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行知离京后,沈宓接连几日悒悒不乐,一个人闷在朱镜殿。张淑妃每每见她,她的眼圈总是红红的。

    太医令也私下跟张淑妃说,担心她郁结难解,恐伤身体。

    张淑妃只好对沈宓说:“月奴,你前几日不是想出宫散心么,今日天好,不若出去走走罢。去重阳观见你师父也行,去郊外的离宫别苑也行,总好过你整日闷在朱镜殿伤心要好。”

    张淑妃知道,她若是让月奴出宫,月奴必定会去找徐兆清。

    可是现在也没法子,月奴不爱同京中贵女应酬,现在若去找漱娆,恐触景伤情,彼此更加伤心。太子常有公务,不得空见月奴,寿康公主同月奴又不亲近。想来想去,便让她再去见一次徐兆清了。

    沈宓听此,想到可以去见见徐兆清,便点头应了。

    到了太常门,步撵停下,她红着眼从撵轿上下来。

    看见薛义依旧领着一队士兵在一旁候列。

    待薛义行罢礼,沈宓问道:“怎么?以后凡我要出宫,都由你护卫么?”

    薛义回答:“回禀殿下。圣人担心殿下的安危,命臣以后护卫公主出行。”

    “我并不常出宫,你虽是职责所在,但还是有劳你护卫了。”

    “殿下客气了。”

    “上次你帮我做的事,我也要谢你。”

    “臣不敢当,”

    沈宓如此说着,一时却也想不起要怎样谢他。

    她看了眼绮灵,绮灵会意,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殿下赏些财物罢,奴婢每次出宫都会备下赏人用的金瓜子。”

    绮灵抓了一把金瓜子,薛义双手接过。

    约莫是薛义长得英武惹眼,绮灵跟他说话有些脸红,“给薛中郎及身后的将士吃酒的,还请薛中郎日后多费心。”

    薛义及他身后的羽林军神色都有些欣喜,齐齐向沈宓谢赏。

    马车停在山下,沈宓才刚往山上走,便有道童过来行礼,“殿下可是来找玄静师兄的?他前几日向我们道别,现已离开道观,回家去了。师兄在殿下的别居里留下一封书信,说殿下看过便知。”

    沈宓心头一跳,忙提着衣摆往山上跑。

    跑了没几步,腿就软了,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头上直冒虚汗。

    语夏在一旁吓一大跳,忙去搀扶着,“殿下额上都是虚汗,还是一步步走上去罢。”

    沈宓腿一软,竟差点没倒在地上。

    沈宓看着面前这三个婢女,跟她差不多身材,如何能背的动她。又向左右两边看看,在一群瘦子中挑一个勉强看着强壮的内侍,“你过来背我。”

    那个内侍忙走到她跟前半蹲下。

    沈宓趴在他背上,由他背着上山。

    这山路难走,时有台阶,之前沈宓没有生这场大病前,也需走近半个时辰。

    现下她心急如焚,走在半路上又要下来,数落这个内侍还没她跑得快。

    言冰劝道:“不若殿下就在这里等,命人将那封书信拿下来。”

    沈宓红着眼摇摇头,“我要当面问一问师父。”

    薛义方才得了一把金瓜子,此刻迫切地想要献殷勤,“殿下,臣是武人,身强力壮,臣来背您,必定快些。”

    沈宓看了看他,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这身上的甲胄……

    薛义如何不懂,殷勤地说:“这甲胄碍事,臣脱掉便是。”

    说罢,也不等沈宓发话,三下两除二,便把一身盔甲脱了。

    薛义甲胄之下的身子欣长壮硕,孔武有力,弄得左右侍女红了脸。

    沈宓现在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想了一万种徐兆清离开道观的原因,憋着眼泪不肯在众人面前哭。见到薛义蹲在她面前,便也不矫情,趴上他的背。

