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义急忙从宫中回到家中,见到父亲、母亲和弟弟都被安然接进京,欣喜不已。

    他独自一人在京城打拼多年,远离父母家人,很是寂寞,多次要接他们进京,都被母亲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

    他每次都问母亲缘由,可她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同他说实话。他猜测这里面有更深的缘由,可她不愿意说,他身为人子,只能顺从母亲的心意。

    这次以成婚为由请双亲进京,母亲终于肯来了,他的心也终于落定。

    进门就见父母坐于堂上,薛义掀袍向双亲行了大礼,哽咽道:“阿爷阿娘久等了,儿子不孝,日日忙于公务,不得与阿爷阿娘团聚,更无法在父母面前尽孝,儿子惭愧!”

    薛父红了眼,将薛义扶起来,又是骄傲又是欣慰,“阿义如今是羽林军中郎将了,我们都很为你骄傲。我们身体健朗,不必你操心。你好好为朝廷效力,为圣人效力,我们无须你担忧。”

    吴娘子掖了掖眼角的湿润,“正是,正是。你好好做你的事,我们都无须你担忧。你这些年往家中又是寄钱,又是置办田产铺面,我们都过得很好。我们有你这样的儿子,二郎有你这样的兄长,在县里谁人不羡慕。”

    薛信见父母兄长都落泪了,也不禁红了眼,上前搂着薛义,带着哭腔,“大哥,我好想你呀!”

    以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跟班也长成大孩子了,薛义比了比,已经到他肩膀了,他欣喜道:“好小子,已经长这么高了!”

    薛信挺了挺腰,他这两年长得快,一听到别人说他长得高就得意。

    可是看那粘着兄长的神态,却还是个孩子。

    玉柔见他们一家人这样欢喜,等了许久才出言打断,婉声道:“饭菜已经摆好了,郞主、大娘子和二郎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身上疲乏,先去用饭罢,用完饭也好去歇息。”

    吴娘子看了她一眼,暗暗赞这个妾室很是温顺体贴,自他们进门起,便处处小心侍奉,将他们三人安置地妥妥贴贴。

    今日知他们来,薛义早早便派家中大仆到城门口处相迎,又派人请了酒楼的厨子帮工来家中治下一大桌饭菜。薛义向双亲举杯,说了许多吉祥话,薛父和吴娘子听罢自是喜不自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薛信也在一旁说笑逗全家人开心,席间一片和乐。

    薛信说了一路上的见闻,直说得口干舌燥。

    “大哥你是不知,快到京城时,阿娘险些要认个干闺女呢!”

    薛义一听,笑道:“是什么人这么有福气,能得阿娘看中?”

    吴娘子嗔道:“净胡说,哪有一面之缘就要认干亲的,只怕人家以为我是拐卖人口的坏人。不过是见她合眼缘,又孤身一人,想着能帮则帮。”

    又对薛义说:“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年轻妇人,小门户家的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家中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只能去京城投奔亲戚。我见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在路上行走,便带她一同进京,免她一天脚程罢了,临别又赠她些许钱财和食物。人在落难之时,谁不希望能有个人能帮自己一把,我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宽裕,些许身外之物不值什么,帮不了大忙,可以帮她小忙,也是行善积德。”

    薛父连忙在一旁奉承她,“夫人真是心善,我娶了这么心善的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又对薛义和薛信道:“你们两个,都要好好听你阿娘的教导,这些可都是为人处世的大智慧。”

    薛义在一旁憋笑,道:“阿娘说的做人的道理,儿子都记下了。”

    薛信悄声对薛义道:“大哥你看,阿爷就知道拍阿娘的马屁!这一路上就听阿爷在旁边奉承阿娘,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薛父听见薛信在一旁嘀嘀咕咕,皱着眉道:“说你呢!你听到了没?”

