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胡商集聚的客栈。
二楼深处有人把守的包厢内，一乌发灰瞳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手腕处如同毒蛇环伺般被火灼伤的疤痕虽年岁已久却仍触目惊心。
乌诺站在男人对侧几米远的位置，身后整齐排列着几个装满金银的大木箱。
“堂主，这是上次布局所得，应足够抵上交付的货款了。”乌诺作势让两个手下打开木箱，灯火折射下金银的光辉愈加闪耀。
金木措只身体前倾瞥了眼，便抬手令人合上木箱，“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许久不见科布勒与鬼童子了，他二人呢？”
“禀堂主，自元宵前日科布勒的旧识来寻他后，属下亦再无他们的消息。”
“知道了。”金木措闭眼，拂手令人退下，待房门关闭后，再度睁开的双眼眸光晦朔不明。
京都乍暖还寒，伸出红墙的枝干之上稀稀落落几枚新叶，却在撑伞而归的浣衣女路过深巷时被风卷落。
春天的落叶，就好似冬日的新芽般出奇，却有着大相不同的意味。卿玥出神地望着叶落的方向，粉衣双髻的浣女还未消失在视线内，流苏耳环随步伐而摆动。
若是她在，如今应该也有这般大了吧。
而江南如今，又该是何番景象？
“殿下。”碧水递上一卷装在小筒内的信笺，而后支起油纸伞，蔽住卿玥的上空。
卿玥眸光一闪，小心翼翼地展开微微被水浸湿的薄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可这次的字影笔画凌乱，仿佛写下之事快已燃眉。
卿玥顺着墨字的脉络一览而下，皱起的眉头僵持了许久仍未被展平，虽是意料之中，眼前字拼凑起的故事真正被讲述时，却有千钧之势。
一切来得太急，快到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已做好准备去迎接。
“宫里的那位，倒是比想象中动得快。”卿玥抬眸，伞面之上落下的雨点声愈加沉重。
“殿下，那……”
“无妨。这么多年了，哪能事事都遂她的愿。”
既然凤仪宫的那位想添一把火，那自己便来加些柴。火烧得愈烈，前路反而愈加透亮。
上祀将至，卿玥寻了些民间有趣的玩意儿入宫拜见卫贵妃，正巧遇见其与卿珩母子二人对坐下棋。
“听闻二哥下月要下江南，玥儿也想跟着一同去一遭。”卿玥跪坐在棋桌旁的蒲团之上，间或附耳向卫贵妃道卿珩白子落点处的破绽。
卿珩端看棋局，手中捏着的白子迟迟未落。黑子已将白子逼向死角，大有疆场围困敌军之势，皆已无路可退。
见白子的气数已去，卿珩笑着向卫贵妃认了输，食指轻轻点上卿玥的额头，“偏心的丫头，尽帮着母妃寻我的错漏，这样还想我带上你。”
“那下一局我帮着二哥。”卿玥装出副吃痛的模样，右手揉着眉心。
卫贵妃爽然笑道，“行啦，你们两个，一个惯会欺负人，一个惯会撒娇的，正经个没几天，本性就暴露了。今日不下了，我还有幅祭礼画尚未作完，你们兄妹二人且先聊着。”语罢，便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那，二哥？”卿玥定定望着卿珩的脸，眼里的亮光浓缩着跨越光阴而来的希冀。
“带！”自懂事以后，对于卿玥合理的要求，卿珩一向是顺着她的意。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怜爱，而后便是实打实的偏爱。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卿珩能看出，很多时候，卿玥并没有她模样下的那般天真烂漫，她的心事有很多，她不说，他便也不去踏过禁区，默契地仿佛他们本该就是这样的兄妹。
书房案板上大幅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苍松劲拔，群鹤环飞，山脚下被青烟掩住的庙宇香客络绎不绝。
卫洛平宽袍之下的右手忽而顿在空中，等这幅画作完，普华山上该回的人便该回了——
