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最后一门英语考完，离放学还早，语文老师拿着连夜批改完的卷子，给大家讲评这次试卷的作文。
放学后，季郁去英语老师办公室拿印着听力原文的答案卷。
抱着数好的一叠卷子，她支支吾吾地开口：“郑老师，我今天晚自习想请个假，您可以...帮我签个字吗？”
在老师面前扯谎请假，她还是有些心虚。
假条通常都是班主任签字的，但郑笑荣比较好说话，一二班学生在找不到班主任签字时都来找她代签。
“冯老师不在啊？”郑笑荣想也没想，接过假条看了眼上面的理由，身体不适，关心道：“哪里不舒服？”
“我...”季郁这几天正好感冒，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个......”
“感冒了，”郑笑荣看她满脸通红，皱着眉头，“看起来像发烧了呀。”
其实季郁只是来的路上喉咙痒得不行，咳嗽不止，整张脸都咳得脸红，到现在还没褪去。
她吸吸鼻子，不敢看郑老师那双满是关怀的眼睛，“可能吧。”
郑笑荣行云流水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把假条递给她，“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会和你们班主任说的。”
“谢谢郑老师。”
回了教室，其他人兵分几路，从别的老师那里顺利搞到假条，大家“光明正大”地收拾书包准备离校。
“我在晚闻女神那里软磨硬泡好久才搞到的，翘个晚自习真不容易。”邓易安捏着假条，诉说着自己溜这一趟多么不易。
他不敢找石磊，转而去找化学老师，但石磊威名在外，高晚闻也不敢随便给他签字。
“那你别来。”熊天笑怼他。
“我不。”
“宋老师很爽快就给我们签了，”阮知汝扬了扬手里的假条，她和唐凌颖是找宋清欢签的，“签的时候还问我们今晚去哪里玩，吓死我们了，然后她笑眯眯说她当不知道。”
“宋老师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她还能不懂咱们？”龙竹茂道。
“你找谁签的？”季郁瞥了眼孟彷舟手里的假条，他摊开给她看，“郑老师。”
“好的，数学课代表，”季郁莞尔，“我也是郑老师。”
“猜到了，”孟彷舟做对题一般，得意地扬眉，喊她：“英语课代表。”
季郁轻哼，果然，大家都去找自己关系好的老师签字。
等了一会儿，林绿宜找她们十八班班主任签好字后，来一班和他们汇合。
“来来来，拍张照纪念一下。”唐凌颖拿起相机。
众人围成一圈，伸出假条，拍照打卡。拍完照，龙竹茂把大家的假条收起，一叠交给学委，嘱托她晚自习的时候帮忙拿给冯津。
学委一眼就识破，“好家伙，你们集体翘晚自习啊！”
“哎，别乱说啊，我们可是有假条的啊！”龙竹茂“义正言辞”地强调。
六点多，天色已然暗下。
马路两侧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寒风萧索，刚出校门就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们脸上，然而凛冽的秋风吹不凉少年人的激越心情，一个个脚步轻快，笑容洋溢。
直到不远处，两道相携的身影逐渐趋近。
邓易安有些近视，眯着眼睛道：“前面那人有点眼熟。”
龙竹茂和熊天往前方瞄去，同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异口同声道：“快跑啊！”
众人一听，撒腿就是跑。
一群冲出笼子的飞鸟，自由地扑棱着白色翅膀，肆意穿行在夜晚的天空下。
少年人的衣摆在风中荡起波浪，发梢扬起跃动的弧度，拉长的身影掠过一杆杆街灯，直至被地下通道的坡道入口吞噬。
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回荡环绕，而后渐渐平息。
阮知汝喘着气扯住唐凌颖，“跑不动了。”
季郁松开林绿宜的手，拍拍起伏的胸口。
从地下通道上去时，商茹谨慎地朝对面看了看，确认警报解除后，向身后的人们招手，示意可以上到地面了。
总共九个人，龙竹茂和孟彷舟熟悉熊天家饭店的具体位置，于是他们三人各自在打车小程序上叫车。
龙竹茂道：“谁跟我一辆车？”
唐凌颖和阮知汝手挽手，把商茹拉过来，“我们三个坐后排。”
女孩在一块，拆散也不好，龙竹茂点点头，“行吧。”
熊□□其他人道：“那谁跟我一辆？”
商茹拱了拱唐凌颖的胳膊，唐凌颖和她对视一眼，站出来，“那就邓易安和你一辆，绿宜和季郁跟孟彷舟那辆。”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OK，就这样。”
商茹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可。
大家也没意见。
去熊天家的饭店车程大约25分钟，司机看到他们的目的地，饶有兴趣地攀谈，“你们去的这家‘喜滋味私房菜’，我前些天拉了几波客，也是去这里的，一问是什么美食博主在网上推荐了这家店，你们是不是看了那个美食博主的视频才去的？”
“我们吃过好多回了，东西挺不错，师傅您有空也去尝尝。”孟彷舟与师傅笑谈，不动声色给熊天家拉客。
“要得，听说那家店味道挺辣，我这人就爱吃辣，下回一定去吃。”
“太好了，我也爱吃辣！”林绿宜在后排两眼放光，吞咽口水，“不过——”
“店里也有不辣的菜。”孟彷舟侧过头，朝后排道。
“那就好，不然季郁可能会辣到受不了。”
毕竟是翘晚自习，车里有师傅在，他们闲聊几句便不再说话，各自玩手机。
林绿宜见季郁干坐着，怕她无聊，拿了个耳机问她听不听歌，季郁摇头，随即也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一开机，就收到消息，几分钟前的。
ARK：你还不舒服吗？
季郁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微微发烫。
下午考完英语，她一回教室把试卷放桌上，就去了洗手间。
回教室路上，孟彷舟在后面喊了她一声，追赶上来。
季郁诧异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钱包掉了。”
“钱包？你确定是我的？”
“对啊，从你外套口袋溜出来的。”
可是她根本没带钱包，思忖片刻，季郁立刻想到了什么。
这时，男生张开手，把抓在手里的物件展示给她看，一个方方正正的帆布小包。
“......”季郁沉默一会儿，“这不是钱包。”
“嗯？”他眼神似乎在说，不是钱包还能是什么？
其实可以不回答，但季郁那会儿觉得说了也没关系，于是告诉他，“这是卫生巾收纳包。”
男生瞬间怔愣，哑然半晌，有些不知所措。
场面一下子陷入难以形容的尴尬。
“不好意思。”
手里的东西如烫手山芋一般，孟彷舟飞快把帆布包放回季郁手里。
“不用不好意思。”看他耳尖红得不像话，季郁笑了笑，把东西塞回口袋，淡定道：“你干嘛，又不脏。”
季郁很喜欢囤卫生巾，原因无它，只因厂商实在太过狡猾，将包装设计得十分精致可爱。每次生理期，面对折叠成小块的包装精致的卫生巾，受激素影响的心情也能稍微好点。
孟彷舟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玩笑。”
......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他忽然这么问起她。
季郁打字回他。
Tulipe:我没有不舒服！
ARK：你看起来情绪不太高，我以为...
