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听罢俱是一惊。

    潘璋道:“是何冤情?据实道来。”

    “奴的夫君名叫王易,他不是被妖怪害死,而是被人害死的!还有鄠县的男子,可能都是跟奴的夫君一样,是被人抓走害死的!请将军和少尹帮帮奴。县衙里的老爷捕快奴不敢信,他们不会管百姓的死活,奴真的没办法了!”

    说到此,她痛苦地呜咽出声。

    潘璋听罢,深觉此事非同小可,怕落人耳目,将妇人带至一处荒败无人的民房。

    “奴名叫张莲儿,奴家的夫君是在八个多月前离世的,到今天还差六天便满九个月了。原先奴也以为夫君是被妖怪掳走,就想着要死也要同夫君死在一起,于是跟在同村的一个汉子身边,心想妖怪天天抓男子,若是跟着这个汉子,总有一天妖怪会来抓他,那时奴便能求妖怪将我也一起抓走,跟夫君死在一处。”

    “奴日防夜防,生怕妖怪只抓了那个汉子而把奴撇下。那天夜里,月亮又大又亮,奴看到妖怪把汉子抗在肩头,赶忙跪下求妖怪将奴也带走。也就是在那时,奴知道妖怪是人扮的。”

    “奴离这妖怪很近,看得清楚,妖怪青面獠牙,但他的眼睛却是人的眼睛,一个妖怪怎会有像人一样的一双眼睛,黑色的瞳仁,浓长的睫毛,奴敢肯定他是人不是妖。”

    “奴四处同人说,还去了县衙同明府说,可他们都说奴因失了丈夫,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

    说罢,便又嘤嘤哭泣。

    徐力臣皱了皱眉,“若妖怪当真是人扮的,你见到了这贼人,他为何不杀了你。某听茶肆的伙计说,妖怪嗜杀,罕有见过妖怪还能苟全性命的人。”

    张莲儿听他话中意思,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当下便哭着起誓,“奴也不知为何那贼人饶了奴家,但奴真的没有半句虚言。若是奴有半句不实之言,就让奴不得好死,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烈火酷刑折磨……”

    潘璋听不下去了,制止了张莲儿,“我们信你便是,你莫要再发这样的毒誓了。”

    张莲儿对丈夫的情义也让四个大男人感佩不已,赵籍还偷偷用袖角抹了眼泪。

    徐力臣又问:“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我们的?”

    张莲儿听此,生怕四人不信任她,赶忙说:“奴农忙之余,一有时间便会在县里四处看,既然县城里有人捣鬼,奴想着总有一天会发现那人的踪迹。县里来了很多军士,很多人都知道,奴知道后就也来县衙附近守着。四位大人一看就不是鄠县人,今日看见四位大人出来,奴就赶紧跟来了。”

    潘璋点头,倒也合乎情理,又问:“你说县衙有问题,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奴没有证据,只是感觉。奴把跟四位说的话原样说给他们听,可是他们都不信奴,官府的人不应该像您四位一样,听说是有人假扮妖怪害人,就算是半信半疑,也应该去查个究竟,可是他们没有,好像是急着把奴赶走。奴去县衙报官没多久,邻里就传出奴家因思念夫君患上疯病。”

    说完她嘲讽地笑了笑,“四位不觉得可笑么?奴家为了见所谓的妖怪,成日里跟着一个汉子,街坊邻居有说奴轻浮的,有说奴痴心的,就是没有人说奴疯了。奴才去县衙没多久,就有人说奴疯了。有人知道奴说的话是真的,才要用这样的方式堵住奴的嘴。”

    四人的惊异之情已难以言表。

    张莲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奴一个弱女子,那贼人只消传出奴得了疯病的谣言就能让奴求告无门,奴请求将军和少尹,帮帮鄠县的百姓,让贼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潘璋扶起她,“张娘子快快起来。不瞒你说,我等此次便是奉皇太子殿下钧令来鄠县查案,此地既有冤情,我等定当全力稽查不法之徒。”

    张莲儿一听,心中大喜,不住地称赞皇太子仁德。

    听那伙计说,牛首山上有“妖怪”的老巢,故而一行人回到县衙就开始商量明日进牛首山的事。

    一行人对着牛首山的地形图商讨许久,到了深夜,才各自歇下。

    到了午夜,正是人都熟睡的时候,几个黑影持着血亮的刀刃,分别潜入徐力臣和潘璋的房中。

    白日里的事让二人已起了戒心,所以命两名下属赵籍和汪廷分别同他们睡一间房,以防万一。只是没想到贼人胆子竟这样大,敢在县衙后院的房舍里直接持刀行凶。

    赵籍和汪廷均都武艺不凡,在贼人手下不落半点下风,贼人见占不到便宜,又怕动静太大引来其他金吾卫,只能收手撤离。

    县衙后院没有那么多房舍,几十金吾卫都露天宿在后院的大花园里,与此处房舍隔了一百步而已,听到动静都纷纷起身赶来。

    徐力臣和潘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骇然,这鄠县里到底有什么隐情,让这些人敢冒奇险刺杀朝廷官员。

    次日天刚刚擦亮,众人就起身整甲,吃过饭后便动身往牛首山去了。

    八十名整装肃容的金吾卫,浩浩荡荡地从县衙出发。沿途的百姓见又有官府的人去牛首山抓“妖”,有拍手称赞的,也有灰心丧气不以为意的。

    自从被人诬陷得了疯病,张莲儿便时常在县里游荡。她想找到蛛丝马迹救出她的夫君,这鄠县县衙便是她常来的地方,只是县衙的守卫都认得了她,有次她站在门口往里窥看,被守卫打得半月都起不来床。后来她就只敢在茶寮附近盘桓,偷偷观察县衙里的人进进出出。

