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向皇帝求情后,皇帝最终没狠下心处斩徐岑,改判夺去官职,廷杖一百,刺配至黑水都护府服苦役。

    皇后听闻这个判决依旧十分不满意,可皇帝已然饶过徐岑一命,若再要因为判决不满去找皇帝求情,恐惹怒皇帝,让事情变得更糟,于是按捺住心中的焦虑,打算日后再想办法将徐岑弄回京城。

    而众朝臣听闻这个判决后,更是极为不满,皇帝一意孤行,不经凤阁鸾台,直接颁发徐岑的判决旨意,简直就是把众朝臣的脸放在地上踩。这种犯下如此大罪的人,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仅仅因为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母舅便能免除死罪,若以后那些皇亲国戚都以此为样,肆意败坏朝廷法度,那岂非是离亡国灭种不远了。

    朝中如刘汝贤、李程等忠直之辈恨不得立刻冲进太极殿,碰死在皇帝面前,以求让皇帝收回旨意。

    弹劾皇后的奏本如同雪花一样的飞上皇帝的案头,皇帝在太极殿内看着这些奏本头痛欲裂。

    可怜在牛首山上甘愿就死只为消弭一场灾祸的金吾卫众将士,若早料到是这个结局,不知还会不会那般大义凛然地就死。

    沈宴听到消息后,当场面色阴鸷地砸了茶盏,把沈宓吓了一跳。

    沈宓同样气愤不已,不解道:“阿爷怎会听大娘娘的饶了徐岑的死罪?”

    听此言沈宴更是气愤不已,“徐岑罪恶滔天,首恶居然免除死罪!这般下去,日后如何约束那些王公贵族!朝廷纲纪何在!”

    “那哥哥要去劝谏阿爷么?”

    “若非阿娘说动了阿爷行此举,阿爷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赦免徐岑的死罪。我身为人子,若此刻再去像那些大臣一样犯颜直谏,岂不是让他更加为难,你也知道,阿爷他的身体近来越发不好了,我又怎能让他更加烦扰呢?”

    沈宓道:“可是徐岑必须死,对不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阿娘必会保他性命,待日后寻时机让他回京,这样的人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一击毙命,恐怕会成心腹大患。”

    “哥哥是在他流放的路上动手?”

    沈宴点点头。

    “可是大娘娘若知道,恐怕会记恨于你。”

    沈宴眉头紧紧皱起,“她早就记恨于我了,我不在意再多一点。”

    沈宓握住他的手,“哥哥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办,必让徐岑死得名正言顺,既让大娘娘无话可说,也不让朝廷和皇家的颜面蒙尘。”

    沈宴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想怎么做?”

    沈宓笑吟吟地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沈宴听罢果然面上一喜,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用下巴轻轻蹭她柔嫩的脸颊,“好月奴,你怎么这么聪明。”

    王韬看得都直皱眉,忙左右环顾,见没有宫人看见才放下心。

    沈宓笑闹了一阵便从东宫离去,甫一出宫便去了陈留郡公府。

    薛义见又是这般,不禁眉头紧皱,带着一丝丝对徐兆清若有似无的嫉妒,在心中暗自嘲讽挖苦,小小年纪就一天到晚想男人,真是不知羞。

    沈宓此来却非为徐兆清而来。

    命人知会徐兆清后,便带着幕篱悄悄从角门进入陈留郡公府。

    在郡公府的花厅里,徐老夫人强撑着支离的病体率郡公府的诸人向沈宓行礼,沈宓赶紧命身旁的绮灵将她扶起。

    徐老夫人看到眼前这个雪肤花貌如同九天神女一样的公主,也禁不住在内心连连赞叹,难怪圣人对她爱若珍宝。徐老夫人看了眼身旁徐兆清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自叹息,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即使原先有三分尚公主的成算,如今也丝毫没有了。

    在家中遭逢大变后,徐兆清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但当着家中这么多人的面,腹中纵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难开口。

    沈宓看到他又清瘦了许多,眼中的疼惜都要溢出来了,当下就想伸手拥住他,但是待看到薛义和绮灵的目光后,又讪讪地收回手。

    眼下只得先忙正事,沈宓端坐于上首,命徐家人将张莲儿带来,张莲儿见是那日带她闯宣政殿的公主,不禁心中大吃一惊。

    沈宓对张莲儿道:“朝廷的事想必你听闻了,徐岑犯下这样的罪行,竟然能免除死罪,朝廷法度简直沦为笑柄。皇后向陛下苦苦相逼,陛下这才不得已改了主意。陛下虽迫于皇后的哀求免除了徐岑死罪,但心中亦对其厌恶不已。旨意已下,要想转圜已无办法,可是徐岑又必须死。你既然敢只身进京送信,可见是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之人,可愿去杀徐岑,为你亡夫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震惊不已。

    薛义神色复杂的审视她,是谁让她这么做的,是皇帝还是太子,亦或是张家。

    张莲儿心中震动,而后不假思索坚定地说:“奴愿意!”