本朝太后素来喜佛，更是于一年前携母家永安侯的嫡女苏鉴沐登上普华山，于梵音寺旁的别院久居，日日听得僧人诵读，夜夜抄持佛书经典。卿言本不同意，但纵为天下之主，亦拗不过母亲打定主意之事，便双方折中，约定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太后六十二寿诞之前，便是下山之日。
前殿转而对弈的二人时或耍着无赖，一局下来便数次各自悔棋。
卫洛平将笔置于笔架，砚台中干涸的墨汁结成浅浅一层壳。
京都的云雾迷蒙缭绕，普华山上，又会是何种风雨。
距宿九川被送医至白方尊郊外竹屋处已一月有余。那日半月后，宿九川便匆匆与白方尊道了别，白方尊也喜得自在地返回了京城的住所，日日出门闲逛，偶尔进友人的医馆帮忙问诊。
这些时日，宿九川于钱庄换了些存储的碎银，换上布衣百姓的衣裳，在十字街口寻了家客栈住下。
宿九川租的房间位于客栈二楼，打开木窗，正好能清晰窥探到楼下十字街区的每个角落。
买面的年轻人在连着三天消失后终于又支起了小摊，寄住在城郊荒庙的书生日日晨起经过此地，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总是跟在她挑着扁担卖货的阿爸身后……
京都的岁月看似流动，却又以一种说不出的方式凝滞着，普通人的吃穿住行总是被纳入一个规律的轮回，年年月月日日，十天看到的光景有时和十年看到的并无本质的不同。
宿九川回想起人生的前十六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血色充斥了所有记忆中，活着亦或消亡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十九光阴的后三年，如今忆起，阴暗却又鲜活，倒更像是捡来的幸运。
鲜活与幸运的开始，是在一个雪夜，宿九川至今都记得极深刻。
那日，朔山行宫风雪甚大。
有富商经由江湖客向紫霄堂买一条命，那条命的主人名唤李谦年，当时为皇帝麾下最受宠的占星术士，每次出行必伴左右。紫霄堂堂主万居古派遣宿九川同一新手下前往朔山执行此任务。
行宫戒备森严，宿九川与同行人只得趁着夜色以轻功翻墙入内。
事情本如愿般顺利进行，他们二人于行宫偏殿的一处房屋寻到了对镜正修剪胡茬的李谦年。
昏暗的灯光下，李谦年小麦色的脸庞与白皙的脖颈间的分界线愈加明显，叠出层层阴影。
“来了？”屋内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
下一瞬，门户大开，屋内烛火具灭，那男人从腰带位置处抽出软剑，剑锋直抵宿九川二人而来。
买命的那人说李谦年未习武术，不善武功，眼前这人却于夜色中也提剑自如。
纵是如此，宿九川一行开始亦占据上风，有几次剑刃已擦破眼前之人的皮肤。打斗至一半，与宿九川同行之人却突然使长剑向宿九川而来，剑尖方向对准的正是心脏。
本是一对二的战局如今主客对调，宿九川一人对峙着反戈的同行人与那同传闻大不一样的李谦年。
打斗声终于惊动了偏殿外驻守的侍卫，虚虚合上的木门被踹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那李谦年手中的软剑早已不见，方才云淡风轻的姿态被惶恐代替，躲在方桌之下对进屋的侍卫呼喊救命。
长矛于屋外被投掷至宿九川同行人之处，尖端刺透腹背，剑与人皆应声倒地。
局势愈加不妙，再呆下去便是死局，宿九川连忙纵身点地，翻窗而逃。
身后满弓箭雨齐发的声响于耳畔愈加清晰，还未等宿九川反应过来，下腹处皮肉撕裂的痛觉便已先于“抓刺客”的声声警告传入大脑。
中箭了。
然而他只能奔逃，慌忙中用剑砍断箭的末梢，躲着人群穿过草丛与石阵。
有那么一瞬，宿九川在想，一把生来就为舔血的刀若是就这么折在此处，是不是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行宫游廊的某处转角。
一衣料单薄的女子披发凝望着天空的明月。
宿九川拖着逐渐虚浮的身体行进至此处时，那女子转身看向他，秀丽的面容上那双眉眼生得精致，眸光却全然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犹如一潭干涸的湖水。
行宫内“抓刺客”的呼喊已在各宫殿相传数次，他突然蒙面带伤出现在这，那女子想来已是猜出他的身份。
