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霜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树下除了傅聿时,别无他人。

    那些存在于她脑海的零星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完整。

    那双蓝色拖鞋不是巧合,他在楼下买酱油也并非顺路。

    她们口中十六楼的帅哥,她的新邻居,正是傅聿时。

    夜色浓郁,晚风吹得银杏枯枝簌簌作响,商超的老音响传来怀旧的抒情旋律。

    思绪被靡靡之音搅拌,聂霜望着树下对话的几人,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并未听清。

    应付完那两个搭讪的女生,傅聿时抬起头,就见聂霜正望着他。

    显然,她已经知道自己搬过来的事了。

    但她眼睛里有疑惑,有迷茫,却唯独没有欣喜。

    心里有些紧张,他一时忘了抬脚,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静静凝试着她。

    与他对视时,聂霜察觉到他眼里似乎藏了话。

    她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要搬到自己隔壁?

    那两位女生尖锐的嗔怪声,也隐隐约约飘入她耳朵里。

    “你不是说人家没有女朋友吗?”

    “我怎么知道嘛,刚才明明没看见。”

    “丢死人了,快走吧!”

    一对夫妻带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从他们中间经过,视线被隔开的瞬间,女孩手里的玩具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如梦初醒。

    收回视线,傅聿时缓缓走到她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车停在里面的。”

    既然住这儿,自然是停在里面。

    聂霜微微点头,抬手环抱住自己,边转身往里走,边若无其事地问:“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落地就直接过来了。”

    章叔效率很高,很快替他租下这个房子,他让家里人替他收拾好行李,搬家公司的车几乎与他同时抵达。

    两人往小区里走,聂霜低着头走在前面,傅聿时跟在后面观察她的表情。

    很冷淡。

    跟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是生气,还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又或是完全不在意?

    他琢磨不透。

    等电梯时,头顶的感应灯忽地熄灭。

    傅聿时本不是急性子,但见她一路无话,呼吸可闻的黑暗中,他终于按耐不住。

    “聂霜。”

    “啊?”

    她在走神,被他叫了下名字,不知为何有点如临大敌。

    亮起的感应灯下,看着她明显受到惊吓的样子,傅聿时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电梯门开了,他才开口道:“没什么,走吧。”

    她松了口气,“好。”

    沉默填满密闭的空间,两个人各有所思。

    电梯抵达,聂霜率先走出去,到门口掏出钥匙了,她才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他,朱唇轻启。

    却是无波无澜的一句话,“今晚谢谢你,你早点休息。”

    傅聿时下意识拽住她。见她神情愕然地看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唇角闪过一抹自嘲,松开了她。

    “稍等,我把手表给你。”

    直到他开锁,进门,聂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大概是有些伤人的。

    他想住哪儿,是他的自由,她在害怕什么?

    接过手表时,为了弥补刚才的失态,她笑道:“你刚搬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傅聿时看着她,只轻轻说了句,“好。”

    打开门,酱油瓶狼狈地歪倒在门口,锅铲将地板弄上一滩油渍,提醒着她刚刚这里发生过一场很不现实的搏斗。

    也提醒她,是傅聿时救了她。

    她应该感激他,而不是冷待他。

    靠在门后发了会儿呆,她突然打开了鞋柜。那双情侣款拖鞋中的女款,他没拿走,还放在鞋柜最底层。

    她觉得这东西不应该呆在这里,拿出来,找了个黑色袋子装好,放进了阳台的杂物柜里。

    没什么可多想的,她挽起头发,决定收拾家里。

    先将酱油瓶和锅铲捡起,拎进厨房。做好的几道菜早已冷掉,她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

    厨房乱得跟打过仗似的,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菜板菜刀,洗碗洗锅,擦洗灶台,拖地,清理垃圾。

    洗澡时,水温有些偏低,她也没去调温,心里像是有团火,水冷些挺好的。

    神经绷得有点紧,今晚大概率会失眠,吹好头发,她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一口气喝下去,差点呛到。

    刷牙时,她发现唇上有干皮,也不知在急什么,用力一撕,唇上渗出了点血。

    拿纸巾擦掉后,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才找出唇膏,薄薄涂了一层。

    终于无事可做了,她窝在沙发里,随便找了个片子放着。

    然而她一直在走神,压根没注意剧情,放了十来分钟,才发现竟然是部没有字幕的法语片。

    她又想起了傅聿时,想起在望月见到他,他对着电话说法语的样子。

    那天她只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去应付一个过客,却没想竟和他成了朋友、合作伙伴。

    她更没想过,有一天,他可以离她这么近。

    不由自主朝门的方向看了眼,手机紧接着震动了起来。她连续收到了两条新邻居的信息。

    [我想煮点东西,但是燃气灶好像有点问题]

