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挠

    薛义暗自咋舌。

    现在的孩子的做派可真是……大胆。

    他十三岁的时候,整天就知道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田间地头玩得不亦乐乎。十六岁的时候从了军,也是整天半大孩子似的,这种情爱故事,他可半点没开窍。

    现在的孩子真是懂事早。

    不过这或许也是他孤身至今的原因,看到他们,他忽然反省自己,是不是该娶亲了。

    见完徐兆清,沈宓的心情陡然好起来,眉眼都带着笑意。

    回到宫后,张淑妃将沈宓的神色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暂且由她去了。

    在这座宫城里,每个人都要把喜怒哀乐藏好,一旦泄露,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困扰。

    到了约定的四天后,沈宓没能去见徐兆清,因为建兴帝病了,病势汹汹,她要去侍疾。

    宫中上下都在为建兴帝突如其来的病情而惶惶不安,沈宓自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她那小小的约定。

    身在宫外,远离朝廷中枢的徐兆清,自然没有办法获知这场突变。

    他早早地来到重阳观,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他的心上人久等。

    从清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日头西斜。

    一颗滚烫的心也慢慢沉寂下来。

    直到夜幕降临,仆从急急地从外面回来,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他,说:圣上突发急病,公主想必在侍疾……

    他听罢,沉寂的心才恢复了生机。

    若是从来没有得到,那就谈不上失去,更不会有患得患失。

    可是一旦尝到拥有的滋味,人的心就会开始不满足,随后欲望开始暴涨,想要的越来越多。

    他们的距离太过遥远。

    除却身份的鸿沟,单单是一道宫门,就可以把他和她的世界隔绝。宫门里的世界复杂严苛,除非那个世界愿意透露出关于她的丁点讯息,否则他根本无从得知。

    他只能眼巴巴地,东奔西走,四处探听关于她的消息。

    得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宫门里的那个世界里的人都知道的消息。而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消息——她的阿爷病了,让他苦等了一整天,为她悬心了一整天。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了道观。

    他身后的仆从看出他的异常,不敢相问,只是惴惴地跟着。

    待沈宓想起来和徐兆清的约定时,已经是次日了。

    她急急地派人向徐兆清送了封信,信里说明了自己失约的原因,表达自己的歉意,述说了一下思念之情。

    这封信先到了沈宴的手里。

    沈宴盯着这封信,神色不辨喜怒。

    他其实猜到了月奴对于她这个师兄的感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自从他知道后,他就浑身不痛快。

    像是小时候心爱的画被母后毁掉后的那种无奈压抑,但又似乎与之不同,像是什么珍贵的,爱重的,被人窃取了,这种感觉更不痛快,更让人火冒三丈。

    可是真的要看她同徐兆清的往来信件么?

    这似乎有违他长久以来的教养,虽然他承认,自己的行事有时确实有失君子之风,可是他也知道,要求一个注定要成为这个国家君主的人拥有所谓的君子之风,是无知愚蠢的,所以对于他幕后的很多手段,他从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月奴怎么能一样呢。从他截下这封信,他就开始犹豫了。

    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截下这封信,质问自己就算知道了信件的内容又怎样。

    他知道犯错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该做的事情,一次也不要做。

    可是明明清楚到底该如何做,为什么还会这样心烦。

    最终他没有拆开这封信,让它按照原先的安排,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次日,徐兆清写的信传进宫中,同样,也是先到他手里。

    沈宴看着这封信,越发不痛快,脸色阴沉,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这次他很快做出决定,拆了这封信。

