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以行牵着单飘霏的手，带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一路上鄢以行一直都很沉默，直到他们走到一个树木繁茂、绿草如茵的公园里。
单飘霏能感觉到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就像有点害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一样。
鄢以行面无表情地在这片公园里停留了半晌，双眸扫视了一眼四周，见附近并没什么人，他隐隐深吸了一口气，才牵着她朝着公园的深处缓缓走过去。
他们在一棵长得非常茂密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单飘霏发现这个公园除了比其他的公园干净一点、树木多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她觉得鄢以行似乎不喜欢这里，他的表情，他的呼吸还有他的每一个细微举止，都说明了他很排斥这样的地方。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仔细回想一下，自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似乎真的很少带她去一些跟公园有关的地方。
这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正当她还在独自分析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地传了过来——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路顺畅地读着名校，接受着众人的称赞和羡慕走过来的，几乎每个人都说我是一出生就生在了别人的终点线上，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
她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也一度认为自己是，直到我来到了美国，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隐隐带着某种嘶哑和缥缈。“我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进入这所美国名校的，我曾经也非常引以为傲，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在美国这个地方，尤其是各种人才汇聚的名校里，像我这样的亚裔学生其实一点也不受欢迎，而且越是成绩好的学生他们越会根深蒂固地认为，我们这样的人纯粹就是死读书的书呆子，除了上课学习一无是处。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文化的差异、种族的差异是这么巨大，大到超出了我的想象。”
随着他的叙述，单飘霏完全能够想象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一个在国内被无数人追捧和夸赞的天之骄子，到了国外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被尊崇，还可能被人歧视和排挤，那种落差感真的很巨大。
她也是来到美国以后，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个事实。
他没有去看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朋友，也找不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有人天天忙着参加社团活动，有人忙着搞各种体育比赛，还有人甚至像准备参加竞选那样忙于演讲、发表各种宣言……对他们来说，待在学校里上课是最蠢的事，也是最无能的一种体现。我引以为豪的学习成绩，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他讲述着这些的时候，看似平静，但听得出来他还是有些意难平。
“我也曾经试着加入他们，但当我被打上了成绩好的华裔这种标签以后，我就发现隔阂总是无处不在，他们并不喜欢我这样的学生，哪怕我表现得再好再友善都是如此。”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类似自嘲的笑，然后慢慢地语气才轻快了起来。“直到我认识了邹其光，还有另一名女生，她叫夏蔚然，我们都是中国人，而且都是在自己班级里成绩最好的那批人，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小团体，一起讨论学业，一起吃喝玩乐，在其他人都排斥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反而更加牢固紧密，经常为彼此打气，也相互鼓励着要用最出色的表现去向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人证明，我们这些中国人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抹怀念的神情，但很快，这抹怀念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黯然……还有阴郁。
“夏蔚然虽然是女生，读的也是数学专业，我们金融系有不少学科跟她都有重合，所以难免会在不少公共课上遇到。”他闭上眼，在吐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格外迟缓。“我那时候个性十分要强，总喜欢跟她比试，比分数、比答题的速度，她是极少数我认为非常有数学天赋，而且智商也远超很多人的天才女生，每次我想赢过她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而且还不是经常赢。”
单飘霏听到这里，暗忖这意思大概是他输的时候比较多？这么一个聪慧的女生，说实话她也很想见一见。
可惜很快她就意识到——恐怕她的这个心愿是没法实现了。
“夏蔚然天资聪颖、个性也要强，只要是打定主意要去做什么事，就必然会全力以赴。她说过她要努力学习，然后带着最先进的知识和理念回国，并且创造出一番事业，我也相信她会做到的，还曾经开玩笑地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要创业，我会做她的第一个投资人。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但是没想到……”
他或许是真的说不下去了，一脸窒息地闭上双眼，紧握双拳，脸上写满了痛苦。
这是单飘霏看他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或者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他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那个自我向她展示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安抚他，但是她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不是软弱无力的安慰。所以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下他僵硬的背，但是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催他开口。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耳边只能听到大树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还有彼此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他仿佛被这些声音惊醒了，张开双眸，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冷静。
“我一直把夏蔚然当成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就像徐英杰、邹其光那样，但没想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表白，所以她来问我的意见。”他望向远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苦笑。“我那时大概是太年轻，也太迟钝，居然听不出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还鼓励她勇敢地去表白，不要错过自己喜欢的人。”