    沈宓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你杀国舅,皇后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不怕么?”

    只要想起亡夫的音容笑貌,张莲儿的心中就升腾起切齿的恨意,恨不得立时手刃仇人,待听到皇帝竟然免除徐岑的死罪时,她的心中便彻底被怒火掩盖。

    现下皇帝的女儿跟她说,可以给她手刃仇敌的机会,她哪里还会迟疑半分。

    沈宓却有意考验她,“让你去杀徐岑,是因为你是事主,又因替亡夫伸冤而美名远扬,所谓名正言顺。但你一个乡野妇人,又没杀过人,若事到临头,不敢动手怎么办?”

    张莲儿有些急了,急忙向沈宓剖白,“亡夫之仇不共戴天,奴愿立下毒誓!”

    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乡野民妇,与人说话时常低着头,怯生生地不敢看人,但是一提到她的丈夫,眼中却能射出锋锐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看得出来她对她亡夫的感情很深,不仅敢为亡夫敢闯宣政殿伸冤、也敢去杀当朝国舅报仇雪恨。

    沈宓在心中不禁思索,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看向一旁的徐兆清,要是她是张莲儿,会为了徐兆清宁愿被“妖怪”抓走么?会为了他勇闯金殿伸冤么?会为了他冒着被国母忌恨的危险也要去杀徐岑么?

    她想努力证明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勇敢追求的爱情是至真至纯的,可是心底的冒出的另一个念头告诉她,其实她也没有那么爱徐兆清而已,若她是张莲儿,徐兆清若有王易那番遭遇,恐怕她至多是伤心一段时间,然后又会继续生活,绝不会伤心欲绝到要与他同归地府,或是上天入地誓要为他报仇雪恨。这太过了,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丈夫做到这个地步,她自己才是最重要最宝贵的。

    然而她又想起她的家人,还是有人能让她豁出性命去守护的。

    她爱重尊敬的父母,她相伴多年的兄长。可是这是亲情,并非爱情。

    沈宓忽感到失落落的,暂且放下心中纷乱的烦扰,对面前这个她暗自敬佩的女子道:“不必你起誓,我信得过你。你且放心去罢!会有人助你成事,事后我会保你性命的,送你返家。你这样有情有义之人,不应该为徐岑这样的恶人赔命。”

    张莲儿听此,深深看了眼沈宓,而后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此间事既已交代完毕,沈宓也要离开了。

    徐兆清的眼睛像蛛丝一样黏黏地缠绕着她,少年人澄澈明净的爱意如同清泉一样潺潺流淌,即使是厅中最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徐兆清眼中溢出的爱意。

    沈宓与他对面而立,直直地看着他,忽而拽起他的手拉他出花厅,只惊掉厅中众人的下巴。

    几日未见,少年越发单薄了,夏日轻薄的衣衫下裹着瘦削的身体。

    徐兆清突然拥住沈宓,曾经掩藏的不敢为世人知晓的爱意此刻毫无掩藏地表露出来,“多谢你。”

    沈宓回拥住他,知晓他在谢她助张莲儿和徐兆明进宫,道:“请你节哀。”

    沈宓感受到后背一点点濡湿,片刻的怔忡后,竟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中,徐兆清一直是清冷克制、温和有礼的翩翩少年,常年的清修让他的性子十分沉稳恬静,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的爆发让她有些难以招架,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擦拭着他的眼泪。

    然而徐兆清的痛哭并不像那些嚎啕大哭的妇人一样,而是用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哀伤地看着你,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沈宓的心即刻紧紧揪在一起,她吻上了他的脸颊,想要给他一些安慰。他的眼泪里藏着无尽的苦涩,让沈宓的心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虽然贵为公主,可是她毕竟还没有长大,她能做的事情太少,只能看着他在痛苦中挣扎。她可以帮他们家伸冤,却无法彻底改变他们家槽糕的现状。经此一事后,她与他更是隔了道天堑。

    沈宓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了,最终只得像个只会许下空话的薄情汉,道:“你要好好的,我不会负你的。”

    这话听着有些好笑,可惜两个人此时都没有谈笑的心思。

    沈宓神色郁郁地出门,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恶劣的心情,服侍的宫人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惹得沈宓不快。

    沈宓出了陈留郡公府就命人驱车到自己常住的山庄。

    薛义见她又到了山庄,心想她莫不是又突发奇想要在山庄消暑玩耍,他对于小女儿家无聊的折腾感到十分疲惫,在心中第一万次告诉自己,看在她老子是皇帝的面子上,要忍,你还要让她老子给你升官发财,陪她女儿浪费这点时间算什么!

