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听到朝堂上这桩大案时，正在和浔阳在他的府邸里欣赏歌舞。
美人个个粉面含春，穿着轻薄的纱裙伴随着悦耳的乐声起舞，飞扬的裙角像盛开的花朵，让人目眩神飞，带起的阵阵香风更是让人如同身在花海。
王韬两杯酒下肚后已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眼神迷蒙，带着些微的醉意，直勾勾得看着美人跳舞。
浔阳也有些醉了，不过却不是因为美人，是真的喝多了。
她将酒盏往案上一重重一顿，对王韬抱怨道：“谢家那个怎么这么难勾引，多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他莫不是喜欢男人？”
王韬嗤笑，“人家对你没意思，你就猜人家喜欢男人？县主，可别把你对付京城那些男子的伎俩用在谢家大郎身上，人家是在边塞风沙里长成的铮铮汉子，哪里看得上京都贵女的做作姿态。”
浔阳非但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反而平白被数落了一顿，面上露出着恼的神色，愤愤地道：“我哪里做作！是谢家那小子太讨厌了，不仅讨厌，还眼拙！我这样年轻貌美，他居然视而不见，对我的示好视若无睹！”
“但凡他身份低一点，我就直接绑了来上了拉倒，省得抓心挠肝，日思夜想。”
王韬笑着拿手指点她，“你说你，这么多男子还不知足，见一个爱一个。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浔阳神色带着点回味，幽幽地说：“他就像是大漠里孤独前行的狼，既让人觉得他英武不凡，又苍凉寂寞得让人心疼。京都里的男子我都快玩腻了，就想要这边塞的孤狼。”
王韬听罢牙酸不已，掀起衣袖把胳膊杵到浔阳面前，“你看到没，看到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快别说了，老子要肉麻死了。”
浔阳看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只想对着他那张脸狠狠给他几拳。
两人正互相挖苦，便听到门客来禀报。
待听完今日宣政殿中发生之事，王韬和浔阳的酒便都彻底醒了。
王韬拍手笑道：“这下好了！徐兆清死了爹，他得守孝三年。”
浔阳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么缺德的，人家是因公殉职，你倒是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王韬摆摆手，“行行行，不说了。”
浔阳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王韬，扯着他的袖子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你和那位的事？”
王韬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你精得跟狐狸一样，能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你既这般回答，便是确有其事！上次听你话中之意，便有从中做手脚的意思，我既帮你们办事，你何故连我也要瞒？”
王韬听她说话，眉头紧皱，他听不得旁人说太子一句不好，“什么做手脚！莫要用你那歪斜心思揣测殿下！没有谁要刻意害这么多条性命，怪只怪徐力臣贪功又倒霉！我是暗中授意赵起派徐力臣去，但去之前已同徐力臣讲清楚厉害关系，谁知道山上有瘟疫，让这一行人都死在山上！要怪就怪徐岑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羔子，干这种缺德事！”
浔阳冷笑，“哦，我懂了，原来你是想让徐力臣去查案，让他成为徐岑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借徐岑之手先杀了徐力臣。”
王韬眼里射出寒芒，冷冷地说：“你今天的废话真多！”
浔阳丝毫不惧，重重拍了案几，“怎么！你敢动我么？”
王韬简直要被她气死，“你在发什么疯！我就不明白了，你帮徐力臣说什么话！难不成你还看上徐兆清了不成！”
