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弯弯绕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和晋起初没发现有人跟着,是有人特意提点。

    “夫人,有人跟着我们。”和晋正着身子在谢婉耳边说。

    “啊?进去,去那家金店里边说。”谢婉以目示意。

    “方才有人特意提点,您看,”和晋示意外边一奴仆衣着的人。

    那人灰色衣裳,腰间栓了根蓝色带子,戴着的帽巾边沿上挂着一缕显眼的彩穗。

    他不知他们进了金店,从金店后院转到前面的灯笼店里,找不见人,又慌里慌张的往东街里面寻去。

    “这是,王友,”谢婉看着那小哥的背影,是经常在谢顺底下做事的小厮。

    “您认识?”

    “嗯,大约是我阿兄或者朝龄怕我到处跑,派出来跟着我的。”

    “哦,这样。”

    谢婉带着和晋走出去,对她说“别多心,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

    谢婉问:“你说刚刚谁特意提醒你的?”

    和晋说:“不知,跟着我们的那小哥本来帽子上没那彩穗子,不知谁和他放在帽沿上的,我这才注意到他一直跟着我们。”

    谢婉边走边说:“哦,那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和晋惊讶:“您知道?跟我说说呗。”

    “说来不好意思,那人是九星的人,就是前两日在福来客栈后面,跟你过招的那个。”

    和晋:“啊?九星的人?可也不是九星的招式啊,出手如此诡妙,不像,不像。”

    谢婉:“怎么还不信呢,他练的应该是自家功夫,所以和九星的功夫大不相同。”

    “不信,除非你把他叫出来,我在讨教两招。”和晋抱手偏头。

    谢婉离她远点:“美得你,难道叫你们在这街上打架吗,再说我阿兄都不知道这档子事,叫他出来平白的又讨骂么?”

    “行吧行吧,回去悄悄叫他出来,好吧?”

    谢婉接着走:“好。”

    和晋碰碰谢婉胳膊:“哎,就让那小哥跟着我们吗?”

    “让他跟着吧,反正也是去刑部找薛玟,也好让嫂子兄长安个心。”

    谢婉问过守值的人说,找薛玟要去刑部大牢找,这几天薛大人都忙着审人呢。

    谢婉默不作声,她打算悄悄去看看,薛玟是怎么审人的。

    “哎,”谢婉叫住那正要坐回去的守值大哥,“劳烦问一句,你们刑部的大牢怎么走?”

    守值的回礼:“嗷,就这么往里走就是,不管那条路走到最里头,就是大牢。”

    他还加了句:“这个,你这么进去里边的人会拦你的,可有什么身份牌子不有?”

    谢婉在口袋里东找西找,摸出个玉牌子,是谢衍给她造的,人一看便知她是都御史大人的人。

    “哎,好好,有这个您进去也没敢拦您的。”守值大哥连连点头。

    “多谢。”谢婉和晋便往里走。

    刑部管制看守森严,人手来往越到里边儿越多。

    到京城刑部来审的案子大多都是各地的大案,林木背后的房屋鳞次栉比,翻新后的大牢上着红漆,还能闻着味道。

    一般来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只是徐成被下狱,秋后问斩,刑部也比往常更松懈些。

    天色暗了下来微微落起雨来,和晋找了值房的借了把伞。

    转角后,便见到一个老妪背着个睡着了的奶娃坐在大牢门口的角落,旁边放着的是一担包袱。

    牢门口没人看守,谢婉和晋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老妪背着小孩,看过来,说到:“姑娘小姐,可知新上任的刑部大人在何处?”

    “刑部大人?”谢婉疑惑,“薛玟么?”

    “对,姓薛的,门口的官爷说薛大人忙着别的事儿,只叫上里边等着。”老妪比划两下说着,动作有些大,背上奶娃惊了一下,立即哭起来。

    老妇人立即晃着身子,哄背上的娃娃:“哦哦,宗儿乖,不闹啊,不闹。”

    小孩声音渐小,又睡着了。

    “听阿嬷您口音,是西边来的么?”和晋蹲下身问,食指摸摸那小孩的脸蛋儿。

    “是啊,翻过关山来的,老家在蜀州呢。”

    和晋:“这么远来的啊?”

    老妪:“哎,我跟着我家小姐来的,来看看我这孙儿的爹。”

    “您儿子在刑部做事吗?”谢婉问。

    老妪摆摆手,眼神垮下来:“他在牢里关着。”

    谢婉与和晋对视一眼:“这样么?实在抱歉啊。”

    老妪看着雨幕,手扯着袖子往脸上揩眼泪:“可……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啊,老身来找那位薛大人就是要给我儿喊冤,他绝不可能……贪污谋反的!”