    心中这般反复劝解自己后,薛义又挂起笑脸,跟在沈宓身后进了山庄。

    山庄很大,以沈宓现在的身体状况,多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她在心中暗恨,若不是徐岑徐邈父子暗害于她,她的身体现在又何至于变得这般虚弱。

    走到沈宓气喘吁吁,一行人才到了一处大花园。

    早有人殷勤地奉上茶水点心,沈宓坐下歇了片刻,直到薛义不耐烦地又在心中腹诽一番时,便见到两个健壮的侍卫押解着两女一男来到沈宓面前。

    薛义一看,竟是徐邈徐瑶兄妹和徐慧。

    徐相一倒,徐家众人也成了众矢之的。这对兄妹原先是京中受人追捧的贵胄王孙,是豪门世家争相邀请的座上宾,可以随意出入禁中,出行都有浩浩荡荡的跟随者奉承追捧。昔日的枝头雀,如今的阶下囚,一朝零落成泥碾作尘,哪里还有当初风光无限、张牙舞爪的影子。

    沈宓的烦闷的心情无处发泄,待看到徐家兄妹落难后的可怜样,心情陡然好了许多,开始幸灾乐祸,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徐相的郎君和千金么?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自徐家被抄没,徐瑶被押进大狱后,就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她从一个卑贱的私生女摇身一变成为相府的千金,原先她接触的都是市井升斗小民,进了相府之后竟也能常入禁廷陪伴于皇后公主身畔。

    她被富贵迷了眼,行事也越发张扬乖戾。此刻不由得惶恐地想起之前曾仗着在皇后和沈宁面前有几分脸面,多次对沈宓无礼,下她面子,不知她是否记恨于心。

    想到此,徐瑶不由得浑身发抖,瑟缩在徐邈身后

    沈宓不屑地看着徐家兄妹,扭过头又看了眼徐慧,挖苦道:“你不是想当太子妃么?没想到徐岑一倒,你非但当不成太子妃,还落得铁链加身的地步。”

    说完还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的铁链。

    徐慧已经面无人色了,她没想到自己被千挑万选送入京城,正志得意满准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却被告知自己因徐岑之过要受池鱼之殃了。

    还记得她甫一得知自己要入宫为太子妃时,欢喜得几夜没合眼。为此,她还无情地拒绝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赵家二郎。

    她在心中无数次设想自己飞黄腾达后的样子,仗着家世欺辱于她的王家大娘估计要吓得跪倒在她脚边,卑微地祈求她的原谅,还有曾经勾引父亲,把母亲气病的吴姨娘恐怕也要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她才不要原谅这些人,她要狠狠地报复她们,最好让这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个老鼠一样一辈子活着她的阴影之下。

    她怀着雄心壮志进入京城,没想到没多久,在京都贵女的宴会上就因一口乡音被人暗中耻笑。

    她知晓后又是羞耻又是愤怒,心中想,这群人怎么敢这般对她无礼,难道不知她作为徐家的女儿日后是要陪伴在君王的身畔么!这般无礼,不怕她日后报复么!

    她心中暗恨,总有一天,她要让曾经欺辱嘲笑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然而又有人欺到她头上了。

    她在道观被沈宓无缘无故给了几个巴掌,一向在心中发恨要让别人好看的人,头一次被人欺负了没有彻骨的愤怒只有深深的害怕,她害怕得罪住在那座巍峨宫廷里的任何人,她害怕美梦破碎,害怕再也不能出人头地。

    而今美梦不仅破碎,还被彻底揉烂踩在脚下。她已经无心去想该如何将过曾欺辱过她的人报复回去,现如今只想活命而已。她疯了一般向拖拽她的魁梧士兵大声解释她只是徐家旁支女,被徐相威逼利诱送进京,她是无辜的,不能被不明不白地牵连。

    士兵被她吵得耳朵疼,抬手就是一巴掌,徐慧被打得头晕眼花,嘴角沁出鲜血,像只小鸡崽被人拎起塞进囚车。

    徐慧看着同样被塞进来的徐瑶,红着眼猛地扑向徐瑶,大声嘶吼:“你快去同他们说清楚!我不是你徐家人,凭什么要我跟你们一起倒霉,我要回家,你去跟他们说啊!”

    徐瑶像看死人一样看她,连路话也不想同她说。

    徐慧疯了一样对徐瑶拳打脚踢,拼命撕扯徐瑶,而徐瑶就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任她撕扯打骂也无动于衷。

    押解囚车的士兵看得直皱眉,用刀鞘对着徐慧就是一顿打,直到徐慧被打得口吐鲜血,连连求饶才停手。士兵啐了一口,“再不老实,老子先打断你一条腿。”

    徐慧吓得紧紧捂住嘴,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她无声地啜泣,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老家,老老实实地嫁给赵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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