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厕所是新修的,里面有灯。这个时间点,没有别人来。背靠一大片森林。

    风声呜呜的,蒋畅洗手时,对着镜子,脑子里蹿出看过的恐怖片的画面,汗毛顿时竖起。

    赵兟在外面等,见她急急地跑出来,正要开口,她闷头扑到怀里,撞得他一个踉跄。

    “你看过那个电影吗?女主角洗完脸,抬起头……”

    “好了,别说了,”他捂住她的口,“不然失眠的就是你自己了。”

    走回去的步子都加快了。

    到达帐篷前,外面挂着的风灯被风刮得轻轻摇晃。

    赵兟体贴问道:“需要我陪你再聊会儿天吗?”

    蒋畅说:“没事了,我刚刚就是脑补,自己吓自己。”

    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晚安。”

    那一瞬间的动作,仿佛露珠轻吻花瓣尖儿。

    估摸着是因为接过吻了,蒋畅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忸怩,踮脚在他唇上印了下。

    “先先,晚安。”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来,将昨夜的锅碗端去洗了,架锅,一边煮面条,一边煮番茄牛腩。

    杜胤驾轻就熟的,也不需要赵兟搭手。

    蒋畅和却青洗漱完回来,香气已经飘出来了。

    面过了遍冷水,再捞出来,杜胤盛的第一碗先递给却青,她夸道:“你厨艺渐长啊。”

    他说:“没办法咯,有个挑嘴的前女友。”

    却青温温柔柔地笑着,“这样啊,那是她挺没福气的。”

    “不仅没福气,而且没眼光。”杜胤搅着锅里的汤汁,舀出一勺,浇在面上,“你说是吧。”

    蒋畅和赵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装作没听到。

    日头出来后,便有些晒了,蒋畅和却青躲到棚子下遮阳。

    两个男人脱了鞋,挽裤腿,下溪捉螃蟹。

    溪水凉而浅,也干净,石头底下匍匐着不少小螃蟹,就比一元硬币大点儿,灵活得很。

    蒋畅小声八卦:“你和杜胤怎么分的?”

    却青拿着扇子给自己扇着,白玉般的细指,拈着木柄,手一下下晃动,分外的优雅。

    “他跟赵兟打小学起就是同学,所以我俩认识得也早,可能更适合当朋友吧。”

    “可看起来,你们还……余情未了?”

    “认识太多年了,感情混杂在一起,也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友情了。”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蒋畅不了解前因后果,也不便多说。

    却青说:“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些,你别太往心里去。”

    “为什么?”

    却青笑了笑,“不想你对他的喜欢,掺杂太多的同情呀,你是个很心软的女孩子,但喜欢就是喜欢他本身,那些已经过去了,同情会让你容易忽略他身上很多东西,好的坏的。他现在过得很好,专注当下就好了。”

    却青和赵兟是有点相像的,不一样的是,赵兟的温柔或许是一种防御机制,却青的就是攻击系统了。

    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

    蒋畅从见却青第一面起,就对她颇有好感。

    赵兟是她的表哥,她自然会帮他说话,但同为女孩子,又是同龄人,她也会提点蒋畅。

    她的意思是,不要因为怜惜他,而原谅他的错误;也不要因为怜惜他,而奉献自我去治愈他。

    蒋畅说:“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怎么的呢?”

    “我从他身上获取到的情绪价值多得多,一百分的卷子,我得了七十分,他不会让我反省为什么扣了三十分,而是骄傲,比及格还多了十分。我觉得,他改变自己,渐渐变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是件值得敬佩的事。”

    同情若是构成喜欢的一部分,那敬佩则是爱的重要一分子。

    ——不过,这个字眼现在用,太过沉重。

    “而且,恋爱不会是单方面的奉献,他对我很好,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是不通晓恋爱法则的,只是一颗真诚的心,放到任何关系里,都是适用的。

    向别人剖白她对赵兟的喜欢,实在是难为情,像是应对什么考核,又像是上演蹩脚的爱情剧。

    蒋畅两手捧着脸,手心、脸颊俱热。

    却青望向赵兟,说:“赵兟何德何能认识你啊。”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蒋畅,“相信我,你非常当得起他对你的好。”

    赵兟他们将找来的小螃蟹洗净后,直接下锅炒,加上调料、配菜,做焖饭。

    吃完开始收拾,垃圾打包装袋,启程回宿城。

    蒋畅到家时,天完全黑透了。

    她打了个哈欠,“我就不叫你上楼了,想直接洗洗睡了。”

    “好。”

    “拜拜。”她解掉安全带,作势要下车。

    赵兟侧着身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就这样吗?”

    “嗯?”她回眸。

    他干脆也摁下按键,倾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手抚着她的头发,“好好休息。”

    蒋畅上楼的脚步有些打飘,不知是困的,还是被他亲的。

    洗完澡,出来看到胡蕙发消息来,说她彻底和谭勤礼断了。

    大酱炖大肠:你会辞职吗?