“你是紫霄堂的人？”那女子一边开口，一边不紧不慢地朝宿九川的方向走来，声音里的温度正如这漫天的鹅雪寒得刺骨，不带一丝一毫的色彩。
宿九川正犹豫着该要灭口后继续逃亡还是就此认命，并未回应，只是暗暗捏紧了掌心处的剑柄。
“你不必逃，此处他们该是最后才会前来询问一二，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距离隔得越近，那女子眉心的一点痣在苍白面色的映照下凸显地愈加红艳。
宿九川依旧没有回答，右手的力度却悄然卸了劲。
“若是，我便救你，若不是，我亦不拦着你奔逃。”月色笼罩下，那女子的眼眸似是盈满了月河的光辉。
“是。”宿九川终是开了口，腹部被箭镞刺穿的伤口因长时间的摩擦，如今缓过来，反倒愈加疼痛。
那女子上前欲摘下宿九川的面纱，右手却被温热的手掌擎住，攥地手腕处发痛。
“我既已许诺，公子也该坦然相待。若是不然，我如何担得起救你的风险。”那女子唇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眼里的眸光却依旧冷淡。
那女子抬起左手，去拽遮住宿九川下半张脸的黑纱。
这次，没有阻拦。
面容被看清的那刻，宿九川却觉得缓了口气，不觉松开了那女子的右手。
伤口在向外渗血，宿九川捂住伤口的左手掌心已被血色濡湿，“看清了？”
“看清了，生得俊俏。”
宿九川那时只在想这人真奇怪，明明生得极为明艳的一个小姑娘，眼神却那么死气沉沉，明明该是严肃认真的场合，她怎么句句像在认真又像在戏谑，让自己摘面纱竟只是为了看自己生的如何。
可是这番性子，自己却又偏偏如此受用。
一把素来被四处调遣而毫无怨言的好刀，突然就生出些游戏的想法。
“姑娘说救我，可有条件？”
“那是自然，我缺一把好刀，有笔交易，价值万金，想和公子谈谈。”那女子转动着手腕。
游廊外，雪花纷纷扬扬。宿九川只觉得这万金的筹码像是戏言，却还是一口应下。
后来，宿九川知道那并非戏言，虽未至万金，却也担上了许多。
后来的后来，宿九川终于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姓。
是卿家客，亦是天上月。
她，叫卿玥。
二楼深处有人把守的包厢内，一乌发灰瞳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手腕处如同毒蛇环伺般被火灼伤的疤痕虽年岁已久却仍触目惊心。
乌诺站在男人对侧几米远的位置，身后整齐排列着几个装满金银的大木箱。
“堂主，这是上次布局所得，应足够抵上交付的货款了。”乌诺作势让两个手下打开木箱，灯火折射下金银的光辉愈加闪耀。
金木措只身体前倾瞥了眼，便抬手令人合上木箱，“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许久不见科布勒与鬼童子了，他二人呢？”
“禀堂主，自元宵前日科布勒的旧识来寻他后，属下亦再无他们的消息。”
“知道了。”金木措闭眼，拂手令人退下，待房门关闭后，再度睁开的双眼眸光晦朔不明。
京都乍暖还寒，伸出红墙的枝干之上稀稀落落几枚新叶，却在撑伞而归的浣衣女路过深巷时被风卷落。
春天的落叶，就好似冬日的新芽般出奇，却有着大相不同的意味。卿玥出神地望着叶落的方向，粉衣双髻的浣女还未消失在视线内，流苏耳环随步伐而摆动。
若是她在，如今应该也有这般大了吧。
而江南如今，又该是何番景象？
“殿下。”碧水递上一卷装在小筒内的信笺，而后支起油纸伞，蔽住卿玥的上空。
卿玥眸光一闪，小心翼翼地展开微微被水浸湿的薄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可这次的字影笔画凌乱，仿佛写下之事快已燃眉。
卿玥顺着墨字的脉络一览而下，皱起的眉头僵持了许久仍未被展平，虽是意料之中，眼前字拼凑起的故事真正被讲述时，却有千钧之势。
一切来得太急，快到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已做好准备去迎接。
“宫里的那位，倒是比想象中动得快。”卿玥抬眸，伞面之上落下的雨点声愈加沉重。
“殿下，那……”
“无妨。这么多年了，哪能事事都遂她的愿。”
既然凤仪宫的那位想添一把火，那自己便来加些柴。火烧得愈烈，前路反而愈加透亮。