    薛义只觉得她好轻,跟羽毛似的,落在背上只有一点点重量。背着她就往山上跑。

    羽林军见状也忙跑着跟了上去。

    后面的宫人摇摇曳曳地跟着追,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他们人影了。

    一路到别居门口,薛义也没有大喘气。

    沈宓忙进去,只见桌子上留了一封信。

    拆开后读着读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说他想去太学读书,想去朝中做官,以求配得上她。

    可是他去了太学,恐怕日后她要见他一面,便不如在道观中这般方便了。

    她虽然不在乎他是否有官位,但是看到他做出的努力,她还是难掩欣喜。

    薛义看见她又哭又笑,觉得这小儿女之间的事真是好笑。

    沈宓将信收好,便去静室找李正阳。

    李正阳正在看书,见她来了,很高兴。待凑近看见她脸上泪痕,猜到是因为徐兆清的事,叹了口气,“你看到信了?”

    “他是家中次子,不能袭爵。若没有一官半职,圣人是绝不会同意……”

    未尽的话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她才这个年纪,且此事父母毫不知情,如何能轻易说出婚嫁之事。

    她知道师父的用心。

    “玄静这孩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完成。快止住伤心,由他去罢。你若因为不能常常见到他而阻止他去做,他才是会真的伤心。”

    沈宓点点头,本来想跟师父说,她之所以那么难过,是因为师兄和表兄都离开她了。可是想想,每次她都要很大声地跟师父讲话他才能听见,就觉得嗓子生疼。

    也不知师兄是怎么讲的,听师兄跟师父讲话,也没有很大声,他老人家怎么就能听见呢?

    她起身行礼告退。

    沈宓落寞地去徐兆清住过的屋子坐了片刻后出来。

    “我小时候总想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跟太子哥哥和姐姐打马球,蹴鞠,捶丸。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我知道其实长大一点也不好。那些我现在都能玩了,可是太子哥哥忙于政务,鲜少陪我玩,姐姐也同我生疏,转而跟世家贵女玩耍。我想玩的这些游戏,她们恐怕都不愿意玩了,她们现在想应该都是脂粉首饰,衣裙巾扇,我整日一身道袍,也同她们说不到一块去。”

    沈宓感慨了这许多。

    薛义暗暗叫苦,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的秘辛。皇族之人心思叵测,谁知道哪日她会否后悔诉说今日之事,转而记恨上他这个知情人。

    他是个粗人,素日只在羽林军和兄弟们厮混,若是去喝花酒,向来也是那些风尘女子小心作陪。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最后憋出来一句,“殿下就算穿道袍,也比那些贵女美百倍!”

    沈宓嫌弃,非揪着这一句安慰。她早就穿腻了道袍,不想听什么非说什么。

    薛义见似乎拍到了马腿,忙补救,“那若是殿下看臣资质尚可,臣也可陪殿下做这些游戏消遣。臣打马球可是营中一绝,臣在哪只队伍,哪只队伍准赢。”

    “真的?那步打球你会不会?我现下病好了没多久,有些体力不济,恐打不了马球。”

    薛义讪讪,“臣马球打的尚可,但步打球就凑合。”

    沈宓大方道:“不要紧,我教你便是。”

    羽林军是贴身护卫圣人的,而他又是阿爷特意调拨给她的,所以她说话总是客气些。又说,“上山这么累,你都背我上来了,下山你也背着我罢。上次我来道观,上下山都是有人背我的。现下我的宫人还没有上来,我要去找师兄,不想等他们了。”

    她既如此说了,薛义身强体壮,也不在意多这一次。

    于是爽快地蹲下,待沈宓上了背,他便起身,大步流星地下了山。

    宫人气喘吁吁地在半山腰遇见沈宓和薛义,接着又要跟着下山。

    白爬了。

    到了山下,沈宓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行至陈留郡公府外的一条街便停下了,

    陈留郡公府坐落于安邑坊,那里名门贵胄云集。帝都的人眼睛多利,光看她的马车便知她非富即贵,况且还有羽林军护卫,有些见识的人一看便知是宫里的贵人。

    沈宓不想太招摇,给徐兆清带来困扰。只命语夏言冰去陈留郡公府请师兄出来一见。

    门房看守的仆人看见两个锦衣美人向他们款款走来,眼睛都直了。

    忙向她们殷勤问道:“两位娘子来府上有何贵干,可有拜帖?”