    福狒狒:不辞,咱行得正坐得直,拿人薪水,替人干活,又没犯错,凭啥辞。

    大酱炖大肠:那你……难过吗?你不要强装淡定,不开心就表达出来。

    对面沉默良久。

    福狒狒:男人没了咱就再找,把自己丢进去,才真的划不来。

    大酱炖大肠:找机会喝一杯吗?

    福狒狒:行啊,有空我带酒来你家,给我备上菜。

    蒋畅不好酒,但胡蕙喝。两个人没事会聚到一起喝两杯。

    胡蕙住的地方地段好,房子也好,就是房租高,她得和人合租。所以,蒋畅去那儿不方便。胡蕙如果喝醉,就直接在她家睡下。

    第二天周一,因为玩了一整个周末,蒋畅精气神倒还不错。

    工作照例是审稿、更新网站,中午收到赵兟给她叫的饭。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赵兟似乎对寻觅美食,摸索她的口味上了瘾,他不是在外卖平台叫的,是让店家专送。

    待她吃完了,他还会问,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蒋畅说他这好像做调研。

    他回答说,此项活动的确可以命名为《女朋友饮食偏好专项调研》,还问,如果交给她评等级,她怎么评。

    她说她又没看到报告。

    结果过了两天,赵兟真的在A4纸上手写了份报告。

    题头,调研人,调研时间、范围,研究对象……等等,一应俱全,甚至列了个表格,将她吃过的东西一一陈列。

    他的字大概练过,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字形结构、笔画,极具个人特色,锋芒尽收,毫不张扬。

    蒋畅字字看完,一时不知该夸他仔细,还是笑他无聊。

    赵兟道是与她相关的事,就不算白瞎功夫。

    可能是由于吃得好,加心情好,这几天她的气色都红润起来了。

    大姨妈造访时,她的痛感也没那么明显。一般她是第一天会痛,到第二天就好转了。

    之前她月经不调,是内分泌失调造成的,网上有人说,谈个恋爱就好了。

    真假尚不可知,但因为赵兟温柔体贴,说话有时也幽默,和他相处,她很放松、开心是真的。

    这天周六,蒋畅和赵兟出门约会。

    说实话,于两个比较宅的人而言,逛街的乐趣,大概远不如在私人空间待在一起来得多。

    最后,看过一场电影,两人回了蒋畅家。

    蒋畅经常三分钟热度,买了破壁机、空气炸锅、煎锅等一系列东西,都没怎么用过。

    她把东西翻出来,在网上搜教程,看能做什么好吃的。

    赵兟洗了手,也进了厨房。

    她问:“赵总,你是来炸厨房的吗?”

    “虽然我厨艺不行,但是帮你洗洗菜还是可以的。”

    蒋畅家厨房本来就小,挤两个人都转不开身了,她用肩膀顶着他,顶出厨房,“好了,你自己玩去吧。”

    他靠着桌子,说:“女朋友这么能干,我该干吗呢?”

    她笑着答他:“你负责写一篇,以‘夸奖蒋畅’为主题的作文,不低于800字,禁止抄袭,把我哄开心。”

    “有点难度,看来我现在就得构思了。”

    玩笑归玩笑,待她发现少食材时,毫不客气地把他招呼出去买。

    蒋畅把午餐做得十分丰盛,四个餐碟,还有一大碗汤。

    赵兟说:“赵某真是自愧不如。”

    “我有的还是现学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她将筷子递给他,“我哥哥做饭才是真的好吃,小时候在家,他经常做各种吃的。”

    “记得你说过,你哥哥对你不太好。”

    “以前不涉及利益方面,我们又还小,跟普通兄妹差不多,吵闹、打架,长大懂事了,就觉得他好讨厌。”

    不单单是蒋磊,还有父亲。

    她年幼只觉得他凶,她和哥哥只要惹他不开心,就要被骂一通,后来知道他是父权主义,孩子不能违抗他,妻子也是。

    母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思想早已固化,蒋畅不一样,她是一个很会反省的人。

    反省原生家庭带给自己的影响,反省自古以来的文化糟粕、封建传统,反省所处社会的大环境给人的压抑。

    也就造就了她精神上的痛苦。

    但至少,她知道那些是不对的,无力改变别人,那就让自己摆脱。

    可能,人生的痛苦是影子,在有光的人间,一直跟随着她。太阳落山,它们就暂时隐藏。

    从家里出来,工作、网络、生活,都充斥无数的不如意。

    和人抱怨太多,容易招人烦,发在公众平台又会招来各种议论,干脆在心里想。

    多好,不用怕和人争辩,无人回应,还节省时间。

    确实会内耗,不过她会转移注意力,转移开了,就灵台清明了。

    比如做饭就挺解压的。

    再比如,看着赵兟吃下她做的菜,也会给她带来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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