浔阳真想一巴掌扇他脸上，“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帮的是徐力臣么？八十金吾卫甘愿死在牛首山上，就为防瘟疫在山下蔓延，这难道不足以让人动容么？”
王韬听罢沉默了，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一口气灌进肚中，“让人动容又如何，这不是你我能干预的事。总之这事怪不得任何人，这种事总要有人去查，不是徐力臣就会是别人，总要流很多的血才能把这件大案捅出去。徐力臣也算死得其所了，立下这样的大功，想必徐家满门日后也会受朝廷的恩典和抚恤。”
浔阳也灌下一大盏酒，满腹郁闷无处发泄。
王韬道：“我要入宫去了。太子殿下朝堂上不徇私情，恐要受皇后殿下一番责难，我先走一步，你自便罢！”
大理寺动作迅速，旨意刚一下达，李程便火速赶往鄠县。
鄠县的百姓见又有这么多官兵到此，都在道旁交头接耳的议论。
一行人到牛首山下时，正看到山上升起熊熊的黑烟。
没多久，空气中便弥漫刺鼻的气味。
有经验的仵作脸色大变，道：“这是肉焦糊的味道！”
众人的脸色也变了，对李程道：“大人，我们要不要进山救火？”
李程斥道：“你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吗！若此时进山，岂不是让里面的人都白死了！”
众人不敢再言语，升腾的黑烟如有实质，化为巨石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李程沉默着掀袍下跪，对着黑烟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身后足有一百多人，见此也都跪下叩了三个头。
李程派人牢牢守住进山的入口，看着大火足足燃了一夜才彻底熄灭。
一行人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次日清晨才得以进山。
众人以防万一，全部都以巾帕蒙住口鼻，又用牛车拉了大量的石灰，白醋和烈酒，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到达矿洞所在的山脚下时，便开始大量撒石灰，漫天白茫茫的烟尘在山上弥漫，苍翠的树木被白色的烟尘笼罩，也掩盖了这座山头曾经发生的所有血与泪的故事。
李程静静地看着，心中莫名悲戚，皱着眉头尤嫌不足，问一旁的下属，“后面的石灰送来了么？送来了就接着撒！看见动物的尸体，要在尸体上多撒点，把这座山都撒一遍，我们再上山。”
京都所有的石灰都被运来了，源源不断地送往牛首山。
李程先带人进矿山取证。
矿洞守卫的住所处放了一叠厚厚的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掳来的民夫姓名、年龄和数量，还有矿洞冶金所得的黄金重量，甚至连每次冶金时掺杂了多少铜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旁边还有一份潘璋写下的状词，足足有二十多页，详细记录了牛首山金矿一案的全部经过，末尾还有所有金吾卫按下的手印。
另有一份供状，是徐琰指认徐岑是幕后主使，私自占有金矿，授意他掳掠鄠县青壮劳力进山劳作，贿赂鄠县县令杨剑和县衙十多名差役为帮凶，杀害无辜民众一百一十五人，导致瘟疫在山上传播。
李程命下属将太医局的医官唤来，皱着眉头问：“你也跟着我们看了一路了，这疫病到底因何而来？”
医官眉头紧皱，“按照潘少尹等人留下的状词以及工人们居住过的山洞来看，这矿洞里的工人过得十分凄惨。几十人全都龟缩在不见天日狭小的山洞中生活，山洞不通风，方才我们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为了方便监管，不许他们随意外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山洞里必然有鼠虫和跳蚤等，这些秽物最易传播恶疾。这样的环境住久了，不生病都难，更何况这守卫十分歹毒，工人生病了便直接杀了，导致他们生病了也不敢声张，恶疾便在矿洞里散播。”
在场之人听了都十分伤怀，李程问：“这瘟疫当真如此凶险么？让他们甘愿死在山上也不肯下山医治？”
“据状词的描述来看，确实如此。这疫病十分凶险，发病迅速，感染后一天之内便见症状，且人畜共患，人先是高热寒战，浑身酸软无力，而后是剧烈的咳嗽和胸痛，甚至咳血。人也开始神志不清，谵妄昏迷，最后不治而死。”
李程听罢胆寒不已，他见多识广，“这像是鼠疫啊！”
