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玥回城时，街上的人群已开始熙攘。
“殿下，您可回来了。奴婢一觉醒来瞧见您屋内无人，可急坏了，差点就去求二殿下找人了。”卿玥方推开房间的门，碧水便抬头起身。
“不是说了，以后只你我二人时，别再自称奴了吗。这么多年了，何须在意这些虚礼。”卿玥见院落无人，掩上屋门，支起木窗，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我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二哥没来我院子寻我吧？”
“奴婢……碧水知道了，只是习惯了罢了。二殿下早些时间来过，还好我见着了殿下的信，只说您昨夜温书累着了，睡得晚，在屋里补觉呢。二殿下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着殿下您一定要记得吃早餐，便同那些大人们一齐出门了。”
“只这些？”
“二殿下还说了，温书虽好，也需得注意时辰，您自小本就体弱，别再因旁的事白白劳损了身体，因小失大。”碧水一面说，一面打开置于桌上的食盒，将一应餐碟摆放至桌上，“小厨房才煮好送来的，殿下快些吃。”
“来时还说带我出去转转，自己忙得整日脚不沾地，还有空操心我。”卿玥捻起块仍冒着热气的绿豆糕，糕体晶莹透亮，内包着绿豆馅夹心，香糯而暄软，“你也吃些，这个好吃。”
青州城门处。
宿九川同云柒乘着快马奔了两日半光景，终于在今晨抵达。二人下马牵行至醉仙坊隔街的客栈，交了银子入住。
云柒一进屋便四处张望，待确定屋内无甚可疑物件后，急急倒了两碗水，一饮而尽手中碗的水后，将另一碗递给倚窗望外的宿九川，“九哥，我们真今日便要去寻那李谦年吗？我路上算了一卦，不是凶卦，但也非吉卦。”
“你还懂这个？”宿九川接过水，目光仍流转于街巷上来往的人群。
“小时高人指点，学过一些，略懂皮毛罢了。”
“既接了单子，便别纠结犹豫。不趁他那些仇家来之前寻他，难道要等之后去寻具尸体吗？”
“九哥说去，那便去得。只是你我便这般去吗？听说那醉仙坊是个销金窟，老鸨势利得很，若无些银两傍身，再作出个阔绰模样，只怕刚进去就要被赶出来。”
“收拾东西，出门了。”宿九川将二人的包袱放至箱柜内，落了锁，转身便要朝门外走去。
“九哥，我们干嘛去？”
“带你去买衣。”
“九哥，可我年龄尚浅，外出游历的少，兜中没钱。”云柒正倒水的手停滞在空中，陡然皱起的眉头直叫得浑圆的眼珠失了光亮，撇着的嘴角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定格，其本就小的脸，现下五官却更是紧巴巴地拧作一团。
宿九川上前轻弹了下云柒的脑门，指了指他眼前的水碗，“看着些，快溢出了。也罢，就当送你的礼了，我来付便是，快些走吧。”
眼前人的眉眼顿时如水中茶叶般舒展开来，吐出一套奉承拍马的话来，说个不停，直至被宿九川叫停才偃旗息鼓。
云柒抢着下楼探路，一溜烟便消失于视线之内。离开客栈前，宿九川拢了房门，朝门缝间隙塞了根极细的银针。
青州的丝绢生意起源的早，一条街过去，便有好几家上了年头的成衣铺子。
云柒雀跃着在各家店铺门前盘桓了许久，一时挑花了眼。
“等这笔单子有个了结，我再带你好好挑选，如今且快些，不如先直奔城头铺面最大的那家？”
“好嘞，九哥。”
买了新衣裳换上后，二人将旧衣放回客栈，整了整发髻，便朝着醉仙坊的方向而去。
“九哥，这衣服料子摸起来真舒服。”云柒喜鹊般赞叹了一路，还是止不住嘴。
“嗯。”
“九哥，你穿这身真好看。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如此装扮起来，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王公贵子呢。”
“九哥，这家酒楼菜品的味道好香，我们改日来此吃一顿吧。”
……
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阳光晴好，宿九川觉着心里格外舒畅，连带着脾气也好了许多，任凭云柒在旁嬉笑打闹贫嘴，只一个劲“嗯嗯”地答应。
虽是白日，醉仙坊的门庭已经大开，门口负责接引的小厮将宿九川二人带入大厅便离去。厅内酒气缭绕，不乏醉酒后的高谈阔论及交杂相融的攀身耳语。
“二位公子瞧着是生面孔，不知可有想找的姑娘？”老鸨模样的人一步一扭腰地朝宿九川、云柒二人坐下的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几位捧茶端食的小侍女。
宿九川抬眼，眼前的老鸨正挤出满脸的笑意，每道细纹都仿佛要用钱币塞平沟壑，“我等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林姑娘的风采，不知这位妈妈可否替我们引荐？”
一旁的云柒把玩着手中新得的镶玉折扇，也连连点头应和着。