    信上的果然是会让人火冒三丈的内容。

    君父正在病着,朝中后宫无不惶惶然为君父祝祷,这两个不知轻重不懂礼数,目无君父的混账,竟敢值此时刻还暗中传递情书。

    徐力臣是怎么教子的,教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混账来,把好好的公主都给带坏了。

    他算是跟姓徐的对上了,凡与徐家人有关的,总是那么令人如鲠在喉。

    沈宴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神情甚是阴沉。

    若是普通的愤怒,当时发泄出来,过后也就罢了。可是越是极端的愤怒,越是会深深埋进心里,让它继续酝酿发酵。

    宫人都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不快,惶恐地低下头,远远地站着。

    如此接连几日,他们都如此这般传递书信。

    沈宴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越发恼恨徐兆清。

    建兴帝的病来的快,去得也快,经过这几日的诊治,已经好转。

    沈宴总算松了口气,正好闲下来,想想怎么对付徐兆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对付徐兆清一个无官无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实在轻而易举。

    但是须得做得不留痕迹,彻底断了两人的念头。他其实更担心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月奴知晓了是他从中做了手脚,岂不恼恨于他。

    正思虑着,长信殿中的内侍来通禀,说皇后殿下召见。

    他只得先去面见皇后。

    路上内侍透露了,原来今日徐瑶和徐家一个名叫徐慧的女子进宫拜见皇后。

    沈宴冷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简直令人烦不胜烦,阿娘真是铁了心地要把徐家女儿塞给他。

    甫一进内殿,就见沈宁同两个徐家女子正亲亲热热地讲话。

    她跟月奴乃是亲姐妹,都不曾这般亲密,反倒跟外姓人这般热络。

    一众人见罢礼后,沈宴落座于皇后身边。

    他冷漠地打量着那个叫徐慧的女子,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巴巴地往宫里从。

    于是沈宴按下心中不快,听皇后开口。

    “这是徐相的侄女,名叫徐慧。一月后便是徐家老夫人七十大寿,她一直娇养在赣州老家,此次特来拜祝,之后也会在京师小住。寿康素日爱热闹,知道有这个表姐,便将她召进宫来。我瞧她举止端庄,温柔得体,且通诗书礼乐,有些才情。你近日在御前侍疾,劳累了,今日天气这样好,你同徐家姊妹一同去园子里游玩游玩罢。”

    徐慧又羞又怕,满脸绯红,低下了头。

    沈宴脸上不辨喜怒,领命去了。

    逛园子,现下只要提起园子他就想起月奴被徐斌暗害的事,而后背上就会冒虚汗。

    这次皇后没有独留沈宴和徐家女,而是让沈宁和徐瑶陪同。

    皇后也知晓沈宴不喜欢徐家女,可是她固执地认为沈宴不懂她的苦心,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外戚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他现在羽翼未丰,许多他无法出面做的事,徐家都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他办到,比如悄无声息地让一个阻碍他推行新政的官员消失,不用担心脏了手。

    可是这层关系光靠她来在中间维系是不够的,看看前朝顾家的下场就知道了。所以这层关系,还需要有个有徐家血脉的女子成为东宫新妇才会更加稳固,然后这个女子再次诞下有徐家和下一任皇帝血脉的太子,徐家和皇室的关系才会更加密不可分,毕竟自古帝王无情,难保太子日后登基,不会像陛下当年一样,杀掉外戚满门。

    所以这次皇后铁了心地要让沈宴娶徐慧。担忧沈宴又想出什么手段,拒了徐慧,于是让沈宁跟从在旁,沈宴必不会做出像上次一样过激的事。且沈宁也可从中调停她们之间的关系,过后向她禀报。

    沈宁跟在太子身旁,她身边是徐慧,身后是徐瑶。

    沈宁其实很怕沈宴,明知他不会对她怎样,但就是莫名地怕,就像害怕母后一样。

    她知道沈宴不是很喜欢自己,对她和对月奴的态度截然不同,那种疏离和冷漠,简直就像是扎在肉中的刺,百般不适,万般难受。

    不仅是他,阿爷也是这样对她。

    母后明明都知道,可是却什么不说,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冷待她,忽视她。

    她知道自己虽贵为嫡公主,但不够聪慧,不够漂亮,站在月奴身边,众人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她身上。

    月奴轻而易举拥有的父母兄长之爱,而这些爱都是她可望不可及。

    她曾经为此难过,为此嫉恨、恼怒,可是一点没有用,这样做得不到她想要的,父兄会认为她心胸狭隘,阿娘会责怪她不会审时度势,不会讨父兄欢心。

    她明明也是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委曲求全!