医官道：“正是正是，同医书上记载的鼠疫的症状十分相似。”
李程听罢，久久不语，对身后的官员下令，“取证结束后立刻下山！下山后所有人按原计划住在山脚的民舍里不许外出，三日后无有发热咳嗽等症状再回京！”
他看了眼对面山头的那个大坑，树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覆盖在森森的白骨上，微风吹动下白骨若隐若现，在日光下显露出惨白的颜色，让人心头涌出彻骨的寒意。
将士们且再等等，我等会尽快接你们回家。
李程不忍再看，挥泪转身离去。
朝廷发生这样大的事，消息顷刻间便如迅猛的潮水一般涌入整座帝都，打破帝都的安乐和祥和。徐瑶甫一得知事情败露，便赶忙哭哭啼啼地入宫在皇后面前哭诉，虽然老东西死不足惜，但是这一家子的荣辱都同老东西息息相关，他若获罪，其他人焉有好果子吃。
沈宁看着徐瑶在皇后面前哭了半个时辰，后又见阿娘和兄长激烈地争吵后不欢而散，心情十分低沉阴郁。对这座宫殿越来越厌恶，父不像父，母不像母，子不像子，兄不像兄，她对这些越来越难以忍受。
想到在此事中徐兆清痛失父亲，不知要有多伤心。她在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没忍住对他的担忧，便出宫偷偷去。
浔阳喝了些许酒，懒懒地躺在榻上闭眼小憩。沈宁风风火火地进来，道：“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还这般悠闲！”
浔阳连眼都没睁开，漫不经心地说：“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出宫来寻我？”
沈宁对这个舅舅没什么感情，嫌弃地说：“他是死是活与我什么相干！做下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只有阿娘才会去保他，我们都巴不得这个丢人现眼的亲戚赶紧去死才好，省的活着让我们也跟着蒙羞！”
“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带我去找徐兆清罢，你没了父亲，又是因徐岑而死，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他，想见见他！”
“你自己不能去么？为什么要我带你去？我不想去，困得很。”
沈宁扭捏地说：“你陪我去嘛！我自己怎么好意思。”
浔阳见她这般，知她对徐兆清已然种下情丝，假意推辞便说：“好，不过这是你自己要我带你去的，万一……”
沈宁见她这般，马上保证道：“知道知道！是我求着你带我去的，与你没有半分相干。”
两人带着幕篱，坐上马车一路到陈留郡公府，远远地停下，派婢女去请徐兆清。
门房见又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婢女前来同他讲话，眼珠子都要看掉了，心想今日真是好运气，本来今日该刘大在值，要同他换班他还不愿意来着，直到刘大求了半天，允诺他要请他吃酒，他才愿意的。
合该这样的眼福该他享受，美人都叫他撞见了。搞得回回他跟别人炫耀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在吹牛。
又是寻二郎的。
门房心道，看来他们传得消息不假，二郎真被贵女看上了。他心里这般想，脚下不敢耽搁。
徐兆清听到有人来找他时，正忙得脚不沾地。
自徐兆明从宣政殿回来后，他先是着手为徐兆明请大夫前来诊治，见徐兆明无性命之忧后又安慰痛哭到昏厥的祖母。老太太昨夜的为了大局强撑着身体筹划，然而在知晓此案上达天听后便彻底失去支撑她的动力，直哭得昏厥过去。
这一辈徐家大宗男丁稀薄，徐兆清看着痛哭流涕的女眷们，只能强撑着精神开始为父亲挑选寿材。徐兆明身受重伤，现下已经下不来床了，作为这个家里的男子，他必须主持大局。
然而他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这些年一直住在山上修道，不理俗务，乍一接手家中的事物，只觉得千头万绪。叔伯长辈前来慰问关心，父亲的上司、同僚和下属也来了不少，他怕失礼，都恭恭敬敬地接待，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听是一个美婢前来寻他，下意识就以为是沈宓来寻他。
今日沈宓带羽林卫拦下截杀兄长和张娘子的徐邈，又冒大不韪带他二人闯宣政殿，此事早已满京皆知。他心里感激不已，一直记挂着她，想着定要与她当面道谢才行。