Tulipe:不是因为这个
Tulipe:刚刚我和笑容老师请假的时候，向她撒谎了
Tulipe:她以为我生病了，还关心了我几句
ARK：这要怎么办才好呢[思考]
Tulipe:我都做了，覆水难收，过了就过了
ARK：某人嘴上这么说，可表现得却不是这样的，估计得难受很久了吧
Tulipe:你又知道了？[叉腰]
ARK：又？
Tulipe:我可没说过我不吃辣
ARK：这不难猜啊
Tulipe:？
ARK：上次没吃成的那顿饭，你选了一家口味清淡的店，这次大家提说去熊家吃饭，你对菜品兴致缺缺，应该是对辣菜不太感冒
ARK：我没猜错吧？
Tulipe:哦，超级侦探
ARK：认真办案
季郁无声地笑了下，抬眼看向斜前方的副驾，瞥见男生侧脸唇边扬起的弧度。
ARK：既然不想吃，为什么还要来
拒绝集体活动对季郁而言不是难事，一顿饭而已，去不去没那么重要。
但，为什么还要去呢？
撒谎请假也要去。
是盎然的氛围驱使，还是别有意图？
季郁也无从得知。
那时，唐凌颖和阮知汝满眼期待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不忍心拒绝。
再更隐秘一点想法，或许是想去看看熊天家的酱猪肘子到底是什么味道，和他一起，去尝尝他在他朋友家吃过无数次的菜肴。
Tulipe:谁说我不想吃了
Tulipe:酱猪肘子还能有多辣？
季郁听到前座传来的一声低笑。
ARK：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子到达目的地，在马路边停下。
孟彷舟带着她们绕过一排饭馆，拐进里边的街道，最后在一家亮着LED灯招牌的店门口驻足。他驾轻就熟地带着她们上到二楼包厢。其他人比他们先到，已经落座，见他们姗姗来迟，嚷嚷着怎么这么慢。
三人在最外边留出来的空位坐下，龙竹茂把烫好的碗筷转向他们，“你们拿下碗筷。”
“看看，吃啥？”熊天把菜单给他们。
林绿宜看了大家打钩的菜品，都是自己想吃的，没有补充的，把菜单递给季郁。
季郁一看菜单，不由咋舌。
大家都挺能吃辣，点的菜无一例外都是重口味的，图片上的菜盘里红艳艳的一片。
“虾仁蟹黄豆腐大家吃吗？”她问。
没人说想吃，但几人回她，“点上呗。”
好吧，全桌只有她一个人口味清淡。
景城的本地菜偏辣的，座上几乎都是本地人，好辣实属正常。
只是尤蓁叶吃不了辣，季新南配合着妻子的口味，鲜少在家吃辣，因而季郁从小到大的饮食习惯也受此影响。
她点了道菜意思一下，就把菜单递给孟彷舟。
林绿宜忽然扬手，笑意款款，“再加个粉蒸芋头排骨，行不行？”
熊天忙道：“这可香了，得点上！”
季郁本人对吃什么不是很在意，但她知道林绿宜是顾忌她的口味，才要求加这道菜的。她在桌下抓着林绿宜的手，晃了晃，林绿宜也晃了晃她的手。
孟彷舟拿到菜单，在上面勾了几道菜，把最终勾选完毕的菜单给熊天。
“我去让我爸上菜。”熊天起身，瞄了眼他勾的菜，一脸错愕，“糖醋里脊，蛋蒸肉，炒秋葵，你转性啦？你不是无辣不欢吗？”
季郁眼睛眨了眨，看向他。
“最近上火了，吃点清淡的。”孟彷舟注意到身侧的视线，瞟了熊天一眼，“不行吗？”
“行吧。”熊天犯嘀咕走开了。
五分钟后，熊爸和熊天端着菜盘上来，众人起身，礼貌喊人，“叔叔好。”
“都坐下，都坐下，”熊爸放下菜，热情地笑起来，“大家都是我崽的同学，别客气，在这里吃好喝好啊！想吃什么随便加，叔叔给你们做！”
唐凌颖在十三中开家长会时见过熊爸几回，熟络道：“叔叔您这么忙，我们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了！”
也确实叨扰，现在正值饭点，店里都是客人。
“哎，别说这话！你们来我高兴！我先去炒菜了啊，”熊爸拍了拍熊天的胳膊，“崽儿，好好招呼你们朋友啊。”
之后，店里的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端上来，座上响起捧场的“哇”声一片。
“手机先吃！”阮知汝元气满满地站起来，举起手机拍照。
唐凌颖也忙不迭拿着相机拍拍拍。
辣椒的辛香弥漫整个包厢，满当当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勾得大家垂涎欲滴。最瞩目的要属那一大盘淋上鲜红辣椒油的麻辣兔头，熊天转动桌子，招呼大家开吃。
馋虫勾引，大家迫不及待戴上塑料手套，抓起兔头啃食。
“哇，太好吃了吧！”邓易安张着沾满红油的嘴，用夸张的语气感叹。
林绿宜小口小口吃得极斯文，点头赞同，“真的很有味道，椒香四溢，辣味浓郁。”
“谁还没拿？”兔头是一人两个的，商茹辣得“斯哈斯哈”，见盘子还剩两个，问大家，扫了眼看见季郁餐盘空荡荡，转向她那里，“季郁，拿一下哦，清盘子。”
“很香的，你可以试一试。”孟彷舟说。
季郁抓着兔头，迟疑几秒，“我有预感，吃不掉。”
“那你可以给我。”
曾经的某个片段突然在脑海闪回。
在披萨店里，好像也是这样，他说会替她解决那片被她揪了一小块的披萨。
类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季郁心中产生一丝与之前不尽相同的感受。
之前未太细想，帮忙解决吃不完的食物的做法，听起来有些过于亲密，以至于她在思考这样的举动是否合适。
“这点都吃不掉啊，”熊天以为她是食量问题，啃着兔头大大咧咧道：“你不要也可以给我。”
“我也！”龙竹茂举着兔头。
大家的反应，瞬时打消她刚才的顾虑，拿了一个兔头尝味道，“我就吃一个，剩下的你们谁想吃就拿吧。”
奈何兔头太抢手，大家谁也不肯相让。
“来吧，”商茹一拍掌，拿了个喝完的豆奶玻璃瓶，横放在桌上，“兔头争霸赛！”
兔头肉不多，季郁试图用手揪一点肉尝尝，或许是她动作太过滑稽，孟彷舟低声笑了下，换了副新手套替她掰开兔头的上下颚，分开两腮后，拿了片腮帮肉给她。
季郁放进嘴里尝了尝，麻辣刹那间攫取了口腔和舌头的所有知觉，这是极富刺激和侵占性的辣度。孟彷舟抽了两张纸递给她，直接吐出来不太雅观，她咀嚼几下，强行咽下去了。
鼻腔黏膜湿润，她接过纸，拿来擤鼻涕。
“这是变态辣吗？”她怀疑道。
“只是正常辣度。”她辣得直流眼泪，满脸通红，孟彷舟有点懊悔，早知道就不怂恿她了，每人体质不同，就是会有些人对辣椒耐受性差些。
他开了瓶豆奶给她，“不能吃就别吃了。”
季郁猛吸几口豆奶，良久才缓过来。