    一些念头纷乱地一闪而过,又不得不快速让它烟消云散,在徐慧开口赞园中的花儿时,她就已经准备好笑脸,顺势赞一赞花木。

    洁若莲花烈胜梅,犹如豪客玉光杯。云中仙子霓裳舞,雅韵无双百卉魁。

    徐慧吟完这首诗后,沈宁就在一旁说,“徐娘子真是做的一手好诗,阿兄说是不是?”

    沈宴没有接话,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不至于让她在臣下之女的面前失了体面。

    可是沈宁仍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她早就察觉到了沈宴对徐家女的不喜,出于一种逆反的心理和对过去种种不公待遇的愤懑,她故意跟沈宴对着干。

    “徐娘子这般才情容貌,不知日后谁会有这样的福气。”

    她意味深长地说着福气二字,看到了沈宴脸色已然不对,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拉着徐慧的手,“不如做我的嫂嫂如何?方不负你这般才情美貌。”

    徐慧羞红了脸,低下头嗫嚅道:“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民女何敢议论。况且天下富贵,非我等所能高攀的,还请公主莫要取笑民女。”

    沈宴已然冷了脸。

    虽然膈应到沈宴,但同时沈宁也怕了,不再谈及此事。

    当太子不愿意赏脸的时候,能把好好的赏景看花变成剑拔弩张的对峙,让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紧张不适。

    沈宴实在跟她们待不下去,说自己有政务,便离开了。

    三个女孩都暗自松了口气。

    沈宴回到朱雀堂,想起这些糟心事,越发不痛快。

    王韬在一旁耷拉着眼皮装空气。

    沈宴瞥了他一眼,“平日里能说会道,句句道自己忠心不二。如今你主上正烦扰不堪,怎的不见你为孤王分忧?”

    王韬赔着笑脸,他一颗心生了七窍,心思最是细腻敏感,岂能不知沈宴的烦心事。

    他自小跟随沈宴,一个内侍,不得为官做宰,出了宫形同废人,他只能紧紧依附着沈宴,这或许也是沈宴不避讳他的原因。

    这正是为主上分忧的时机,他躬身道,“臣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说出来怕殿下怪罪……”

    沈宴微微一笑,好脾气的样子,“你说就是。”

    王韬一本正经地说,“徐兆清显然心机深沉,意图对坤和殿下不轨,殿下这般天真不谙世事,若被这竖子骗了,岂不痛煞人也!况圣上近来总不好,若被圣上知道坤和殿下和此竖子往来书信,私定终身,必要大怒,如此岂非有损圣体康健。”

    “但坤和殿下的脾气……若是硬来,恐公主殿下错怪殿下的用心,反倒不美。不若索性暗中撮合寿康殿下和徐兆清,徐兆清做了姐夫,二人便就此情断意断。”

    这样一来,坤和殿下怨不到太子殿下头上,只会怪寿康公主坏人姻缘;二来,寿康公主正当嫁龄,如此这般,又能让烦人的妹妹早日嫁人,既然公主嫁给谁都是下嫁,这个徐兆清生的一表人才,也不算委屈了寿康公主。

    沈宴笑着拍拍王韬的肩,“不愧是你呀!”又道,“阿娘太贪心了,日后定会用寿康的婚事大做文章,壮大后族的势力,徐力臣在朝中的地位不比徐岑,寿康嫁给徐兆清正合适。”

    王韬听罢,赶忙作揖奉承道:“殿下思虑长远,小臣自愧弗如。”

    话中的敬佩其实也是真的,不愧是天之骄子,这也能联想起朝政,想到削弱后族势力,真是让人拜服。

    沈宴按住他的手,笑得意味不明,“既是你想的主意,那就交由你安排,务必让寿康死心塌地地下嫁,办好了,孤必重重赏你。”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罢了,能干多才的人大约天生就是这样的劳碌命罢!

    王韬振袖作揖,“臣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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