美人个个粉面含春，穿着轻薄的纱裙伴随着悦耳的乐声起舞，飞扬的裙角像盛开的花朵，让人目眩神飞，带起的阵阵香风更是让人如同身在花海。
王韬两杯酒下肚后已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眼神迷蒙，带着些微的醉意，直勾勾得看着美人跳舞。
浔阳也有些醉了，不过却不是因为美人，是真的喝多了。
她将酒盏往案上一重重一顿，对王韬抱怨道：“谢家那个怎么这么难勾引，多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他莫不是喜欢男人？”
王韬嗤笑，“人家对你没意思，你就猜人家喜欢男人？县主，可别把你对付京城那些男子的伎俩用在谢家大郎身上，人家是在边塞风沙里长成的铮铮汉子，哪里看得上京都贵女的做作姿态。”
浔阳非但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反而平白被数落了一顿，面上露出着恼的神色，愤愤地道：“我哪里做作！是谢家那小子太讨厌了，不仅讨厌，还眼拙！我这样年轻貌美，他居然视而不见，对我的示好视若无睹！”
“但凡他身份低一点，我就直接绑了来上了拉倒，省得抓心挠肝，日思夜想。”
王韬笑着拿手指点她，“你说你，这么多男子还不知足，见一个爱一个。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浔阳神色带着点回味，幽幽地说：“他就像是大漠里孤独前行的狼，既让人觉得他英武不凡，又苍凉寂寞得让人心疼。京都里的男子我都快玩腻了，就想要这边塞的孤狼。”
王韬听罢牙酸不已，掀起衣袖把胳膊杵到浔阳面前，“你看到没，看到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快别说了，老子要肉麻死了。”
浔阳看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只想对着他那张脸狠狠给他几拳。
两人正互相挖苦，便听到门客来禀报。
待听完今日宣政殿中发生之事，王韬和浔阳的酒便都彻底醒了。
王韬拍手笑道：“这下好了！徐兆清死了爹，他得守孝三年。”
浔阳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么缺德的，人家是因公殉职，你倒是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王韬摆摆手，“行行行，不说了。”
浔阳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王韬，扯着他的袖子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你和那位的事？”
王韬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你精得跟狐狸一样，能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你既这般回答，便是确有其事！上次听你话中之意，便有从中做手脚的意思，我既帮你们办事，你何故连我也要瞒？”
王韬听她说话，眉头紧皱，他听不得旁人说太子一句不好，“什么做手脚！莫要用你那歪斜心思揣测殿下！没有谁要刻意害这么多条性命，怪只怪徐力臣贪功又倒霉！我是暗中授意赵起派徐力臣去，但去之前已同徐力臣讲清楚厉害关系，谁知道山上有瘟疫，让这一行人都死在山上！要怪就怪徐岑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羔子，干这种缺德事！”
浔阳冷笑，“哦，我懂了，原来你是想让徐力臣去查案，让他成为徐岑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借徐岑之手先杀了徐力臣。”
王韬眼里射出寒芒，冷冷地说：“你今天的废话真多！”
浔阳丝毫不惧，重重拍了案几，“怎么！你敢动我么？”
王韬简直要被她气死，“你在发什么疯！我就不明白了，你帮徐力臣说什么话！难不成你还看上徐兆清了不成！”
浔阳真想一巴掌扇他脸上，“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帮的是徐力臣么？八十金吾卫甘愿死在牛首山上，就为防瘟疫在山下蔓延，这难道不足以让人动容么？”