“那这些......”她把餐盘推到孟彷舟面前，大家都爱吃的东西，就这样扔掉貌似有些暴殄天物，她微笑：“就麻烦你了。”
反正也是他刚才戴塑料手套打开的，她没咬过，干净卫生。
“OK。”他欣然接受，拿到自己盘里。
桌上空玻璃瓶转了几回后，瓶口都奇迹般地都转到林绿宜这个天选之人面前，盘里最后一只兔头花落林绿宜餐盘。
“绿宜，归你了。”
商茹撑着下巴望过来，目光拂过林绿宜旁边时，笑得别有深意。
季郁和她对上视线，不知道她朝这边看了多久，不自然地抿了口豆奶。
瞥见桌上几道清淡的菜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季郁有些过意不去，带着补偿心理点开手机点单小程序，“我请大家喝奶茶。”
“呜呼！富婆啊！”邓易安在那瞎起哄。
龙竹茂跟着半开玩笑，“怪不得三天两头来罐燕窝。”
季郁也不恼，指尖捻了捻，比划道：“有点小钱，奖学金。”
她平时花钱用的都是奖学金的钱。
尤蓁叶和季新南不给她零花钱，吃穿用度上有任何需求，当即就会满足她。她有张银行卡，存着每年的压岁钱，每年生日父母会打一笔钱给她，如今卡里的数额应该不少。
只是季郁从小到大的各种奖金蓄积的小金库里的钱够用，既不需要向父母要零花钱，也暂时用不上那张卡里的钱。
手机在桌上传了一圈，确认数量后，她下了外卖单。
大家继续吃吃喝喝闲聊，正在兴头上，龙竹茂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老冯电话杀来了。”
龙竹茂本想装死，大不了明天去学校再秋后问斩，但冯津穷追不舍，最后到底是良心实在过意不去，还是接了。
他开了免提，朝大家比了个“嘘”的手势，众人会意，立即噤声屏息。
“溜哪里去了？”冯津在那头确信地问，随后又极其不爽道：“你们溜就溜，拿个假条糊弄我，是几个意思嘞？我该说你们还算把我当回事呢，还是说你们把我当傻子呢？”
龙竹茂讪笑，“老冯，你听——”
“我不听，听你狡辩？班长带头翘晚自习？”
龙竹茂噎住，心头顿时涌出羞愧感。
不过也是几秒的事，那种情绪很快便一晃而过。
这次“出逃”是大家共同商议，一拍即合的决定，倒也没有谁带头一说。只不过他头上挂着班长的名号，免不了被赋予这个班级职位该有的责任和期待。
冯津无非是担心他们的去向和安全，孟彷舟起身走到龙竹茂座位，俯身朝手机那头的人说：“老冯，我们都在一块。”
冯津没好气道：“哪儿呢？”
孟彷舟没把熊爸供出去，只报出饭店名，“‘喜滋味私房菜’，你要过来吗？”
“哟，吃香喝辣的去了！”冯津冷不丁戏谑，随后道：“发定位过来。”
大家面面相觑，冯津一来，多不自在啊。
孟彷舟一脸淡定，“那我们给你留点菜。”
“得了，我要是来了，你们算哪门子翘课？回家后都给我报平安，你们在外头出点事，我这个班主任不得安生。”
孟彷舟弯唇，“好的，老冯。”
龙竹茂凑过去，“老冯，拜拜嘞您！”
“巴不得我赶紧挂吧。”
“嘿嘿！”
阮知汝对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冯津电话一挂，立刻拾起筷子继续大快朵颐。唐凌颖拿着相机拍她的Vlog，商茹吃得差不多，拿着手机在聊天，聊着聊着，她忽地抬头。
“万圣节活动的照片和视频记录我们社员发我了，我拉个群，把照片发给你们吧。”
上周六晚上，也就是期中考前的那个周末，学校音乐剧社和话剧社、动漫社，三社联合办了一个万圣节主题活动。学校对这类活动持保留态度，三个社团没有大肆宣扬，仅当做社团团建活动的规格来办。
商茹提前一个礼拜问过他们要不要来玩。林绿宜说约了同学去市图书馆复习，龙竹茂要替回老家看外婆的龙妈看店，邓易安和孟彷舟周末本来就要来学校上竞赛辅导课，熊天本人对这类活动兴趣浓厚，三人同意参加活动。
唐凌颖和阮知汝高一在动漫社短暂待了一学期就退社了，现今动漫社的部长是她们的舍友，两人早就受到了舍友的邀请。女孩们兴高采烈地击掌，高兴又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时彗和祝辰星所在的国际学校这个活动是全校性的，是学校几个盛大的活动之一，她和季郁提过，问她要不要去玩。季郁并不羡慕，参与的意愿也不浓烈，考前的周末她哪有什么心思去玩耍。时彗知道她只要碰上考试，娱乐活动都得退避三舍，便没有勉强她。
“周六晚上六点，差不多九点结束，在学校操场。”商茹眨巴着眼睛，请求季郁加入他们，“就当放松一下，好不好？”
“我们周六下午先到班里自习，然后点个外卖吃晚饭，之后去操场参加活动。”唐凌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让季郁心理负担减轻了一点，她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周六那天她背着书包下楼，尤蓁叶问了句她怎么要出门，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作业落学校了。
季郁到了才知道，所谓的三社联办的万圣节活动，其实就是cosplay+狼人杀+撕名牌游戏。
“我们有个高一建的猫咪群，拉你进来。”唐凌颖是群管理，和群主时彗说了声后，把商茹拉进了群里，“你发这里吧。”
群里很快被照片刷屏，大家纷纷低头刷手机看照片。
“你们都好好看啊！”林绿宜眼底流露歆羡，“好可惜，没去成。”
大家都穿着cos的角色服和佩戴相应道具，脸上没画多浓重的妆，胜在胶原蛋白满满，每个人都青春洋溢，笑容开朗，充满着蓬勃朝气。
商茹得意地扬起下巴，“女生那几件cos服都是我珍藏的哦，男生的是我去店里租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中途季郁接到外卖员电话，准备下楼拿奶茶，孟彷舟见状起身说他去拿。
回来时，席间笑声不断。
“熊，你动作咋这么笨拙啊，哈哈哈！”龙竹茂无情嘲笑。
熊天抱怨，“邓易安老踩我脚！而且无脸男的面具当着我眼睛了！”
邓易安幽怨，“你面具撞我头我都没说呢，我那破剪刀手手套又方便到哪里去了？”
“我们软糖组合配合得真不错！”
唐凌颖津津有味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没有化大浓妆，但为了贴合角色，涂着烈焰红唇，嘴角抹开的口红像一道深红的血迹，对面的阮知汝背着小翅膀，身穿仙女纱裙。
阮知汝嚼着香辣牛腩，鼓囊着脸颊点头，“耶！吸血女爵和花仙子绝配！”