    薛信只得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了,儿子都记下了。”

    玉柔在一旁侍奉,见此情景觉得既好笑,又羡慕。

    薛义又道:“这位娘子多大年纪?家住在何处?难得阿娘与她投缘,这说不定是上天赐给的缘分。阿娘可知道她如今住在哪里?我派人邀她来家中和母亲叙叙话罢。”

    玉柔听这话头,心中咯噔一下,手紧紧攥住衣袖。

    薛义确实是想既然此女新寡,又难得与她阿娘投缘,她阿娘看中的人必不会错,不若请她过来相看相看,若合适便将她讨回来做个妾室,一来阿娘心中欢喜,二来也免这女子孤苦无依,被人欺负。

    吴娘子猜到儿子的意思,道:“毕竟只有一面之缘,看人还是要多方察看,你莫要为了讨我欢心,轻率行事。”

    “儿子省得,母亲且说说看。”

    “此女姓张,是鄠县人氏,夫君离世不久,她没有过所,倒是城门守卫看在你的面子上,未曾细察,放她入城了,否则她恐还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进京。她倒是不曾告知她亲戚家在何处,却答应日后来同我叙话。”

    薛义听罢,神色已经变了,嘴角抽了抽,“阿娘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吴娘子见薛义神色不对,便有些忧心,“这才见面,怎好打听女子闺名。阿义,怎么了,你莫非认得她么?”

    “那阿娘同我说说她的长相罢!”

    待吴娘子说清楚身材相貌后,薛义已经可以断定此女就是今天在宣政殿揭露鄠县惊天大案的苦主张莲儿。

    薛义忍不住道:“真是无巧不成书!莫非鄠县冤情之大,连天上的神佛都不忍让她求告无门,故而处处安排贵人相助!先是在鄠县遇见徐力臣,而后进京遇见阿娘,最后进宫又遇见坤和公主。”

    吴娘子听此言,大为吃惊,道:“阿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女到底是何人!”

    薛义遣退厅中诸人,只留了他们一家人在。

    “阿爷阿娘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中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坤和公主闯进宣政殿,带陈留郡公之子徐兆明和鄠县民女张莲儿进殿状告国舅徐岑。徐岑在鄠县私占金矿,命人假扮妖怪绑走鄠县百姓进山挖矿冶金。不仅害死许多无辜百姓,还致使牛首山上瘟疫肆虐,将奉皇太子之命进山查案的八十金吾卫给染上了疫病。这其中率兵进山的将领便是陈留郡公徐力臣,徐将军派人传信给张莲儿,交托她寻其子徐兆明将此大案上达天听。”

    说罢又仔仔细细说了这其中的诸多细节,直听得三人目瞪口呆,薛义道:“若非阿娘心善,愿意帮张莲儿一把,助她一臂之力,否则她少不得要在城外盘桓许久才能进城。”

    吴娘子则忧心忡忡,“我这般带她进京,会不会给你招来麻烦?”

    薛义笑着摇头安慰她,“阿娘莫担忧,不瞒您说,今日她和徐兆明欲进宫,险遭徐相之子徐邈于宫门口截杀,还是我奉坤和公主之命及时率羽林军救下他们。阿娘行善事,做义举,此番更是助鄠县的冤情直达天听,是好事。”

    吴娘子放下心,感叹道:“我当时就见张莲儿虽风尘仆仆,但那双眼却亮若星辰,眉宇间有坚韧刚毅之色,我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想着帮她一把,没想到竟辗转助她办成大事。”

    薛父接口夸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夫人正是她命中的贵人,若非夫人助她,她一个弱女子,没有过所,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进京呢!”

    用完饭,薛义忙命下人安排三人先回房好好歇息,以解舟车劳顿的辛苦。又再三安慰吴娘子,此事不会给他们家招祸,让她不必担心。

    薛义回房中歇息,玉柔过来为他按揉肩颈。

    她的柔顺和体贴让他心中生出怜意,“今日你辛苦了。”

    玉柔听到这话,缠缠绵绵的目光向他望过去,“郎君,奴不辛苦,只求郎君顾念以往的情谊,待主母进门后,多看顾奴家。奴一定听话懂事,绝不敢拈酸吃醋惹郎君和主母不快,尽妾室本分,好好侍奉郎君和主母。郎君是有情有义的人,只要奴安守本分,郎君一定不会亏待奴对不对?”

