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金色的晨光从空中洒落到燕王府的一处宁静院落。

    宁绾坐在窗前,拿着一本书,正仔细地读着。

    借着明亮的光线,封面赫然写着三字经。

    三字经就是稚童的启蒙读物。

    对于没有基础、心智健全的成人来说,一个月基本就能上手。

    宁绾虽然已经学了一个月,但读得非常吃力。

    每读到一个字,她都得用食指指着,好似一不小心,字就会跑掉般。

    其实她指着也没用,即便记住了这个字,可她很快又会忘记。

    果然,当身后的虞岳把书合上,让她默写的时候,宁绾却只零星写了几个字,就再也落不了笔了。

    宁绾涨红了脸,羞惭地扭头望向虞岳。

    她已经学了一个月,可到现在也只会歪歪扭扭地写四五个字,而且还牛头不对马嘴。

    虞岳此时正一脸无可奈何地捏着鼻梁。

    他实在没想到,世间竟真有如此不开窍的朽木。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庄儿将三字经倒背如流了。

    大概他嫌弃的目光太过明显,宁绾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小时候其实学过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学不会。

    在她眼里,那些字总是随时随地在变样子。

    看来读书真的需要天赋。

    她大概就属于天赋极差的那类人吧。

    虞岳却完全不能理解,他觉得就算是智障,连学一个月,也不至于只掌握几个字吧。

    何况宁绾还算得上聪明。

    他低头瞥向跟亡妻有着六分相似的侧脸,目光沉沉,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所以然来。

    宁绾感受到他迫人的目光,心里微微苦笑。

    她清楚虞岳在怀疑她是装的,毕竟宋庄是她的小姨,多少也该继承她的几分聪慧。

    可是她就脸长得有几分像宋庄而已。

    既没有超群的才华,也没有过人的勇气,更没有识人的慧眼。

    但宁绾不能这么为自己辩解。

    虞岳之所以要得到她,不过是看她有几分像宋庄,想借此培养出一个宋庄罢了。

    他付出了放过大哥一家的筹码,所以她不能太快地打破他的妄想。

    还是努力努力,让他高兴一段时间吧。

    于是宁绾抬起头,向他保证道:“大人,您再给我些时间,我肯定会学会的。”

    说罢,她便拿着那本三字经,左手按在“善”字下方,右手跟着临摹。

    她已经能把这本书倒背如流了,知道每个字的位置。

    只是认字好难啊。

    “善”,你怎么老是在动啊。

    看着她笨拙写字的模样,虞岳微微拧了拧眉,轻轻抽过她手中的书,随意地扔在桌上,“凡事过犹不及,你今早已经整整看了两个时辰了,别把眼睛熬坏了。”

    瞄了眼空了的左手,宁绾垂下眼睑,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听燕王殿下说,她这双眼睛生得最像宋庄。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对她的阴阳脸一视同仁。

    因为他只在意这双跟宋庄一模一样的眼睛。

    正当她沉思之际,忽然一只手摊在她的身前。

    宁绾愣了片刻,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上,立刻就明白过来,把笔递给了他。

    看着两人心有灵犀的模样,侍立在旁边磨墨的春红不由会心一笑。

    宁绾注意到了春红的神色,心底猜出她偷笑的原因。

    呃,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比较擅长察言观色而已。

    在宁绾的腹诽中,虞岳从她手中接过笔,目光在笔尖上停留了片刻。

    宁绾看到他的眼神,立刻懊恼起来。

    她竟然没有注意到毫毛上的墨汁已经不多了。

    虞岳写字喜欢一气呵成,因此必须笔墨充沛。

    一旁的春红显然也注意到,连忙举起砚台,方便虞岳蘸取。

    虞岳没有接受春红的善解人意,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宁绾,然后直接提笔,替宁绾补全了“善”字剩下的笔画。

    写完后,他才蘸了蘸墨汁,在“善”字下方,写下一行大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①

    饶是宁绾看字困难,可也看出这几个字写得好。

    不过她不喜欢,带着一股子遗憾。

    可是宁绾没表现出来,看到他只写了十四个字就不写了,就好奇地问道,“还有个道字怎么不写了。”

    她以为虞岳是接着“性本善”后面写的。

    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②

    “教之”少个“道”字,宁绾只觉得怎么都不得劲儿。

    用赵嘉仪的话来说,她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的。

    虞岳停住笔,深深地看向了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宁绾立刻意识到她猜错了。

    “姑娘,世子写的是——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果然,一旁的春红笑着念出了虞岳所写的字,她本来是不识字的,只是近来一个月旁听虞岳教宁绾,就掌握了大部分常用字。

    春红正得意于自己的天分,忽然感觉心中一凛,她不知这股危险感从何而来,贼头贼脑用眼角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见虞岳正头也不抬继续练字。

    这次他写下了——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③

    宁绾则正摸着下巴思索“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两句词。

    她对前半句没有任何感触,赌书、泼茶跟她是毫不相关的。

    倒是后半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反而令心底隐隐有所动。

    她刚想问春红这是什么意思,却见虞岳放下了笔,“平时不要老闷在屋里,要多出去走走,镜湖的荷花开了,你应该去看看。”

    在宁绾轻声应是的时候,他把练字的纸张递给了春红。

    春红不明所以地接过,以前练得字不都是放到桌子上,让外面的婆子拿去烧了。

    这次是要她亲自去烧吗?

