩换。”

    “呃......”林绿宜微张嘴唇,一时无言。

    季郁不赞同地蹙起眉。

    这无异于以成绩作为标准,将班级的同学划分成三六九等,最后排的位置就像显眼的烙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最低等的贱民”。

    对比一班较为人性化的“左右循环前后滚动”座位机制,二班的座位机制淋漓尽致地体现出石磊“唯成绩论”偏执思维。

    “如果我还在二班的话,我就和年级主任反应情况,对这种不合理的诉求表达不满,如果主任解决不了,那就和校长反应。”季郁注视着李虹上,“你在后排会被挡住吧。”

    李虹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为后排的位置,因为班级倒数几名的成绩。

    “可是,你是第一名。”她低声道。

    第一名自然拥有最好的位置,为什么会觉得不合理呢?

    为什么会在乎后排的人如何呢?

    “因为有更合理更平等的座位分配方式,就像我们班。”季郁不紧不慢道,语气认真,“如果第一名的特权是以一种隐性的方式去掠夺他人本该享有的权利,那还不如不要。如果我对此毫无知觉,我是冷漠的人,如果我对此沾沾自喜,我是野蛮的、粗鄙的人。我会为那样的自己感到悲哀。”

    “不仅如此,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同桌一年,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继续留在竞赛班。后排是留给不想学习的人,而不是想认真读书的人。”

    这些话,她没和李虹上说过。很多时刻,她认为看破不说破或许更好。

    但李虹上刚才那般不解,季郁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给她听。

    “如果你需要我,请和我说。”她一顿,猜想李虹上或许心有顾忌,“如果你怕石磊查到,写封匿名信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季郁和林绿宜两个“有前科”的女孩相视一笑。

    林绿宜举手,“这边提供代写服务。”

    季郁:“年级优秀范文大满贯作者,品质保证。”

    “谢谢你们。”李虹上噗嗤一笑,向来腼腆的女孩难得地露出八颗牙。她双眼闪烁,握着那支荷花,“谢谢你季郁,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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