“这……二位公子找的是哪位林姑娘？”
“自是当年一舞艳绝江南的那位。”
歪身的老鸨讪讪笑道：“那都快是陈年的旧事了，二位公子见谅，林娘现已不接客了。要不，我再替您二位寻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伺候着？”
说罢，老鸨便扭头作挥手状，招呼着二楼正说笑的一众女子。
“不必了，我们本就是为着林娘而来，若是见不得，那就只能抱憾离去了。”宿九川装作无意般，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使其半露在外，下刻便急急拉着云柒起身，顺势使那老鸨正好听见腰间锦袋内碎银碰撞的声响。
“哎——公子请留步。”
“妈妈这是有法子了？”
“这……”
宿九川朝云柒使了个眼色。云柒知意地从袖中掏出块银锭，亲自将其塞入那老鸨的手中。
“妈妈只管传话，若是见不得，只当我二人无缘罢了。”
“这不就客气了，公子请讲。”得了钱的老鸨声音直直提高了几个音调。
宿九川顿了顿，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量道：“妈妈只需和林姑娘说，一位姓贾的故人来访，有几件从西域得来的新鲜玩意，想亲手送给姑娘。”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老鸨自木梯缓缓而下。
“公子请随我来。”
里屋内架着屏风，被唤作林娘的女子在屏风的一侧端坐，手中来回推着碾茶的滚轮。。
“二位小哥可是来寻李郎的？”
“是柳州的贾老板托我们来的。”
“李郎让我传话给两位公子，说他一切都好，也知晓贾老板一番心意，只是不能总拖累他人，便不必麻烦贾老板了。”
“也请林娘转告李鹤年，不论如何，横竖他贾庆一已付了定金，我紫霄堂的名声亦在外，总没有让银子白白打了水漂的道理吧。”
“阁下是紫霄堂的人？”里屋的床榻之上传来阵男声，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既如此，春霞，便让他们留下吧，我与他们一叙。”
屋里响起掀开床褥的声音，男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坐起身来，林娘替其披了件外衣便退至矮桌旁继续碾茶。
和宿九川想象中不同，李鹤年从屏风后侧走出时，比起走南闯北的商贩，倒更像个大病初愈的白面书生，瘦削的模样和先前见过的贾庆一截然不同。
“你们能知道来此，定是贾兄已将我的处境全盘告知。”李鹤年咳了咳，顿道，“那我也便直言了，卧床多日，我已想清楚，人死生各有命，我这病躯也没什么价值，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李谦年是你的什么人？”
李鹤年微微一愣，额间的碎发被风吹得发颤。
“你认识他？”李鹤年随后长吁道，“曾是家兄，只是已多年未见，如今也只能算陌生人了。”
“那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李鹤年自嘲笑对，终是低下头来，没有回答。
“贾庆一让我们救你，你什么都不说，我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是实话。宿九川看向李鹤年憔悴的面容，心中不自觉地涌上些悲凉的滋味。
“我还有笔未结的生意，这身子再养些日子，便准备出发，不管怎么说，也该做个了结。如今我很安全，只是到时外出，难免遇上些坎坷，你们可愿意护我至中沙古道的关隘。若是愿意，就算是救我了。”沉默了许久，李鹤年抬眼望着宿九川，语罢，目光流转至正在点茶的林娘身上，“接下来的时日，你们每日来一趟即可。醉仙坊有处没什么人知道的后院，你们届时从那进来。”
后面几个时辰，李鹤年断断续续说了些生意场上的经历，后厨送来些珍馐，四人同桌而食，因着年纪尚小而无甚游历，云柒听到起劲时格外捧场。
宿九川同云柒离开醉仙坊时，天色已黑，不远处，杂戏班子打铁花的匠人正吆喝着，头上绑着汗巾的班主满场跑，手中的木盆里，钱币声声响。云柒拉起宿九川的衣袖直向前疾走，好不容易才占了个观景的位置。人群渐渐聚拢，围成个圈。
一击星河舞，火光迸射，如同山海。
二挥引群呼，铁水冷却，一树银花。
三来奏乐起，凡尘落地，灿烂定格。
水波映斜月，竹帆压渔火。拱桥处，卿玥拽着卿珩的衣袍挤过人流。
“我才刚回，尚未吃口饭，玥儿这是带我去哪？”卿珩嘴上虽是抱怨，眼睛却牢牢盯着卿玥，随后追上卿玥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在身侧。
“二哥再忍忍，我稍后请二哥去一品楼吃，且先带二哥去看看火树银花一夜天是什么模样，就在前面了，再快些。”
火光落幕时，铺天盖地的星点一霎席卷了天地，继而如柳絮般柔柔落下，在不知哪一个瞬间便湮灭于空气之中，散了光亮。