    宁绾见她面露迷茫,笑着拿过纸张,对虞岳道:“今日大人的字格外好,妾身看了很喜欢,大人这次就别扔了,不如把这几个字送给我,我觉得这两句写得好,我把它剪下来临摹。”

    她指的正是“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两句词。

    其实她只想要后半句,但是她有强迫症,觉得对称更好看。

    虞岳淡淡扫了一眼,“你如果真的想要,还不如要下面几句。”

    宁绾不认得,就看向春红。

    看着宁绾茫然的模样,春红心底泛起了一丝同情。

    她虽然不知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含义,可却知道这几句的意思。

    结合前面的“人之初性本善”,意思大概就是原本人从出生起都是差不多的,但是由于后天环境和教育不同,习性就会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要好好的教育和学习。

    世子这不是拐着弯告诉姑娘,她跟先夫人差距很大,要好好学习,好尽快追赶上先夫人。

    春红虽然心里同情宁绾,但看到一旁的神色淡漠的虞岳,她还是如实地念了出来。

    宁绾闻言,也跟春红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就都要吧。”她的脸颊浮出些尴尬,一面将字贴身收好,一面起身往内室换衣服了。

    看着宁绾仓皇而去的背影,虞岳眉头微拧,目光转向了正在收拾书桌的春红。

    ……

    当身旁的侍女打开比人还高的大衣柜,宁绾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衣服,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

    大概是以前的日子太过黯淡,来到虞岳身边,最让她高兴的是,就是可以穿这些漂亮的衣衫,毫无顾忌地展示她的美。

    想到荷花寡淡的颜色,她挑了半响,本想挑出那套玫红色的衣裙,可是最终还是指向一套淡黄色的。

    她第一次在兰亭苑过夜后,自己挑了一套颜色艳丽的衣裙,却被虞岳以太艳为由让她重新换了一身。

    后来才知道,宋庄虽然出身富贵,但却是一个生性淡雅之人,平时只穿月白、淡黄等浅色衣物。

    等宁绾出了内室,外间已经没了虞岳的影子,问过春红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她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所以只带了春红跟她去镜湖赏荷。

    镜湖就是在燕王后花园的一个大池塘,里面的荷花确实开得正茂,聘聘婷婷,清香扑鼻,就是寡淡了些。

    比起粉色的荷花,她更喜欢火红的秋海棠。

    宁绾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她自觉来一趟,就算已经完成了虞岳的吩咐,于是便打算回兰亭苑学习认字。

    正要抬脚离开,却迎面碰上了找来的嫂嫂王氏。

    王氏显然很内疚,拉着宁绾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绾儿,是我害了你。”

    宁绾见不得她的眼泪,连忙将她拉到一旁假山前的青石上坐好。

    她说过多少遍了,她跟着虞岳过得很不错。

    跟了虞岳之后,她才知道什么是锦衣玉食,什么是高高在上。

    王氏接过宁绾的手绢,擦着眼泪,“胡说,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嫂嫂,我就是这样的人,这种欲望已经在我心里隐藏很久了,我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喜欢别人羡慕地看着我,不然为何大哥老是敲打我呢。”宁绾挥退了春红,对着王氏说了潜藏已久的心里话,“嫂嫂,我受够了东躲西藏的流离,也受够了遮遮掩掩的日子,从我见到大人的第一天起,看到大人眼底深藏的目光,我就明白我的机会来了。”

    即使没有嫂嫂这档事儿,她或许也会找机会攀上虞岳。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当初为何不肯做王康的如夫人。”王氏还是不信,王康虽然脾气坏了些,但对宁绾倒是一片真心。

    宁绾叹了口气,“嫂嫂,王康实在非我喜欢的类型,比起嫁给王康,我宁愿过苦日子。”

    虞岳的相貌,她心里还是很喜欢的。

    王氏不说话了了,过了良久才道:“可是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虞岳也并非长久之计,他在这里顺天府呆不了多久的。”

    “没关系,大人是个大方人,想来不会亏待我。”想到屋子里的那堆金银珠宝,宁绾心底很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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