单飘霏在听到这里时，几乎就已经猜到了夏蔚然的想法。这是夏蔚然在委婉地告诉他，她喜欢鄢以行，可惜他没听懂她的话，让人家白费了一番苦心。
“当时我是真的以为她有喜欢的人，还像个傻子似地为她出谋划策，最后她突然告诉我，她会在某个星期五的晚上经过我的宿舍，她希望我能出来，她有事要跟我说。我当时就愣住了，隐隐察觉到什么，可是我仍然没往那个方向想，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按她说的时间回宿舍，而是跟几个同学一起吃饭顺便一起打篮球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
出于女性的直觉，单飘霏隐隐感觉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他的脸色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我是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喘着气，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她那天晚上一直在我的宿舍外面等我，结果……有几个男生看到她孤身一个人在那里，居然对她动起了邪念，把她给侵犯了，那几个人都是白人，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又有些人脉，完全像个禽兽！”他控制不住地狠狠骂了出来，但很快他又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部，内心里似乎充满了愧疚和后悔。
“天哪！不会吧……”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听到这个不幸的事情时单飘霏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真的觉得这很不幸，哪怕她从没见过夏蔚然，但只要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她都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起来。
“我是听了她的室友说的话才知道这些事的，她当时还给了我一本日记，那是夏蔚然写的，上面记载了她跟我第一次相识的情景，一起上课时的情景，还有她暗恋我的种种心情，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说要表白的那个人原来是我。”他低垂着头，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夏蔚然的室友将那本日记交给他的那一幕。是他害了她！如果不是他的后知后觉，夏蔚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那她……”虽然很不想问出口，但是单飘霏明白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没有人会当作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地坐在那里，直到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明白告不赢那几个有钱有势的白人，一向自傲的她躲了起来，我们都找不到她的踪影，后来我从警察那里听说，她因为精神抑郁，自杀了。”原本那么有天赋、前途也一片大好的中国女生，就因为这些白皮人渣的糟蹋，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他不但厌恶那些无法无天的白人，他甚至也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法好好上课，没法触及任何跟夏蔚然的事，连夏蔚然的父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将自己封闭起来。
还是邹其光和徐英杰一直陪着他，告诉他必须振作，不然只会让那些欺负过夏蔚然的人更加得意猖狂，也会让已经故去的夏蔚然对他失望。
他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想打败自己的敌人，只能比他们更加强大。所以后来他才又坚持完成了学业，还选择继续留在美国，就像在完成夏蔚然的某种遗愿——她曾经说过，要带着最先进的知识和理念回国，创造出一番事业。
单飘霏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他说的这一切，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叹息夏蔚然的绝然自杀，还是该叹息鄢以行的无心之失，又或者是该控诉那些美国白人的恶行。
这是一场悲剧，但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似乎一直逍遥法外。
“你留在美国，就是因为这个吗？”她轻声问他：“你想为你的那位朋友复仇，哪怕你知道可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
难怪他在说到白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他一脸木然，不置可否。
“那她的父母呢？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突然失去自己的女儿，哪个家庭又能接受呢？
他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听到这件事以后，自然就到美国这边讨要说法，可惜……那些白人律师颠倒黑白、手眼通天，推脱说是当时他们都喝醉了酒，而且他们认为夏蔚然是自愿的，只是后来想借此要挟勒索他们，但是没有成功，所以她才想不开地自杀了。法院因为夏蔚然已经死了，没法证明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基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那几个人就被无罪释放了。夏蔚然的父母也因此受到打击，很快就回国了，我当时暗中给他们捐了一笔钱，但也不方便……或者说是不敢跟他们见面，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了。”
单飘霏明白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滋味。她也无法指责他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她想如果事情是发生在她身上的话，除了尽量弥补，也只能远远地逃离了。
每个人都不是神，总有一些错误或者弱点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
他们抿紧嘴唇，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鄢以行忽然仰首，盯着眼前的树叶沉声说道：“听说夏蔚然就是被他们拖进一个树林里……”每次只要经过这样的地方，他的心就像被利剑狠狠刺过一样，痛得无法呼吸，甚至就像一种诅咒，诅咒他得不到安宁。
她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他还想说出口的话。“别说了，别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她一边喊一边紧紧抱住了他。
她感觉到他急促跳动的心脏，还有紊乱失控的呼吸，她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他僵硬的身体，想让他变得平静下来。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她隐隐听见他伏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问，语气不安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对，不是你的错。”她坚定地回答。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回抱住了她，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一路上鄢以行一直都很沉默，直到他们走到一个树木繁茂、绿草如茵的公园里。