商茹拉进度条看自己的画面，她cos的是朱丽叶，跟季郁cos的万圣节女巫是舞搭子，两人都学过舞蹈，动作优美流畅，配合默契。
她满意点头，对季郁道：“我们跳得也超级棒！”
孟彷舟把奶茶从外卖袋取出放桌上，各人领走自己的那杯。
他微微俯身，看了眼季郁的手机屏幕，“我错过了什么？”
季郁手机转向他那边，调侃道：“在看开场环节的踩脚舞。”
商茹最早发群里的视频终于龟速发出，画质很清晰，是社团社员专门用高清相机记录下的。
三十来个装扮各异的同学在操场跟着前头的商茹练习了十分钟交谊舞后，开始两两配对跳起来，在倒计时结束后，结束舞步，根据主持人念的人头数聚在一起，其实就是变相的抢椅子游戏。
几轮之后，原先的配对都打散了，华尔兹舞曲再度响起时，所有人在场上胡乱抓人做舞搭子。
季郁手机里视频播放到倒数第三轮，操场只剩五组人，主持人念了数字6，大家迅速聚拢到一块，和季郁搭档的商茹没有找到组织，和其他三人共同被淘汰出局。在场只剩下包括季郁在内的六人，而“存活”下来的人里，季郁只认识孟彷舟一个。
季郁余光瞄到屏幕里的画面，不自在地撩了下脸侧的一缕碎发。
视频里，他们心照不宣地配对成新的舞搭子。
拍摄距离和角度的缘故，实际上隔着适度身体距离、只有胳膊搭在彼此手臂肩胛的他们，在视频里看起来颇为，暧昧。
期间，两人唇瓣嗫嚅，在说些什么。
商茹的进度条也到这里，举着手机面向他们，“你两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季郁和孟彷舟下意识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回避对方视线。
“在说我们那一轮音乐时间尤其长。”季郁说。
“有吗？”商茹装傻道。
唐凌颖看着视频边边角里，那个鬼鬼祟祟躲在音箱旁的像素小人商茹，低头窃笑。
——“有吗？”
孟彷舟也是这样回答的。
秋夜亮着暖黄灯光的操场上，月轮散发着柔和光晕，女巫长袍裙摆子在风里翩跹飞舞，尼克狐挺阔有型的蓝色制服在少年身上格外适配。
一对意想不到的组合，在默契的跳跃舞步中又显得异常和谐。
舞步变缓时，他又轻声补充——
“音乐很好听，久一点也没关系。”
操场草地上，季郁视线里的双人影子在不断摇晃，脸腾地升温不止。
她的心跳，也跟着，扑通扑通的。
“再尝尝我做的酱猪肘子！”
包厢里，未见熊爸人先闻熊爸声。
他笑呵呵地端着盘撒着翠绿葱花的卤猪蹄进来，“今天猪蹄做完了，我刚让人特地去肉店买了两只，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你们尝尝。”
“谢谢叔叔。”
“不谢不谢，快吃吧。”
那晚揽在肩胛骨上的宽大手掌传导到身体的热度，在看到视频后，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季郁用手掌扇了扇脸颊，喝了几口奶茶。
酱猪肘子转到她面前，她拾筷欲尝，身侧传来一句悄声提醒，“这道菜辣度和兔头可不相上下。”
孟彷舟倒了杯清水放在她桌前，“你先洗洗。”
吃一堑长一智，季郁听人劝，在清水里过了一遍才将食物送进口。
还是能感受到辣意，但比之前的辣度弱了不少。
又吃了半小时，要结账的时候，熊爸拦在前台，愣是没让他们付钱。听熊天提了他们喜欢麻辣兔头，给他们每人打包了一份带走。
路上，唐凌颖主动提起，“我们今天吃了一大桌子菜，不付钱多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这顿饭应该大家A。
林绿宜道：“熊天你算下我们今晚大概吃了多少？”
“不用！”熊天摆手，“我爸都说了不用，别客气！”
唐凌颖没理他，点开相册，问：“我刚拍了付款码，付多少合适啊？”
临走时，龙竹茂没漏掉孟彷舟的动作，他瞟了眼走在身侧的人，撞了下他肩膀，低声和他说了句话。
孟彷舟短促地“嗯”了一声，回他：“付了。”
“刚孟彷舟付了，”龙竹茂点开微信，吆喝大家，“同志们，面对面建群，1111，在微信群付款里A哈。”
季郁赶在晚自习下课回到景一，假装自己晚自习下课，坐上方洁开来的车上，回到了家。
洗漱完，微信群里出现未读消息，都是群付款的消息。
滑到最上面的群付款讯息，页面一排小字显示——“你无需支付”
她一愣，在群成员列表里一眼找出那个昵称为“ARK”的人，发送了添加好友消息。
季郁拿了张草稿纸默画烂熟于心的中国地形图，虽然画地图没什么用，她更应该做的，是拿出各科的答案卷，订正错题，但她习惯画地图消磨时间。
画完地图，她看了眼微信消息，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
却一言不发。
像是故意“守株待兔”，空白的对话框里如悬垂着一条透明的鱼线，在等鱼儿主动上钩。
季郁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一个抱着手臂的翘嘴狐狸形象。
内心莫名泛起一股隐秘的欣悦。
她故作高冷——
Tulipe：？
ARK:？
“切，”季郁对他幼稚的复制粘贴行为嗤之以鼻，随后发了个截图过去。
Tulipe：[图片]
Tulipe：你漏了我
ARK:哦，你不用
Tulipe：为什么我不用？
ARK:[干杯]
Tulipe：哦，我知道了，因为我请你们喝奶茶
ARK:不止
Tulipe：嗯？？
ARK:上次还欠你一顿饭
季郁倏地想起许久前鸽了的那顿饭局。
她继续逞幼稚的口舌之快
Tulipe：哦，还人情，现在两清喽
ARK:哦，还是不止
在季郁思忖这句究竟是何意之际，对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111”，引用了前面对话里的一条消息——
“哦，你不用”
放学后，季郁去英语老师办公室拿印着听力原文的答案卷。
抱着数好的一叠卷子，她支支吾吾地开口：“郑老师，我今天晚自习想请个假，您可以...帮我签个字吗？”
在老师面前扯谎请假，她还是有些心虚。
假条通常都是班主任签字的，但郑笑荣比较好说话，一二班学生在找不到班主任签字时都来找她代签。
“冯老师不在啊？”郑笑荣想也没想，接过假条看了眼上面的理由，身体不适，关心道：“哪里不舒服？”
“我...”季郁这几天正好感冒，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个......”