    薛义听罢,赞许地看着她,“好玉柔,你这样听话懂事,我怎么会薄待你。日后我会给你一个孩子,让你有个依靠。”

    这样的许诺简直让玉柔潸然落泪。

    像玉柔这般身世如漂萍一样的女子,最渴望的便是稳定的生活,一个脾气不坏的主人,若是能有一个孩子,让她在这个家里真正站稳脚跟,放在从前,这样的生活她简直想也不敢想。

    她身世不堪,在ji院中出生,连生父是谁都不知,自十四岁起便如同货物一样辗转于达官贵人之手,她的际遇完全取决于主人的喜怒。若遇见不苛待奴婢的主人,她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若遇见脾气怪异的主人,她不仅要被迫侍奉,还得遭受许多皮肉之苦。

    美貌加诸于这样身份的她身上,从来是祸非福。她遇到过善妒的主母,因为主君的宠爱险些被主母打死,即使没被打死,也要被发卖,而那些曾经迷恋过她的人,曾经口口声声说说爱慕她的男人不会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自她看到薛义的第一眼,她就想方设法地跟随在他身边,并非因为他的容貌或者官位,而是因他眼中磊落清正,她不想要荣华富贵,她只想遇到一个好人,或者不是太坏的人也行,只要能够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别总是打骂她,即使是贩夫走卒,她也愿意跟随。

    今日看到薛义的双亲,她更加坚定要留在他身边念头,有这样良善的父母,他即使不爱她,也不会对她太冷情。玉柔相信,凭借这一点点良善,足以让她把日子过好。

    薛义将玉柔抱进怀里,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没出息,这就哭鼻子了。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情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男人的爱尤为不可靠。若真的有男人爱你,你也不会总是被人送来送去,受了那么多的苦,这并非是因为你不够美,不够好,而是男人天生就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见一个爱一个。即使如我阿爷那般的深情,也是需要我阿娘花手段维系。你与其花手段让我爱你,不如用心侍奉我阿爷阿娘,侍奉未来的主母,讨他们欢心,在家中站稳脚跟。”

    “情爱能值几个钱,从男人这里实实在在能拿到手的好处才是真的,比如孩子、银子、房子和土地,这哪一样不比情爱更值钱。要让男人心甘情愿地对一个女人好,可不是只有爱情,父母的喜爱,妻子的认可,孩子的依赖,都比男人的爱要更可靠。这些都是我从阿娘那里悟出的道理。等你日后有了孩子,安安心心把小日子过好,我总归不会亏待你的。”

    玉柔点点头,“奴听郎君的,一定不让郎君失望。”

    她认真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稚气,薛义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小傻子。”

    玉柔有心想问薛义为什么要教她如何“对付”他自己,想想又作罢,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薛义岂能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将她抱在怀里,摸着她滑凉如玉的肌肤,喃喃道:“只是想让你们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娘子早日看清楚真相,别越陷越深。”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玉柔的出身注定了她这辈子能得到的东西很少,而他能轻易满足玉柔所有的渴望,他给予玉柔的只是他认为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许是阿娘的话打动了他,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能彻底将这个一直以来深陷泥潭的女子拉上岸,也算是阿娘说的行善积德。

    薛义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沈宓,这个出身高贵,任性妄为,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娘子。他在心里暗暗等着看她笑话,他有预感,那个她爱到难舍难分的师兄,总有一天会让她失望透顶。他对他们之间无聊的爱情嗤之以鼻,对沈宓一次次为这种无聊的感情来回折腾感到厌烦不已。他等着看他们分道扬镳,那时,他一定会在心中无情地嘲讽和挖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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