王韬听罢沉默了，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一口气灌进肚中，“让人动容又如何，这不是你我能干预的事。总之这事怪不得任何人，这种事总要有人去查，不是徐力臣就会是别人，总要流很多的血才能把这件大案捅出去。徐力臣也算死得其所了，立下这样的大功，想必徐家满门日后也会受朝廷的恩典和抚恤。”
浔阳也灌下一大盏酒，满腹郁闷无处发泄。
王韬道：“我要入宫去了。太子殿下朝堂上不徇私情，恐要受皇后殿下一番责难，我先走一步，你自便罢！”
大理寺动作迅速，旨意刚一下达，李程便火速赶往鄠县。
鄠县的百姓见又有这么多官兵到此，都在道旁交头接耳的议论。
一行人到牛首山下时，正看到山上升起熊熊的黑烟。
没多久，空气中便弥漫刺鼻的气味。
有经验的仵作脸色大变，道：“这是肉焦糊的味道！”
众人的脸色也变了，对李程道：“大人，我们要不要进山救火？”
李程斥道：“你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吗！若此时进山，岂不是让里面的人都白死了！”
众人不敢再言语，升腾的黑烟如有实质，化为巨石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李程沉默着掀袍下跪，对着黑烟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身后足有一百多人，见此也都跪下叩了三个头。
李程派人牢牢守住进山的入口，看着大火足足燃了一夜才彻底熄灭。
一行人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次日清晨才得以进山。
众人以防万一，全部都以巾帕蒙住口鼻，又用牛车拉了大量的石灰，白醋和烈酒，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到达矿洞所在的山脚下时，便开始大量撒石灰，漫天白茫茫的烟尘在山上弥漫，苍翠的树木被白色的烟尘笼罩，也掩盖了这座山头曾经发生的所有血与泪的故事。
李程静静地看着，心中莫名悲戚，皱着眉头尤嫌不足，问一旁的下属，“后面的石灰送来了么？送来了就接着撒！看见动物的尸体，要在尸体上多撒点，把这座山都撒一遍，我们再上山。”
京都所有的石灰都被运来了，源源不断地送往牛首山。
李程先带人进矿山取证。
矿洞守卫的住所处放了一叠厚厚的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掳来的民夫姓名、年龄和数量，还有矿洞冶金所得的黄金重量，甚至连每次冶金时掺杂了多少铜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旁边还有一份潘璋写下的状词，足足有二十多页，详细记录了牛首山金矿一案的全部经过，末尾还有所有金吾卫按下的手印。
另有一份供状，是徐琰指认徐岑是幕后主使，私自占有金矿，授意他掳掠鄠县青壮劳力进山劳作，贿赂鄠县县令杨剑和县衙十多名差役为帮凶，杀害无辜民众一百一十五人，导致瘟疫在山上传播。
李程命下属将太医局的医官唤来，皱着眉头问：“你也跟着我们看了一路了，这疫病到底因何而来？”
医官眉头紧皱，“按照潘少尹等人留下的状词以及工人们居住过的山洞来看，这矿洞里的工人过得十分凄惨。几十人全都龟缩在不见天日狭小的山洞中生活，山洞不通风，方才我们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为了方便监管，不许他们随意外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山洞里必然有鼠虫和跳蚤等，这些秽物最易传播恶疾。这样的环境住久了，不生病都难，更何况这守卫十分歹毒，工人生病了便直接杀了，导致他们生病了也不敢声张，恶疾便在矿洞里散播。”
在场之人听了都十分伤怀，李程问：“这瘟疫当真如此凶险么？让他们甘愿死在山上也不肯下山医治？”
“据状词的描述来看，确实如此。这疫病十分凶险，发病迅速，感染后一天之内便见症状，且人畜共患，人先是高热寒战，浑身酸软无力，而后是剧烈的咳嗽和胸痛，甚至咳血。人也开始神志不清，谵妄昏迷，最后不治而死。”
李程听罢胆寒不已，他见多识广，“这像是鼠疫啊！”
医官道：“正是正是，同医书上记载的鼠疫的症状十分相似。”
李程听罢，久久不语，对身后的官员下令，“取证结束后立刻下山！下山后所有人按原计划住在山脚的民舍里不许外出，三日后无有发热咳嗽等症状再回京！”