    [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

    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聂霜将手机塞进沙发缝里,调大电视的音量,抱着抱枕,试图忽视掉他的请求。

    没两分钟,手机微弱的声音再度从缝隙里传来。

    [我饿了]

    这话算是戳在她痛点上了,她请客吃饭,客人却没吃饱,责任当然在她。

    聂霜终于妥协,回卧室拿了件外套穿上,便去敲对面的门。

    门迅速打开,看着傅聿时一脸无辜的样子,她没多说什么,径直去了他的厨房。

    厨房旁边有扇门,推开是个面积不大的生活阳台,那里有燃气开关的总阀门。

    聂霜扫了眼,伸手将某个开关拧了九十度。

    她扭头看他,“现在试试看呢。”

    傅聿时听话地试了下灶台的开关,轻轻一拧,幽蓝火苗倏地窜了起来。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问题所在,他后悔自己没直接把电池扣掉。

    见麻烦解决,聂霜从生活阳台出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厨房空间不大,傅聿时立在灶台前,她经过势必会和他产生肢体接触。

    “我要回去了。”见他没让路,她再次开口提醒。

    他却关了灶台的火,走到她面前。

    两人面对面,半步之遥的距离,她被包裹在他投下的阴影中。

    “我有话跟你说。”他低头看她,眸光浮动。

    距离实在太近,他落在耳边的声音,对她而言带了些压迫感。

    风从生活阳台外面吹进来,聂霜有些冷,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太晚了,改天吧。你不是还要煮东西吃吗,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侧过身,试图从旁边狭窄的缝隙穿过去。

    “五分钟。”

    越过她将阳台的门拉上,傅聿时长手一伸,拦住她的去路,“给我五分钟就行。”

    微微蜷了下手指,聂霜握住掌心,垂眸道:“好。”

    “我承认,搬到这里,我的确是有私心的。”他十分坦诚。

    聂霜睫毛微微一颤。

    “虽然李致已经被拘留了,但难保不会有下一个李致,我在这里,起码你以后就不用再害怕。”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昨晚他在电话里的那句“好,那就不搬”是什么意思了。

    因她不愿意搬离这里,所以他就搬过来了?

    这意味什么,她再迟钝,也能明白。

    然而,抬头望着他,她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的目光极尽温柔,又朝她走进了些,她本能地后退一步。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了。”她移开视线,眼角的笑意明显很僵硬。

    他的暗示并不隐晦,而她的态度也很明显。

    不敢逼的太紧,傅聿时没再轻举妄动。

    好一阵,安静而狭窄的厨房里,两人都没出声。

    聂霜发现,原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是能很清晰地听到心跳声和呼吸声的。

    不光听到了自己的,还有他的。

    细细密密的呼吸声,彼此交融渗透,亲密得不像话。

    越听,她越有些不自在。

    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了,不管他让不让,她都要离开。

    刚要抬脚,面前的傅聿时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那晚你母亲跟我说什么了吗?”

    她微怔,“什么?”

    因为刚才想侧身从他旁边的缝隙挤过去,聂霜此刻正靠在料理台边,他一转身,轻而易举就将她禁锢在台面上。

    他猝不及防靠过来,她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住台面,手一伸,打翻了料理台上的马克杯。

    她还没反应过来,被弄湿的手已经被他握住。

    他速度极快地扯了张厨房用纸,替她擦着手上的水。

    屋里开了暖气,他只穿着件很薄的黑色羊绒衫,靠近时,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水墨香味。

    抓着她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腕上深蓝色的表将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他握着她手腕,细细地从指尖擦到掌心,感受到他指腹的粗粝,她回过神来。

    “谢谢。”

    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聂霜想溜走,“我帮你把杯子洗了。”

    他却伸了手,径直将杯子拿走,放进了洗碗池。

    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她几乎被他抵在了料里台上。

    傅聿时低头看她,她唇上带了些粉色光泽,让唇显得更加饱满而晶莹,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果香。

    “你母亲她说,”他将视线从她唇上移开,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搬出去,除非我答应好好照顾你。”

    “她知道你以前独居时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不放心你。”

    难怪他会知道自己害怕敲门的声音。

    原来是聂舒曼告诉他的。

    当年的那件事,聂舒曼知晓,她还挺意外的。

    但知道又怎么样呢?让傅聿时这个不相干的人来照顾她,就能抵消她当年的罪过了吗?

    这样迟来的关心,她并不需要。

    被衣袖遮住的手不觉紧握成了拳头,聂霜低着头,也没看傅聿时,平稳的语气中带了些冷漠的意味。

    “我妈的话,你可以不用当真的,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假的。”

    “可我已经当真了。”

    心里微微一颤,一瞬的耳鸣后,聂霜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傅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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