“感冒了，”郑笑荣看她满脸通红，皱着眉头，“看起来像发烧了呀。”
其实季郁只是来的路上喉咙痒得不行，咳嗽不止，整张脸都咳得脸红，到现在还没褪去。
她吸吸鼻子，不敢看郑老师那双满是关怀的眼睛，“可能吧。”
郑笑荣行云流水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把假条递给她，“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会和你们班主任说的。”
“谢谢郑老师。”
回了教室，其他人兵分几路，从别的老师那里顺利搞到假条，大家“光明正大”地收拾书包准备离校。
“我在晚闻女神那里软磨硬泡好久才搞到的，翘个晚自习真不容易。”邓易安捏着假条，诉说着自己溜这一趟多么不易。
他不敢找石磊，转而去找化学老师，但石磊威名在外，高晚闻也不敢随便给他签字。
“那你别来。”熊天笑怼他。
“我不。”
“宋老师很爽快就给我们签了，”阮知汝扬了扬手里的假条，她和唐凌颖是找宋清欢签的，“签的时候还问我们今晚去哪里玩，吓死我们了，然后她笑眯眯说她当不知道。”
“宋老师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她还能不懂咱们？”龙竹茂道。
“你找谁签的？”季郁瞥了眼孟彷舟手里的假条，他摊开给她看，“郑老师。”
“好的，数学课代表，”季郁莞尔，“我也是郑老师。”
“猜到了，”孟彷舟做对题一般，得意地扬眉，喊她：“英语课代表。”
季郁轻哼，果然，大家都去找自己关系好的老师签字。
等了一会儿，林绿宜找她们十八班班主任签好字后，来一班和他们汇合。
“来来来，拍张照纪念一下。”唐凌颖拿起相机。
众人围成一圈，伸出假条，拍照打卡。拍完照，龙竹茂把大家的假条收起，一叠交给学委，嘱托她晚自习的时候帮忙拿给冯津。
学委一眼就识破，“好家伙，你们集体翘晚自习啊！”
“哎，别乱说啊，我们可是有假条的啊！”龙竹茂“义正言辞”地强调。
六点多，天色已然暗下。
马路两侧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寒风萧索，刚出校门就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们脸上，然而凛冽的秋风吹不凉少年人的激越心情，一个个脚步轻快，笑容洋溢。
直到不远处，两道相携的身影逐渐趋近。
邓易安有些近视，眯着眼睛道：“前面那人有点眼熟。”
龙竹茂和熊天往前方瞄去，同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异口同声道：“快跑啊！”
众人一听，撒腿就是跑。
一群冲出笼子的飞鸟，自由地扑棱着白色翅膀，肆意穿行在夜晚的天空下。
少年人的衣摆在风中荡起波浪，发梢扬起跃动的弧度，拉长的身影掠过一杆杆街灯，直至被地下通道的坡道入口吞噬。
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回荡环绕，而后渐渐平息。
阮知汝喘着气扯住唐凌颖，“跑不动了。”
季郁松开林绿宜的手，拍拍起伏的胸口。
从地下通道上去时，商茹谨慎地朝对面看了看，确认警报解除后，向身后的人们招手，示意可以上到地面了。
总共九个人，龙竹茂和孟彷舟熟悉熊天家饭店的具体位置，于是他们三人各自在打车小程序上叫车。
龙竹茂道：“谁跟我一辆车？”
唐凌颖和阮知汝手挽手，把商茹拉过来，“我们三个坐后排。”
女孩在一块，拆散也不好，龙竹茂点点头，“行吧。”
熊□□其他人道：“那谁跟我一辆？”
商茹拱了拱唐凌颖的胳膊，唐凌颖和她对视一眼，站出来，“那就邓易安和你一辆，绿宜和季郁跟孟彷舟那辆。”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OK，就这样。”
商茹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可。
大家也没意见。
去熊天家的饭店车程大约25分钟，司机看到他们的目的地，饶有兴趣地攀谈，“你们去的这家‘喜滋味私房菜’，我前些天拉了几波客，也是去这里的，一问是什么美食博主在网上推荐了这家店，你们是不是看了那个美食博主的视频才去的？”
“我们吃过好多回了，东西挺不错，师傅您有空也去尝尝。”孟彷舟与师傅笑谈，不动声色给熊天家拉客。
“要得，听说那家店味道挺辣，我这人就爱吃辣，下回一定去吃。”
“太好了，我也爱吃辣！”林绿宜在后排两眼放光，吞咽口水，“不过——”
“店里也有不辣的菜。”孟彷舟侧过头，朝后排道。
“那就好，不然季郁可能会辣到受不了。”
毕竟是翘晚自习，车里有师傅在，他们闲聊几句便不再说话，各自玩手机。
林绿宜见季郁干坐着，怕她无聊，拿了个耳机问她听不听歌，季郁摇头，随即也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一开机，就收到消息，几分钟前的。
ARK：你还不舒服吗？
季郁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微微发烫。
下午考完英语，她一回教室把试卷放桌上，就去了洗手间。
回教室路上，孟彷舟在后面喊了她一声，追赶上来。
季郁诧异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钱包掉了。”
“钱包？你确定是我的？”
“对啊，从你外套口袋溜出来的。”
可是她根本没带钱包，思忖片刻，季郁立刻想到了什么。
这时，男生张开手，把抓在手里的物件展示给她看，一个方方正正的帆布小包。
“......”季郁沉默一会儿，“这不是钱包。”
“嗯？”他眼神似乎在说，不是钱包还能是什么？
其实可以不回答，但季郁那会儿觉得说了也没关系，于是告诉他，“这是卫生巾收纳包。”
男生瞬间怔愣，哑然半晌，有些不知所措。
场面一下子陷入难以形容的尴尬。
“不好意思。”
手里的东西如烫手山芋一般，孟彷舟飞快把帆布包放回季郁手里。
“不用不好意思。”看他耳尖红得不像话，季郁笑了笑，把东西塞回口袋，淡定道：“你干嘛，又不脏。”
季郁很喜欢囤卫生巾，原因无它，只因厂商实在太过狡猾，将包装设计得十分精致可爱。每次生理期，面对折叠成小块的包装精致的卫生巾，受激素影响的心情也能稍微好点。
孟彷舟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玩笑。”
......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他忽然这么问起她。
季郁打字回他。
Tulipe:我没有不舒服！
ARK：你看起来情绪不太高，我以为...