他看了眼对面山头的那个大坑，树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覆盖在森森的白骨上，微风吹动下白骨若隐若现，在日光下显露出惨白的颜色，让人心头涌出彻骨的寒意。
将士们且再等等，我等会尽快接你们回家。
李程不忍再看，挥泪转身离去。
朝廷发生这样大的事，消息顷刻间便如迅猛的潮水一般涌入整座帝都，打破帝都的安乐和祥和。徐瑶甫一得知事情败露，便赶忙哭哭啼啼地入宫在皇后面前哭诉，虽然老东西死不足惜，但是这一家子的荣辱都同老东西息息相关，他若获罪，其他人焉有好果子吃。
沈宁看着徐瑶在皇后面前哭了半个时辰，后又见阿娘和兄长激烈地争吵后不欢而散，心情十分低沉阴郁。对这座宫殿越来越厌恶，父不像父，母不像母，子不像子，兄不像兄，她对这些越来越难以忍受。
想到在此事中徐兆清痛失父亲，不知要有多伤心。她在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没忍住对他的担忧，便出宫偷偷去。
浔阳喝了些许酒，懒懒地躺在榻上闭眼小憩。沈宁风风火火地进来，道：“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还这般悠闲！”
浔阳连眼都没睁开，漫不经心地说：“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出宫来寻我？”
沈宁对这个舅舅没什么感情，嫌弃地说：“他是死是活与我什么相干！做下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只有阿娘才会去保他，我们都巴不得这个丢人现眼的亲戚赶紧去死才好，省的活着让我们也跟着蒙羞！”
“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带我去找徐兆清罢，你没了父亲，又是因徐岑而死，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他，想见见他！”
“你自己不能去么？为什么要我带你去？我不想去，困得很。”
沈宁扭捏地说：“你陪我去嘛！我自己怎么好意思。”
浔阳见她这般，知她对徐兆清已然种下情丝，假意推辞便说：“好，不过这是你自己要我带你去的，万一……”
沈宁见她这般，马上保证道：“知道知道！是我求着你带我去的，与你没有半分相干。”
两人带着幕篱，坐上马车一路到陈留郡公府，远远地停下，派婢女去请徐兆清。
门房见又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婢女前来同他讲话，眼珠子都要看掉了，心想今日真是好运气，本来今日该刘大在值，要同他换班他还不愿意来着，直到刘大求了半天，允诺他要请他吃酒，他才愿意的。
合该这样的眼福该他享受，美人都叫他撞见了。搞得回回他跟别人炫耀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在吹牛。
又是寻二郎的。
门房心道，看来他们传得消息不假，二郎真被贵女看上了。他心里这般想，脚下不敢耽搁。
徐兆清听到有人来找他时，正忙得脚不沾地。
自徐兆明从宣政殿回来后，他先是着手为徐兆明请大夫前来诊治，见徐兆明无性命之忧后又安慰痛哭到昏厥的祖母。老太太昨夜的为了大局强撑着身体筹划，然而在知晓此案上达天听后便彻底失去支撑她的动力，直哭得昏厥过去。
这一辈徐家大宗男丁稀薄，徐兆清看着痛哭流涕的女眷们，只能强撑着精神开始为父亲挑选寿材。徐兆明身受重伤，现下已经下不来床了，作为这个家里的男子，他必须主持大局。
然而他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这些年一直住在山上修道，不理俗务，乍一接手家中的事物，只觉得千头万绪。叔伯长辈前来慰问关心，父亲的上司、同僚和下属也来了不少，他怕失礼，都恭恭敬敬地接待，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听是一个美婢前来寻他，下意识就以为是沈宓来寻他。
今日沈宓带羽林卫拦下截杀兄长和张娘子的徐邈，又冒大不韪带他二人闯宣政殿，此事早已满京皆知。他心里感激不已，一直记挂着她，想着定要与她当面道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