宿九川觉得自己迷了眼，要不怎么会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人群对侧，明明稀疏平常。
一树的银花彻底消失不见，四散开的人潮依旧拥挤。这次，轮到卿珩牵着卿玥向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论着吃些什么。今夜没有纷扰，抛却京都里的一切，他们只是最平常最简单的兄妹。
卿珩很久没见卿玥这般笑过了。卿玥也许久没有如此肆无忌惮地拉起卿珩的衣袖。
皓月之下，二人仿佛映着光辉。
干涸的铁水在泥土里留下灰黑的印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宿九川确信自己没有花了眼，确实是隔世的烟火，确实是好久不见。巧合地，令他有些不可置信。
“九哥，怎么了？我们也走吧。”云柒往班主的木碗里放了些赏银后，复而归来。
“没什么，你算的还挺准。”
没什么……
只是好像看见了认识的人。
没什么的，人海里相互认识的关系，就已经很珍贵了。
“殿下，您可回来了。奴婢一觉醒来瞧见您屋内无人，可急坏了，差点就去求二殿下找人了。”卿玥方推开房间的门，碧水便抬头起身。
“不是说了，以后只你我二人时，别再自称奴了吗。这么多年了，何须在意这些虚礼。”卿玥见院落无人，掩上屋门，支起木窗，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我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二哥没来我院子寻我吧？”
“奴婢……碧水知道了，只是习惯了罢了。二殿下早些时间来过，还好我见着了殿下的信，只说您昨夜温书累着了，睡得晚，在屋里补觉呢。二殿下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着殿下您一定要记得吃早餐，便同那些大人们一齐出门了。”
“只这些？”
“二殿下还说了，温书虽好，也需得注意时辰，您自小本就体弱，别再因旁的事白白劳损了身体，因小失大。”碧水一面说，一面打开置于桌上的食盒，将一应餐碟摆放至桌上，“小厨房才煮好送来的，殿下快些吃。”
“来时还说带我出去转转，自己忙得整日脚不沾地，还有空操心我。”卿玥捻起块仍冒着热气的绿豆糕，糕体晶莹透亮，内包着绿豆馅夹心，香糯而暄软，“你也吃些，这个好吃。”
青州城门处。
宿九川同云柒乘着快马奔了两日半光景，终于在今晨抵达。二人下马牵行至醉仙坊隔街的客栈，交了银子入住。
云柒一进屋便四处张望，待确定屋内无甚可疑物件后，急急倒了两碗水，一饮而尽手中碗的水后，将另一碗递给倚窗望外的宿九川，“九哥，我们真今日便要去寻那李谦年吗？我路上算了一卦，不是凶卦，但也非吉卦。”
“你还懂这个？”宿九川接过水，目光仍流转于街巷上来往的人群。
“小时高人指点，学过一些，略懂皮毛罢了。”
“既接了单子，便别纠结犹豫。不趁他那些仇家来之前寻他，难道要等之后去寻具尸体吗？”
“九哥说去，那便去得。只是你我便这般去吗？听说那醉仙坊是个销金窟，老鸨势利得很，若无些银两傍身，再作出个阔绰模样，只怕刚进去就要被赶出来。”
“收拾东西，出门了。”宿九川将二人的包袱放至箱柜内，落了锁，转身便要朝门外走去。
“九哥，我们干嘛去？”
“带你去买衣。”
“九哥，可我年龄尚浅，外出游历的少，兜中没钱。”云柒正倒水的手停滞在空中，陡然皱起的眉头直叫得浑圆的眼珠失了光亮，撇着的嘴角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定格，其本就小的脸，现下五官却更是紧巴巴地拧作一团。
宿九川上前轻弹了下云柒的脑门，指了指他眼前的水碗，“看着些，快溢出了。也罢，就当送你的礼了，我来付便是，快些走吧。”
眼前人的眉眼顿时如水中茶叶般舒展开来，吐出一套奉承拍马的话来，说个不停，直至被宿九川叫停才偃旗息鼓。
云柒抢着下楼探路，一溜烟便消失于视线之内。离开客栈前，宿九川拢了房门，朝门缝间隙塞了根极细的银针。
青州的丝绢生意起源的早，一条街过去，便有好几家上了年头的成衣铺子。
云柒雀跃着在各家店铺门前盘桓了许久，一时挑花了眼。
“等这笔单子有个了结，我再带你好好挑选，如今且快些，不如先直奔城头铺面最大的那家？”
“好嘞，九哥。”
买了新衣裳换上后，二人将旧衣放回客栈，整了整发髻，便朝着醉仙坊的方向而去。
“九哥，这衣服料子摸起来真舒服。”云柒喜鹊般赞叹了一路，还是止不住嘴。
“嗯。”
“九哥，你穿这身真好看。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如此装扮起来，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王公贵子呢。”
“九哥，这家酒楼菜品的味道好香，我们改日来此吃一顿吧。”
……