    语夏回答:“没有拜帖。我们二人是奉我家主人之命,请府上的二郎君过去叙话。”

    “真是不巧。我家二郎君去了太学读书,今日不在家。”

    语夏言冰听此,回去复命。

    好容易出趟宫,沈宓非要见到徐兆清才肯罢休。

    吩咐语夏言冰拿着她常持于手上的流珠,让徐家仆人上太学寻徐兆清。

    太学里都是贵胄子弟,如何会不认得宫中侍女的做派,若语夏言冰去寻徐兆清,定会被人看破。不若就让徐家仆人去寻。

    语夏言冰应诺,对仆人说:“这是我家主人的信物,还请两位拿着去太学请二郎君回来一见。”

    两个仆人心中好奇,到底是何等要紧事,非要请二郎君回家一趟。

    徐家仆人听到接过流珠,见那串玉石流珠通体雪白清透,毫无半点杂质,便知是其价值不菲。

    一个仆人问道:“奴可否动问一句,是何人要见我家郎君?”

    语夏语气微冷,“我家主人不便透露身份,你快些去罢!你把流珠给你家郎君看,他自会知晓。休怪我未曾提醒,若再磨蹭,惹得我家主人不高兴,你们可要倒大霉!”

    仆人见她脸色已然沉下去,不敢再耽误,忙去牵了快马,去太学找徐兆清。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徐兆清便回来了。

    他看见一群士兵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心里泛起喜悦。

    他径直上了马车,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正端坐在车架里。

    沈宓扑进他怀里,眼睛已然湿润了,带着委屈的鼻音,“我看见你留下的信,就赶紧来寻你了。表兄走了,我以为你也丢下我了!”

    徐兆清细问之下,才知道张行知去彬州上任了。

    他耐心地哄道:“人生总要经历各种离别,这正是我们长大的开始。”又摸摸她的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拽着他的衣裳,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我很想你,你想我么?”

    徐兆清郑重地点点头,“日也想,夜也想。”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想入仕的,但是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们的事而受委屈,你尽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我不想让你有负担。”

    他看了看她,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他耐心宽慰她:“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的事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负担,为你,我心甘情愿。更何况此事不单单为了你,也为我自己。”

    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希望和你在一起能够得到更多的祝福。

    “我阿娘说我身子未好全,不许我常出宫。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能不能再多陪陪我。”

    “好。”

    沈宓在他怀里腻歪,问他读了什么书,每天上课下课的时间,中午吃的什么饭,交了什么朋友。一应琐碎的事情都要问。

    徐兆清笑道:“殿下对我的生活这般好奇?”

    “自然。现如今你去的地方,遇见的人,都是我不曾知道的,我想要知道与你有关的所有人所有事。从小到大,我的事都告诉你,现如今轮到你,你可不许小气。”

    “是,殿下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事无巨细,都说与殿下听。”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门房仆人来请徐兆清回太学,沈宓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徐兆清略有愧意,“我须得回去了,太学里的博士管得严,素日不许随意告假。我若再不回去,恐怕博士便要派助教告知我阿爷了。四日后便是旬假,我会到重阳观等殿下。我知殿下出宫不易,但是无论殿下能否出宫,我都会在观里一直等候殿下。”

    沈宓点点头,“我一定出宫见你。你再等一等我,我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届时我满十四岁,就向阿爷提建公主府的事。我会快快长大,不会让你总是这般辛苦。”

    徐兆清摸摸她的头,“好,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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