上祀将至，卿玥寻了些民间有趣的玩意儿入宫拜见卫贵妃，正巧遇见其与卿珩母子二人对坐下棋。
“听闻二哥下月要下江南，玥儿也想跟着一同去一遭。”卿玥跪坐在棋桌旁的蒲团之上，间或附耳向卫贵妃道卿珩白子落点处的破绽。
卿珩端看棋局，手中捏着的白子迟迟未落。黑子已将白子逼向死角，大有疆场围困敌军之势，皆已无路可退。
见白子的气数已去，卿珩笑着向卫贵妃认了输，食指轻轻点上卿玥的额头，“偏心的丫头，尽帮着母妃寻我的错漏，这样还想我带上你。”
“那下一局我帮着二哥。”卿玥装出副吃痛的模样，右手揉着眉心。
卫贵妃爽然笑道，“行啦，你们两个，一个惯会欺负人，一个惯会撒娇的，正经个没几天，本性就暴露了。今日不下了，我还有幅祭礼画尚未作完，你们兄妹二人且先聊着。”语罢，便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那，二哥？”卿玥定定望着卿珩的脸，眼里的亮光浓缩着跨越光阴而来的希冀。
“带！”自懂事以后，对于卿玥合理的要求，卿珩一向是顺着她的意。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怜爱，而后便是实打实的偏爱。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卿珩能看出，很多时候，卿玥并没有她模样下的那般天真烂漫，她的心事有很多，她不说，他便也不去踏过禁区，默契地仿佛他们本该就是这样的兄妹。
书房案板上大幅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苍松劲拔，群鹤环飞，山脚下被青烟掩住的庙宇香客络绎不绝。
卫洛平宽袍之下的右手忽而顿在空中，等这幅画作完，普华山上该回的人便该回了——
本朝太后素来喜佛，更是于一年前携母家永安侯的嫡女苏鉴沐登上普华山，于梵音寺旁的别院久居，日日听得僧人诵读，夜夜抄持佛书经典。卿言本不同意，但纵为天下之主，亦拗不过母亲打定主意之事，便双方折中，约定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太后六十二寿诞之前，便是下山之日。
前殿转而对弈的二人时或耍着无赖，一局下来便数次各自悔棋。
卫洛平将笔置于笔架，砚台中干涸的墨汁结成浅浅一层壳。
京都的云雾迷蒙缭绕，普华山上，又会是何种风雨。
距宿九川被送医至白方尊郊外竹屋处已一月有余。那日半月后，宿九川便匆匆与白方尊道了别，白方尊也喜得自在地返回了京城的住所，日日出门闲逛，偶尔进友人的医馆帮忙问诊。
这些时日，宿九川于钱庄换了些存储的碎银，换上布衣百姓的衣裳，在十字街口寻了家客栈住下。
宿九川租的房间位于客栈二楼，打开木窗，正好能清晰窥探到楼下十字街区的每个角落。
买面的年轻人在连着三天消失后终于又支起了小摊，寄住在城郊荒庙的书生日日晨起经过此地，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总是跟在她挑着扁担卖货的阿爸身后……
京都的岁月看似流动，却又以一种说不出的方式凝滞着，普通人的吃穿住行总是被纳入一个规律的轮回，年年月月日日，十天看到的光景有时和十年看到的并无本质的不同。
宿九川回想起人生的前十六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血色充斥了所有记忆中，活着亦或消亡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十九光阴的后三年，如今忆起，阴暗却又鲜活，倒更像是捡来的幸运。
鲜活与幸运的开始，是在一个雪夜，宿九川至今都记得极深刻。
那日，朔山行宫风雪甚大。
有富商经由江湖客向紫霄堂买一条命，那条命的主人名唤李谦年，当时为皇帝麾下最受宠的占星术士，每次出行必伴左右。紫霄堂堂主万居古派遣宿九川同一新手下前往朔山执行此任务。
行宫戒备森严，宿九川与同行人只得趁着夜色以轻功翻墙入内。
事情本如愿般顺利进行，他们二人于行宫偏殿的一处房屋寻到了对镜正修剪胡茬的李谦年。
昏暗的灯光下，李谦年小麦色的脸庞与白皙的脖颈间的分界线愈加明显，叠出层层阴影。