单飘霏能感觉到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就像有点害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一样。
鄢以行面无表情地在这片公园里停留了半晌，双眸扫视了一眼四周，见附近并没什么人，他隐隐深吸了一口气，才牵着她朝着公园的深处缓缓走过去。
他们在一棵长得非常茂密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单飘霏发现这个公园除了比其他的公园干净一点、树木多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她觉得鄢以行似乎不喜欢这里，他的表情，他的呼吸还有他的每一个细微举止，都说明了他很排斥这样的地方。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仔细回想一下，自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似乎真的很少带她去一些跟公园有关的地方。
这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正当她还在独自分析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地传了过来——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路顺畅地读着名校，接受着众人的称赞和羡慕走过来的，几乎每个人都说我是一出生就生在了别人的终点线上，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
她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也一度认为自己是，直到我来到了美国，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隐隐带着某种嘶哑和缥缈。“我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进入这所美国名校的，我曾经也非常引以为傲，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在美国这个地方，尤其是各种人才汇聚的名校里，像我这样的亚裔学生其实一点也不受欢迎，而且越是成绩好的学生他们越会根深蒂固地认为，我们这样的人纯粹就是死读书的书呆子，除了上课学习一无是处。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文化的差异、种族的差异是这么巨大，大到超出了我的想象。”
随着他的叙述，单飘霏完全能够想象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一个在国内被无数人追捧和夸赞的天之骄子，到了国外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被尊崇，还可能被人歧视和排挤，那种落差感真的很巨大。
她也是来到美国以后，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个事实。
他没有去看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朋友，也找不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有人天天忙着参加社团活动，有人忙着搞各种体育比赛，还有人甚至像准备参加竞选那样忙于演讲、发表各种宣言……对他们来说，待在学校里上课是最蠢的事，也是最无能的一种体现。我引以为豪的学习成绩，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他讲述着这些的时候，看似平静，但听得出来他还是有些意难平。
“我也曾经试着加入他们，但当我被打上了成绩好的华裔这种标签以后，我就发现隔阂总是无处不在，他们并不喜欢我这样的学生，哪怕我表现得再好再友善都是如此。”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类似自嘲的笑，然后慢慢地语气才轻快了起来。“直到我认识了邹其光，还有另一名女生，她叫夏蔚然，我们都是中国人，而且都是在自己班级里成绩最好的那批人，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小团体，一起讨论学业，一起吃喝玩乐，在其他人都排斥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反而更加牢固紧密，经常为彼此打气，也相互鼓励着要用最出色的表现去向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人证明，我们这些中国人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抹怀念的神情，但很快，这抹怀念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黯然……还有阴郁。
“夏蔚然虽然是女生，读的也是数学专业，我们金融系有不少学科跟她都有重合，所以难免会在不少公共课上遇到。”他闭上眼，在吐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格外迟缓。“我那时候个性十分要强，总喜欢跟她比试，比分数、比答题的速度，她是极少数我认为非常有数学天赋，而且智商也远超很多人的天才女生，每次我想赢过她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而且还不是经常赢。”
单飘霏听到这里，暗忖这意思大概是他输的时候比较多？这么一个聪慧的女生，说实话她也很想见一见。
可惜很快她就意识到——恐怕她的这个心愿是没法实现了。
“夏蔚然天资聪颖、个性也要强，只要是打定主意要去做什么事，就必然会全力以赴。她说过她要努力学习，然后带着最先进的知识和理念回国，并且创造出一番事业，我也相信她会做到的，还曾经开玩笑地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要创业，我会做她的第一个投资人。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但是没想到……”
他或许是真的说不下去了，一脸窒息地闭上双眼，紧握双拳，脸上写满了痛苦。
这是单飘霏看他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或者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他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那个自我向她展示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安抚他，但是她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不是软弱无力的安慰。所以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下他僵硬的背，但是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催他开口。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耳边只能听到大树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还有彼此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他仿佛被这些声音惊醒了，张开双眸，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冷静。
“我一直把夏蔚然当成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就像徐英杰、邹其光那样，但没想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表白，所以她来问我的意见。”他望向远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苦笑。“我那时大概是太年轻，也太迟钝，居然听不出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还鼓励她勇敢地去表白，不要错过自己喜欢的人。”