Tulipe:不是因为这个
Tulipe:刚刚我和笑容老师请假的时候，向她撒谎了
Tulipe:她以为我生病了，还关心了我几句
ARK：这要怎么办才好呢[思考]
Tulipe:我都做了，覆水难收，过了就过了
ARK：某人嘴上这么说，可表现得却不是这样的，估计得难受很久了吧
Tulipe:你又知道了？[叉腰]
ARK：又？
Tulipe:我可没说过我不吃辣
ARK：这不难猜啊
Tulipe:？
ARK：上次没吃成的那顿饭，你选了一家口味清淡的店，这次大家提说去熊家吃饭，你对菜品兴致缺缺，应该是对辣菜不太感冒
ARK：我没猜错吧？
Tulipe:哦，超级侦探
ARK：认真办案
季郁无声地笑了下，抬眼看向斜前方的副驾，瞥见男生侧脸唇边扬起的弧度。
ARK：既然不想吃，为什么还要来
拒绝集体活动对季郁而言不是难事，一顿饭而已，去不去没那么重要。
但，为什么还要去呢？
撒谎请假也要去。
是盎然的氛围驱使，还是别有意图？
季郁也无从得知。
那时，唐凌颖和阮知汝满眼期待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不忍心拒绝。
再更隐秘一点想法，或许是想去看看熊天家的酱猪肘子到底是什么味道，和他一起，去尝尝他在他朋友家吃过无数次的菜肴。
Tulipe:谁说我不想吃了
Tulipe:酱猪肘子还能有多辣？
季郁听到前座传来的一声低笑。
ARK：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子到达目的地，在马路边停下。
孟彷舟带着她们绕过一排饭馆，拐进里边的街道，最后在一家亮着LED灯招牌的店门口驻足。他驾轻就熟地带着她们上到二楼包厢。其他人比他们先到，已经落座，见他们姗姗来迟，嚷嚷着怎么这么慢。
三人在最外边留出来的空位坐下，龙竹茂把烫好的碗筷转向他们，“你们拿下碗筷。”
“看看，吃啥？”熊天把菜单给他们。
林绿宜看了大家打钩的菜品，都是自己想吃的，没有补充的，把菜单递给季郁。
季郁一看菜单，不由咋舌。
大家都挺能吃辣，点的菜无一例外都是重口味的，图片上的菜盘里红艳艳的一片。
“虾仁蟹黄豆腐大家吃吗？”她问。
没人说想吃，但几人回她，“点上呗。”
好吧，全桌只有她一个人口味清淡。
景城的本地菜偏辣的，座上几乎都是本地人，好辣实属正常。
只是尤蓁叶吃不了辣，季新南配合着妻子的口味，鲜少在家吃辣，因而季郁从小到大的饮食习惯也受此影响。
她点了道菜意思一下，就把菜单递给孟彷舟。
林绿宜忽然扬手，笑意款款，“再加个粉蒸芋头排骨，行不行？”
熊天忙道：“这可香了，得点上！”
季郁本人对吃什么不是很在意，但她知道林绿宜是顾忌她的口味，才要求加这道菜的。她在桌下抓着林绿宜的手，晃了晃，林绿宜也晃了晃她的手。
孟彷舟拿到菜单，在上面勾了几道菜，把最终勾选完毕的菜单给熊天。
“我去让我爸上菜。”熊天起身，瞄了眼他勾的菜，一脸错愕，“糖醋里脊，蛋蒸肉，炒秋葵，你转性啦？你不是无辣不欢吗？”
季郁眼睛眨了眨，看向他。
“最近上火了，吃点清淡的。”孟彷舟注意到身侧的视线，瞟了熊天一眼，“不行吗？”
“行吧。”熊天犯嘀咕走开了。
五分钟后，熊爸和熊天端着菜盘上来，众人起身，礼貌喊人，“叔叔好。”
“都坐下，都坐下，”熊爸放下菜，热情地笑起来，“大家都是我崽的同学，别客气，在这里吃好喝好啊！想吃什么随便加，叔叔给你们做！”
唐凌颖在十三中开家长会时见过熊爸几回，熟络道：“叔叔您这么忙，我们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了！”
也确实叨扰，现在正值饭点，店里都是客人。
“哎，别说这话！你们来我高兴！我先去炒菜了啊，”熊爸拍了拍熊天的胳膊，“崽儿，好好招呼你们朋友啊。”
之后，店里的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端上来，座上响起捧场的“哇”声一片。
“手机先吃！”阮知汝元气满满地站起来，举起手机拍照。
唐凌颖也忙不迭拿着相机拍拍拍。
辣椒的辛香弥漫整个包厢，满当当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勾得大家垂涎欲滴。最瞩目的要属那一大盘淋上鲜红辣椒油的麻辣兔头，熊天转动桌子，招呼大家开吃。
馋虫勾引，大家迫不及待戴上塑料手套，抓起兔头啃食。
“哇，太好吃了吧！”邓易安张着沾满红油的嘴，用夸张的语气感叹。
林绿宜小口小口吃得极斯文，点头赞同，“真的很有味道，椒香四溢，辣味浓郁。”
“谁还没拿？”兔头是一人两个的，商茹辣得“斯哈斯哈”，见盘子还剩两个，问大家，扫了眼看见季郁餐盘空荡荡，转向她那里，“季郁，拿一下哦，清盘子。”
“很香的，你可以试一试。”孟彷舟说。
季郁抓着兔头，迟疑几秒，“我有预感，吃不掉。”
“那你可以给我。”
曾经的某个片段突然在脑海闪回。
在披萨店里，好像也是这样，他说会替她解决那片被她揪了一小块的披萨。
类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季郁心中产生一丝与之前不尽相同的感受。
之前未太细想，帮忙解决吃不完的食物的做法，听起来有些过于亲密，以至于她在思考这样的举动是否合适。
“这点都吃不掉啊，”熊天以为她是食量问题，啃着兔头大大咧咧道：“你不要也可以给我。”
“我也！”龙竹茂举着兔头。
大家的反应，瞬时打消她刚才的顾虑，拿了一个兔头尝味道，“我就吃一个，剩下的你们谁想吃就拿吧。”
奈何兔头太抢手，大家谁也不肯相让。
“来吧，”商茹一拍掌，拿了个喝完的豆奶玻璃瓶，横放在桌上，“兔头争霸赛！”
兔头肉不多，季郁试图用手揪一点肉尝尝，或许是她动作太过滑稽，孟彷舟低声笑了下，换了副新手套替她掰开兔头的上下颚，分开两腮后，拿了片腮帮肉给她。
季郁放进嘴里尝了尝，麻辣刹那间攫取了口腔和舌头的所有知觉，这是极富刺激和侵占性的辣度。孟彷舟抽了两张纸递给她，直接吐出来不太雅观，她咀嚼几下，强行咽下去了。
鼻腔黏膜湿润，她接过纸，拿来擤鼻涕。
“这是变态辣吗？”她怀疑道。
“只是正常辣度。”她辣得直流眼泪，满脸通红，孟彷舟有点懊悔，早知道就不怂恿她了，每人体质不同，就是会有些人对辣椒耐受性差些。