    老人家说,他儿子叫任杨,在晋元十三年到京中来的,短短一年时间提做了御史中丞,两月前音讯中断,忽而接到来信,说任杨引罪入狱,让家中人来开解作证。

    话间,牢门里走出来几人,看着是锦衣亲卫的打扮。

    “门口堵着做什么?让开让开!”走前面青袍的捏着刀吆喝。

    和晋连忙拉着谢婉避开这几人,站到老妪那边去。

    几人之后,最末从昏暗的大牢中走出来的,人高马大,走动间麒麟袍迎风翩飞,原是朝龄的兄长。

    杨尽武只堪堪往两边看一眼,没有认出来谢婉,兀自的带着人离开。

    “吩咐下去就行了,先查着,不要惊动了他家里的人。”杨尽武嗓门粗,在前面吩咐着,话语也落到谢婉耳朵里。

    “查谁呢?”谢婉自言自语。

    谢婉正踯躅着是走是留,牢里又传出来一行人的声音。

    来人已走到门口,谢婉不认识,为首那人看着门口的老妪却是一愣,“您是?任杨的母亲?”

    老妪身子一挺,坐起来:“你是?”

    那人作揖:“我是任先生的学生,吴庭祈,和任杨一起进京的那个,送去蜀州的那封信,就是我写的。”

    任杨的母亲,听着这话,不禁又开始抹起眼泪来:“哎,哎啊,我的儿啊啊……如何字也写不得了,让人代笔来?”

    吴庭祈让后面的人离开,去扶起她,思索着回答:“任杨在牢中,不允书信纸笔,所以……我才代笔。”

    话题一转,又说:“您几时来的?我的人怎么没个信儿?”

    “……”老妪恸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吴庭祈扶着她站起来:“来,您可有住处?我带您回我家中去?”

    老妪摇摇头:“我与孙儿跟着孟家小姐在裎王府上。”

    “裎王?”谢婉接过话茬,“您说的哪位孟小姐?孟苡?”

    “是是是,就是苡小姐。”老妪连连点头。

    吴庭祈这才抽出空来,稳重打量谢婉一遍,向她作揖:“姑娘是?”

    谢婉:“哦,我来找薛……大人的,他可在?”

    吴庭祈:“薛大人正忙着,要等等。”

    又对旁边站着的人说:“江礼,先替我送老人家回去。”

    然后微微弓着腰对老人道:“老人家,我让我府上的人送你回裎王府,任杨再审的事儿我会差人来知会您的。”

    江礼给老人家拿着包袱带她离开。

    谢婉看这叫吴庭祈的,言语之间对老人态度和熙,谦谦有礼,十分入眼,甚至觉得有几分眼熟。

    吴庭祈点点头:“牢中阴暗潮湿,蛛虫暗爬,你且在外等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谢婉点头,看着他走,一时间忘记行规矩礼仪。

    和晋不懂,只问:“夫人,你看什么呢?”

    “这个吴庭祈看着好眼熟。”谢婉摸摸下巴。

    和晋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眼熟?这人还是挺不错的。”

    “走,进去找薛玟。”她牵着和晋往牢里去。

    木房门不隔音,转弯就听见一颤抖含痰的声音恳求着。

    谢婉听的清楚的只有:“……大人为何一再放任张裕……程化一死,谁还能指控他?谢大人如今……又被反咬一口,大人岂不是又独身一人了?”

    话头没人接,一阵沉默,只听薛玟声音响起:“张裕还不能倒。”

    又说:“陛下欲立西厂,张裕一死西厂必立,治标不治本。”

    皇帝为辖制司礼监立东厂,早年间皇帝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宦官体制常年均衡,后皇帝心思懈怠,追求天人合一,兴盛迷信道家无为而治,司礼监之患还未平,东厂却逐渐不受控制,皇帝又欲立西厂辖制东厂。

    宣朝这个情况下实在是可称荒谬。

    又有人说:“可是,谢大人不肯松口,锦衣卫的当口已经被落了口舌,大人怎么看?”

    薛玟声音轻飘飘的,谢婉走的越近,听的越清:“谢衍轻狂,先让他……吃些苦头。”

    谢婉眉头狠狠一皱,顿住脚步。

    “夫人?”和晋打量着谢婉表情。

    “什么叫吃些苦头?”她偏头,问和晋。

    和晋摇头,谢婉沉默。

    “那这审令,发还是不发呢?”里面有人问。

    薛玟答:“发。”

    又说:“明日发去督查院,不要惊动谢衍家里的人。”

    “是。”

    “那程化如何处置?”

    “先收押在刑部。”薛玟答。

    “是。”

    “今日就这样,程化之事暂结。”听着,薛玟像是起身了。

    脚步声交叠,像是都要出来了。

    “我回去一趟,自进宫复命还未归家。”听着薛玟声音沙哑,十分疲惫。

    众人附和:“是,大人这两日辛苦,早些归家才是。”

    谢婉一听他们即将出来,连忙往回走,走两步后又镇定下来,转回身,正对上为首出门口的薛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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