单飘霏在听到这里时，几乎就已经猜到了夏蔚然的想法。这是夏蔚然在委婉地告诉他，她喜欢鄢以行，可惜他没听懂她的话，让人家白费了一番苦心。
“当时我是真的以为她有喜欢的人，还像个傻子似地为她出谋划策，最后她突然告诉我，她会在某个星期五的晚上经过我的宿舍，她希望我能出来，她有事要跟我说。我当时就愣住了，隐隐察觉到什么，可是我仍然没往那个方向想，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按她说的时间回宿舍，而是跟几个同学一起吃饭顺便一起打篮球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
出于女性的直觉，单飘霏隐隐感觉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他的脸色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我是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喘着气，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她那天晚上一直在我的宿舍外面等我，结果……有几个男生看到她孤身一个人在那里，居然对她动起了邪念，把她给侵犯了，那几个人都是白人，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又有些人脉，完全像个禽兽！”他控制不住地狠狠骂了出来，但很快他又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部，内心里似乎充满了愧疚和后悔。
“天哪！不会吧……”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听到这个不幸的事情时单飘霏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真的觉得这很不幸，哪怕她从没见过夏蔚然，但只要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她都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起来。
“我是听了她的室友说的话才知道这些事的，她当时还给了我一本日记，那是夏蔚然写的，上面记载了她跟我第一次相识的情景，一起上课时的情景，还有她暗恋我的种种心情，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说要表白的那个人原来是我。”他低垂着头，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夏蔚然的室友将那本日记交给他的那一幕。是他害了她！如果不是他的后知后觉，夏蔚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那她……”虽然很不想问出口，但是单飘霏明白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没有人会当作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地坐在那里，直到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明白告不赢那几个有钱有势的白人，一向自傲的她躲了起来，我们都找不到她的踪影，后来我从警察那里听说，她因为精神抑郁，自杀了。”原本那么有天赋、前途也一片大好的中国女生，就因为这些白皮人渣的糟蹋，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他不但厌恶那些无法无天的白人，他甚至也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法好好上课，没法触及任何跟夏蔚然的事，连夏蔚然的父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将自己封闭起来。
还是邹其光和徐英杰一直陪着他，告诉他必须振作，不然只会让那些欺负过夏蔚然的人更加得意猖狂，也会让已经故去的夏蔚然对他失望。
他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想打败自己的敌人，只能比他们更加强大。所以后来他才又坚持完成了学业，还选择继续留在美国，就像在完成夏蔚然的某种遗愿——她曾经说过，要带着最先进的知识和理念回国，创造出一番事业。
单飘霏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他说的这一切，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叹息夏蔚然的绝然自杀，还是该叹息鄢以行的无心之失，又或者是该控诉那些美国白人的恶行。
这是一场悲剧，但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似乎一直逍遥法外。
“你留在美国，就是因为这个吗？”她轻声问他：“你想为你的那位朋友复仇，哪怕你知道可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
难怪他在说到白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他一脸木然，不置可否。
“那她的父母呢？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突然失去自己的女儿，哪个家庭又能接受呢？
他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听到这件事以后，自然就到美国这边讨要说法，可惜……那些白人律师颠倒黑白、手眼通天，推脱说是当时他们都喝醉了酒，而且他们认为夏蔚然是自愿的，只是后来想借此要挟勒索他们，但是没有成功，所以她才想不开地自杀了。法院因为夏蔚然已经死了，没法证明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基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那几个人就被无罪释放了。夏蔚然的父母也因此受到打击，很快就回国了，我当时暗中给他们捐了一笔钱，但也不方便……或者说是不敢跟他们见面，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了。”
单飘霏明白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滋味。她也无法指责他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她想如果事情是发生在她身上的话，除了尽量弥补，也只能远远地逃离了。
每个人都不是神，总有一些错误或者弱点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
他们抿紧嘴唇，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鄢以行忽然仰首，盯着眼前的树叶沉声说道：“听说夏蔚然就是被他们拖进一个树林里……”每次只要经过这样的地方，他的心就像被利剑狠狠刺过一样，痛得无法呼吸，甚至就像一种诅咒，诅咒他得不到安宁。
她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他还想说出口的话。“别说了，别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她一边喊一边紧紧抱住了他。
她感觉到他急促跳动的心脏，还有紊乱失控的呼吸，她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他僵硬的身体，想让他变得平静下来。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她隐隐听见他伏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问，语气不安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对，不是你的错。”她坚定地回答。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回抱住了她，一刻也不愿意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