他开了瓶豆奶给她，“不能吃就别吃了。”
季郁猛吸几口豆奶，良久才缓过来。
“那这些......”她把餐盘推到孟彷舟面前，大家都爱吃的东西，就这样扔掉貌似有些暴殄天物，她微笑：“就麻烦你了。”
反正也是他刚才戴塑料手套打开的，她没咬过，干净卫生。
“OK。”他欣然接受，拿到自己盘里。
桌上空玻璃瓶转了几回后，瓶口都奇迹般地都转到林绿宜这个天选之人面前，盘里最后一只兔头花落林绿宜餐盘。
“绿宜，归你了。”
商茹撑着下巴望过来，目光拂过林绿宜旁边时，笑得别有深意。
季郁和她对上视线，不知道她朝这边看了多久，不自然地抿了口豆奶。
瞥见桌上几道清淡的菜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季郁有些过意不去，带着补偿心理点开手机点单小程序，“我请大家喝奶茶。”
“呜呼！富婆啊！”邓易安在那瞎起哄。
龙竹茂跟着半开玩笑，“怪不得三天两头来罐燕窝。”
季郁也不恼，指尖捻了捻，比划道：“有点小钱，奖学金。”
她平时花钱用的都是奖学金的钱。
尤蓁叶和季新南不给她零花钱，吃穿用度上有任何需求，当即就会满足她。她有张银行卡，存着每年的压岁钱，每年生日父母会打一笔钱给她，如今卡里的数额应该不少。
只是季郁从小到大的各种奖金蓄积的小金库里的钱够用，既不需要向父母要零花钱，也暂时用不上那张卡里的钱。
手机在桌上传了一圈，确认数量后，她下了外卖单。
大家继续吃吃喝喝闲聊，正在兴头上，龙竹茂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老冯电话杀来了。”
龙竹茂本想装死，大不了明天去学校再秋后问斩，但冯津穷追不舍，最后到底是良心实在过意不去，还是接了。
他开了免提，朝大家比了个“嘘”的手势，众人会意，立即噤声屏息。
“溜哪里去了？”冯津在那头确信地问，随后又极其不爽道：“你们溜就溜，拿个假条糊弄我，是几个意思嘞？我该说你们还算把我当回事呢，还是说你们把我当傻子呢？”
龙竹茂讪笑，“老冯，你听——”
“我不听，听你狡辩？班长带头翘晚自习？”
龙竹茂噎住，心头顿时涌出羞愧感。
不过也是几秒的事，那种情绪很快便一晃而过。
这次“出逃”是大家共同商议，一拍即合的决定，倒也没有谁带头一说。只不过他头上挂着班长的名号，免不了被赋予这个班级职位该有的责任和期待。
冯津无非是担心他们的去向和安全，孟彷舟起身走到龙竹茂座位，俯身朝手机那头的人说：“老冯，我们都在一块。”
冯津没好气道：“哪儿呢？”
孟彷舟没把熊爸供出去，只报出饭店名，“‘喜滋味私房菜’，你要过来吗？”
“哟，吃香喝辣的去了！”冯津冷不丁戏谑，随后道：“发定位过来。”
大家面面相觑，冯津一来，多不自在啊。
孟彷舟一脸淡定，“那我们给你留点菜。”
“得了，我要是来了，你们算哪门子翘课？回家后都给我报平安，你们在外头出点事，我这个班主任不得安生。”
孟彷舟弯唇，“好的，老冯。”
龙竹茂凑过去，“老冯，拜拜嘞您！”
“巴不得我赶紧挂吧。”
“嘿嘿！”
阮知汝对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冯津电话一挂，立刻拾起筷子继续大快朵颐。唐凌颖拿着相机拍她的Vlog，商茹吃得差不多，拿着手机在聊天，聊着聊着，她忽地抬头。
“万圣节活动的照片和视频记录我们社员发我了，我拉个群，把照片发给你们吧。”
上周六晚上，也就是期中考前的那个周末，学校音乐剧社和话剧社、动漫社，三社联合办了一个万圣节主题活动。学校对这类活动持保留态度，三个社团没有大肆宣扬，仅当做社团团建活动的规格来办。
商茹提前一个礼拜问过他们要不要来玩。林绿宜说约了同学去市图书馆复习，龙竹茂要替回老家看外婆的龙妈看店，邓易安和孟彷舟周末本来就要来学校上竞赛辅导课，熊天本人对这类活动兴趣浓厚，三人同意参加活动。
唐凌颖和阮知汝高一在动漫社短暂待了一学期就退社了，现今动漫社的部长是她们的舍友，两人早就受到了舍友的邀请。女孩们兴高采烈地击掌，高兴又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时彗和祝辰星所在的国际学校这个活动是全校性的，是学校几个盛大的活动之一，她和季郁提过，问她要不要去玩。季郁并不羡慕，参与的意愿也不浓烈，考前的周末她哪有什么心思去玩耍。时彗知道她只要碰上考试，娱乐活动都得退避三舍，便没有勉强她。
“周六晚上六点，差不多九点结束，在学校操场。”商茹眨巴着眼睛，请求季郁加入他们，“就当放松一下，好不好？”
“我们周六下午先到班里自习，然后点个外卖吃晚饭，之后去操场参加活动。”唐凌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让季郁心理负担减轻了一点，她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周六那天她背着书包下楼，尤蓁叶问了句她怎么要出门，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作业落学校了。
季郁到了才知道，所谓的三社联办的万圣节活动，其实就是cosplay+狼人杀+撕名牌游戏。
“我们有个高一建的猫咪群，拉你进来。”唐凌颖是群管理，和群主时彗说了声后，把商茹拉进了群里，“你发这里吧。”
群里很快被照片刷屏，大家纷纷低头刷手机看照片。
“你们都好好看啊！”林绿宜眼底流露歆羡，“好可惜，没去成。”
大家都穿着cos的角色服和佩戴相应道具，脸上没画多浓重的妆，胜在胶原蛋白满满，每个人都青春洋溢，笑容开朗，充满着蓬勃朝气。
商茹得意地扬起下巴，“女生那几件cos服都是我珍藏的哦，男生的是我去店里租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中途季郁接到外卖员电话，准备下楼拿奶茶，孟彷舟见状起身说他去拿。
回来时，席间笑声不断。
“熊，你动作咋这么笨拙啊，哈哈哈！”龙竹茂无情嘲笑。
熊天抱怨，“邓易安老踩我脚！而且无脸男的面具当着我眼睛了！”
邓易安幽怨，“你面具撞我头我都没说呢，我那破剪刀手手套又方便到哪里去了？”
“我们软糖组合配合得真不错！”