    昨天的事让她在心底里又燃出希望,她一早就赶往茶寮,远远地就看见县衙门口围了很多人,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

    她站在人群里默默地听了片刻,才知道官府又要上山抓“妖”。

    她满怀希冀,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就看到整齐列队的纠纠军士从府衙走出。待军士在县衙门口集结完毕,就走出来三人,两人正是昨日见到的京城来的官,还有一人则是县令杨剑。

    她同很多百姓一起,远远跟着队伍在后面走。

    走到牛首山山脚,有一道长数米的铁栅栏横在进入牛首山的主路上,两端都死死地钉在两边山石上,这是县衙防止百姓随意上山特意做的。

    几个士兵拿着刀将拦路的铁栅栏砍断,一行人才浩浩汤汤地进山。

    有县衙的衙役拦住百姓,他们只能止步于此,都眼巴巴地看着军队进山,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次出动军队,肯定能把妖怪擒住。

    六名先锋在前面探路,山中许久未进来人,野草将原先百姓踩出来的路又重新掩盖,六名先锋不断地用刀将野草灌木砍断。

    人多力量大,原先阴气森森的山林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竟也不显得吓人了。

    众人一路翻山涉水,行到一个山岙处,四周山峰耸立,徐力臣高声喊道:“前方是山岙,注意四周,疾行快速通过!”

    这山连绵起伏,实在是太大了,在这大山深处要是发生了什么,真是叫天天不应,徐力臣觉得八十金吾卫还是带少了。

    众人通过山岙后,都松了一口气,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

    往前走一刻钟的路程,前面是一条平坦的山间小路,路依山而建,一侧是山,一侧是水。众人刚走到路口,军队的里马匹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并且连连后退。

    这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徐力臣意识到不好,当机立断号令后退。

    然而却已经晚了。

    从路的那一头跑来许多鹿,像是受惊了,发足狂奔,冲向队伍。

    马匹受惊,连连后退并发出嘶鸣。金吾卫到队形被鹿群冲散,军士开始拔剑杀鹿,杀了几匹后,鹿群见状果然不敢再靠近他们,宁愿跳下河也不敢从人群中过。

    赵籍道:“莫不是前方有野兽捕猎,所以才惊扰了鹿群?”

    潘璋看了地上几只死鹿,道:“不太像,哪有那么巧的事,这条路一面是山,一面是水,无论前方有什么过来,必然会被我们遇到,这群鹿好像是专门送过来的一样。那两个猎户呢?”

    两个汉子方才躲鹿,缩在人群后面,此刻士兵听到少尹叫他们,连忙将他们提溜到潘璋面前。

    潘璋问:“就只有这一条路了么?”

    一名猎户名叫张虫儿,见到地上横七竖八的死鹿,面露贪婪之色,听到潘璋询问,忙答道:“少尹容禀,小人曾在这山中打了五六年的猎,对此山十分熟悉,要再往大山深处去,路确实不止这一条。但是其他的路,最少也要走两个时辰,就这条路是最近的。”

    另一名猎户叫张五,也忙点头,“其他的路还要往上爬,十分辛苦,走这条路是最近的。”

    徐力臣沉默片刻,下马查看地上死鹿,发现这却是寻常的鹿,又问:“你们两个看看,这鹿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张虫儿和张五都摇头,“回将军,鹿就是山中寻常的鹿,同某之前猎到的并无不同。”

    徐力臣又问猎户,“这山中可有老虎等猛兽么?你们之前有见过这样的事么。”

    张五道:“山中却有大虫、黑熊和野狼,但之前都是未曾遇见这样的事。鹿本见人就躲的,每想到这群鹿竟往人群中扎,真是稀奇!”

    张虫儿早觊觎这些鹿久矣,赔着笑问徐力臣和潘璋,“不知两位上官是否还对这几只鹿有处置,某家中上有老母,下有……”

    话还未说完,潘璋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二人自拿去便是。”

    两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徐力臣悄悄看了眼杨剑,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鹿,便问道:“子锋,可有何不妥之处?”

    杨剑道:“某也只是觉得这鹿来的蹊跷而已。将军不若再派前锋探路。”

    徐力臣道:“自然。”

    两名前锋带着一名猎户奉命前去探路,一盏茶的功夫后,三人回来,道:“前方转弯处有块巨石,不,像是断裂的一截小节山体横在路中,若要过去,需得清除才可,这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清除。”

    徐力臣眉头紧皱,听罢当即策马赶去,见到巨石才知先锋所言不虚,路一旁的山体竟像是掉了一大块堵在路上,巨石横在路中,堵住了去路。他看到靠近河岸的一侧有鹿蹄踩踏的痕迹,下马后凑近去看才发现是巨石没有完全堵住小路,留了一处小臂宽的小径,鹿能过去,人却过不去。

    身后众人都赶到后,发现确实过不去。徐力臣转身给了猎户一人一鞭,佯怒道:“你们不知这里有巨石拦路过不去么?还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有意戏耍我等。”

    猎户吃痛,跪在地上道:“大人明鉴,我们确实不知啊,官府把路拦住不许百姓进入,我们也是许久未进山了。”

    潘璋笑了笑,和蔼地问:“你二人一个纤瘦,一个右手残了三指,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留在县衙。你们没有大力气做农活,所以才在山上捕猎,即使是捕猎估计也只是靠做些陷阱来逮猎物。如今封了山,你们素日都靠什么营生度日啊?”

    两个猎户听此,神色都有些不自然,道:“在县城里给人跑腿打杂而已,没有之前挣得多,不过勉强果腹而已。”

    汪廷听此才发现不对劲,道:“大人,他们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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