“来了？”屋内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
下一瞬，门户大开，屋内烛火具灭，那男人从腰带位置处抽出软剑，剑锋直抵宿九川二人而来。
买命的那人说李谦年未习武术，不善武功，眼前这人却于夜色中也提剑自如。
纵是如此，宿九川一行开始亦占据上风，有几次剑刃已擦破眼前之人的皮肤。打斗至一半，与宿九川同行之人却突然使长剑向宿九川而来，剑尖方向对准的正是心脏。
本是一对二的战局如今主客对调，宿九川一人对峙着反戈的同行人与那同传闻大不一样的李谦年。
打斗声终于惊动了偏殿外驻守的侍卫，虚虚合上的木门被踹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那李谦年手中的软剑早已不见，方才云淡风轻的姿态被惶恐代替，躲在方桌之下对进屋的侍卫呼喊救命。
长矛于屋外被投掷至宿九川同行人之处，尖端刺透腹背，剑与人皆应声倒地。
局势愈加不妙，再呆下去便是死局，宿九川连忙纵身点地，翻窗而逃。
身后满弓箭雨齐发的声响于耳畔愈加清晰，还未等宿九川反应过来，下腹处皮肉撕裂的痛觉便已先于“抓刺客”的声声警告传入大脑。
中箭了。
然而他只能奔逃，慌忙中用剑砍断箭的末梢，躲着人群穿过草丛与石阵。
有那么一瞬，宿九川在想，一把生来就为舔血的刀若是就这么折在此处，是不是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行宫游廊的某处转角。
一衣料单薄的女子披发凝望着天空的明月。
宿九川拖着逐渐虚浮的身体行进至此处时，那女子转身看向他，秀丽的面容上那双眉眼生得精致，眸光却全然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犹如一潭干涸的湖水。
行宫内“抓刺客”的呼喊已在各宫殿相传数次，他突然蒙面带伤出现在这，那女子想来已是猜出他的身份。
“你是紫霄堂的人？”那女子一边开口，一边不紧不慢地朝宿九川的方向走来，声音里的温度正如这漫天的鹅雪寒得刺骨，不带一丝一毫的色彩。
宿九川正犹豫着该要灭口后继续逃亡还是就此认命，并未回应，只是暗暗捏紧了掌心处的剑柄。
“你不必逃，此处他们该是最后才会前来询问一二，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距离隔得越近，那女子眉心的一点痣在苍白面色的映照下凸显地愈加红艳。
宿九川依旧没有回答，右手的力度却悄然卸了劲。
“若是，我便救你，若不是，我亦不拦着你奔逃。”月色笼罩下，那女子的眼眸似是盈满了月河的光辉。
“是。”宿九川终是开了口，腹部被箭镞刺穿的伤口因长时间的摩擦，如今缓过来，反倒愈加疼痛。
那女子上前欲摘下宿九川的面纱，右手却被温热的手掌擎住，攥地手腕处发痛。
“我既已许诺，公子也该坦然相待。若是不然，我如何担得起救你的风险。”那女子唇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眼里的眸光却依旧冷淡。
那女子抬起左手，去拽遮住宿九川下半张脸的黑纱。
这次，没有阻拦。
面容被看清的那刻，宿九川却觉得缓了口气，不觉松开了那女子的右手。
伤口在向外渗血，宿九川捂住伤口的左手掌心已被血色濡湿，“看清了？”
“看清了，生得俊俏。”
宿九川那时只在想这人真奇怪，明明生得极为明艳的一个小姑娘，眼神却那么死气沉沉，明明该是严肃认真的场合，她怎么句句像在认真又像在戏谑，让自己摘面纱竟只是为了看自己生的如何。
可是这番性子，自己却又偏偏如此受用。
一把素来被四处调遣而毫无怨言的好刀，突然就生出些游戏的想法。
“姑娘说救我，可有条件？”
“那是自然，我缺一把好刀，有笔交易，价值万金，想和公子谈谈。”那女子转动着手腕。
游廊外，雪花纷纷扬扬。宿九川只觉得这万金的筹码像是戏言，却还是一口应下。
后来，宿九川知道那并非戏言，虽未至万金，却也担上了许多。
后来的后来，宿九川终于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姓。
是卿家客，亦是天上月。
她，叫卿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