唐凌颖津津有味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没有化大浓妆，但为了贴合角色，涂着烈焰红唇，嘴角抹开的口红像一道深红的血迹，对面的阮知汝背着小翅膀，身穿仙女纱裙。
阮知汝嚼着香辣牛腩，鼓囊着脸颊点头，“耶！吸血女爵和花仙子绝配！”
商茹拉进度条看自己的画面，她cos的是朱丽叶，跟季郁cos的万圣节女巫是舞搭子，两人都学过舞蹈，动作优美流畅，配合默契。
她满意点头，对季郁道：“我们跳得也超级棒！”
孟彷舟把奶茶从外卖袋取出放桌上，各人领走自己的那杯。
他微微俯身，看了眼季郁的手机屏幕，“我错过了什么？”
季郁手机转向他那边，调侃道：“在看开场环节的踩脚舞。”
商茹最早发群里的视频终于龟速发出，画质很清晰，是社团社员专门用高清相机记录下的。
三十来个装扮各异的同学在操场跟着前头的商茹练习了十分钟交谊舞后，开始两两配对跳起来，在倒计时结束后，结束舞步，根据主持人念的人头数聚在一起，其实就是变相的抢椅子游戏。
几轮之后，原先的配对都打散了，华尔兹舞曲再度响起时，所有人在场上胡乱抓人做舞搭子。
季郁手机里视频播放到倒数第三轮，操场只剩五组人，主持人念了数字6，大家迅速聚拢到一块，和季郁搭档的商茹没有找到组织，和其他三人共同被淘汰出局。在场只剩下包括季郁在内的六人，而“存活”下来的人里，季郁只认识孟彷舟一个。
季郁余光瞄到屏幕里的画面，不自在地撩了下脸侧的一缕碎发。
视频里，他们心照不宣地配对成新的舞搭子。
拍摄距离和角度的缘故，实际上隔着适度身体距离、只有胳膊搭在彼此手臂肩胛的他们，在视频里看起来颇为，暧昧。
期间，两人唇瓣嗫嚅，在说些什么。
商茹的进度条也到这里，举着手机面向他们，“你两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季郁和孟彷舟下意识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回避对方视线。
“在说我们那一轮音乐时间尤其长。”季郁说。
“有吗？”商茹装傻道。
唐凌颖看着视频边边角里，那个鬼鬼祟祟躲在音箱旁的像素小人商茹，低头窃笑。
——“有吗？”
孟彷舟也是这样回答的。
秋夜亮着暖黄灯光的操场上，月轮散发着柔和光晕，女巫长袍裙摆子在风里翩跹飞舞，尼克狐挺阔有型的蓝色制服在少年身上格外适配。
一对意想不到的组合，在默契的跳跃舞步中又显得异常和谐。
舞步变缓时，他又轻声补充——
“音乐很好听，久一点也没关系。”
操场草地上，季郁视线里的双人影子在不断摇晃，脸腾地升温不止。
她的心跳，也跟着，扑通扑通的。
“再尝尝我做的酱猪肘子！”
包厢里，未见熊爸人先闻熊爸声。
他笑呵呵地端着盘撒着翠绿葱花的卤猪蹄进来，“今天猪蹄做完了，我刚让人特地去肉店买了两只，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你们尝尝。”
“谢谢叔叔。”
“不谢不谢，快吃吧。”
那晚揽在肩胛骨上的宽大手掌传导到身体的热度，在看到视频后，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季郁用手掌扇了扇脸颊，喝了几口奶茶。
酱猪肘子转到她面前，她拾筷欲尝，身侧传来一句悄声提醒，“这道菜辣度和兔头可不相上下。”
孟彷舟倒了杯清水放在她桌前，“你先洗洗。”
吃一堑长一智，季郁听人劝，在清水里过了一遍才将食物送进口。
还是能感受到辣意，但比之前的辣度弱了不少。
又吃了半小时，要结账的时候，熊爸拦在前台，愣是没让他们付钱。听熊天提了他们喜欢麻辣兔头，给他们每人打包了一份带走。
路上，唐凌颖主动提起，“我们今天吃了一大桌子菜，不付钱多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这顿饭应该大家A。
林绿宜道：“熊天你算下我们今晚大概吃了多少？”
“不用！”熊天摆手，“我爸都说了不用，别客气！”
唐凌颖没理他，点开相册，问：“我刚拍了付款码，付多少合适啊？”
临走时，龙竹茂没漏掉孟彷舟的动作，他瞟了眼走在身侧的人，撞了下他肩膀，低声和他说了句话。
孟彷舟短促地“嗯”了一声，回他：“付了。”
“刚孟彷舟付了，”龙竹茂点开微信，吆喝大家，“同志们，面对面建群，1111，在微信群付款里A哈。”
季郁赶在晚自习下课回到景一，假装自己晚自习下课，坐上方洁开来的车上，回到了家。
洗漱完，微信群里出现未读消息，都是群付款的消息。
滑到最上面的群付款讯息，页面一排小字显示——“你无需支付”
她一愣，在群成员列表里一眼找出那个昵称为“ARK”的人，发送了添加好友消息。
季郁拿了张草稿纸默画烂熟于心的中国地形图，虽然画地图没什么用，她更应该做的，是拿出各科的答案卷，订正错题，但她习惯画地图消磨时间。
画完地图，她看了眼微信消息，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
却一言不发。
像是故意“守株待兔”，空白的对话框里如悬垂着一条透明的鱼线，在等鱼儿主动上钩。
季郁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一个抱着手臂的翘嘴狐狸形象。
内心莫名泛起一股隐秘的欣悦。
她故作高冷——
Tulipe：？
ARK:？
“切，”季郁对他幼稚的复制粘贴行为嗤之以鼻，随后发了个截图过去。
Tulipe：[图片]
Tulipe：你漏了我
ARK:哦，你不用
Tulipe：为什么我不用？
ARK:[干杯]
Tulipe：哦，我知道了，因为我请你们喝奶茶
ARK:不止
Tulipe：嗯？？
ARK:上次还欠你一顿饭
季郁倏地想起许久前鸽了的那顿饭局。
她继续逞幼稚的口舌之快
Tulipe：哦，还人情，现在两清喽
ARK:哦，还是不止
在季郁思忖这句究竟是何意之际，对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111”，引用了前面对话里的一条消息——
“哦，你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