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阳光晴好，宿九川觉着心里格外舒畅，连带着脾气也好了许多，任凭云柒在旁嬉笑打闹贫嘴，只一个劲“嗯嗯”地答应。
虽是白日，醉仙坊的门庭已经大开，门口负责接引的小厮将宿九川二人带入大厅便离去。厅内酒气缭绕，不乏醉酒后的高谈阔论及交杂相融的攀身耳语。
“二位公子瞧着是生面孔，不知可有想找的姑娘？”老鸨模样的人一步一扭腰地朝宿九川、云柒二人坐下的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几位捧茶端食的小侍女。
宿九川抬眼，眼前的老鸨正挤出满脸的笑意，每道细纹都仿佛要用钱币塞平沟壑，“我等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林姑娘的风采，不知这位妈妈可否替我们引荐？”
一旁的云柒把玩着手中新得的镶玉折扇，也连连点头应和着。
“这……二位公子找的是哪位林姑娘？”
“自是当年一舞艳绝江南的那位。”
歪身的老鸨讪讪笑道：“那都快是陈年的旧事了，二位公子见谅，林娘现已不接客了。要不，我再替您二位寻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伺候着？”
说罢，老鸨便扭头作挥手状，招呼着二楼正说笑的一众女子。
“不必了，我们本就是为着林娘而来，若是见不得，那就只能抱憾离去了。”宿九川装作无意般，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使其半露在外，下刻便急急拉着云柒起身，顺势使那老鸨正好听见腰间锦袋内碎银碰撞的声响。
“哎——公子请留步。”
“妈妈这是有法子了？”
“这……”
宿九川朝云柒使了个眼色。云柒知意地从袖中掏出块银锭，亲自将其塞入那老鸨的手中。
“妈妈只管传话，若是见不得，只当我二人无缘罢了。”
“这不就客气了，公子请讲。”得了钱的老鸨声音直直提高了几个音调。
宿九川顿了顿，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量道：“妈妈只需和林姑娘说，一位姓贾的故人来访，有几件从西域得来的新鲜玩意，想亲手送给姑娘。”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老鸨自木梯缓缓而下。
“公子请随我来。”
里屋内架着屏风，被唤作林娘的女子在屏风的一侧端坐，手中来回推着碾茶的滚轮。。
“二位小哥可是来寻李郎的？”
“是柳州的贾老板托我们来的。”
“李郎让我传话给两位公子，说他一切都好，也知晓贾老板一番心意，只是不能总拖累他人，便不必麻烦贾老板了。”
“也请林娘转告李鹤年，不论如何，横竖他贾庆一已付了定金，我紫霄堂的名声亦在外，总没有让银子白白打了水漂的道理吧。”
“阁下是紫霄堂的人？”里屋的床榻之上传来阵男声，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既如此，春霞，便让他们留下吧，我与他们一叙。”
屋里响起掀开床褥的声音，男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坐起身来，林娘替其披了件外衣便退至矮桌旁继续碾茶。
和宿九川想象中不同，李鹤年从屏风后侧走出时，比起走南闯北的商贩，倒更像个大病初愈的白面书生，瘦削的模样和先前见过的贾庆一截然不同。
“你们能知道来此，定是贾兄已将我的处境全盘告知。”李鹤年咳了咳，顿道，“那我也便直言了，卧床多日，我已想清楚，人死生各有命，我这病躯也没什么价值，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李谦年是你的什么人？”
李鹤年微微一愣，额间的碎发被风吹得发颤。
“你认识他？”李鹤年随后长吁道，“曾是家兄，只是已多年未见，如今也只能算陌生人了。”
“那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李鹤年自嘲笑对，终是低下头来，没有回答。
“贾庆一让我们救你，你什么都不说，我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是实话。宿九川看向李鹤年憔悴的面容，心中不自觉地涌上些悲凉的滋味。
“我还有笔未结的生意，这身子再养些日子，便准备出发，不管怎么说，也该做个了结。如今我很安全，只是到时外出，难免遇上些坎坷，你们可愿意护我至中沙古道的关隘。若是愿意，就算是救我了。”沉默了许久，李鹤年抬眼望着宿九川，语罢，目光流转至正在点茶的林娘身上，“接下来的时日，你们每日来一趟即可。醉仙坊有处没什么人知道的后院，你们届时从那进来。”
后面几个时辰，李鹤年断断续续说了些生意场上的经历，后厨送来些珍馐，四人同桌而食，因着年纪尚小而无甚游历，云柒听到起劲时格外捧场。
宿九川同云柒离开醉仙坊时，天色已黑，不远处，杂戏班子打铁花的匠人正吆喝着，头上绑着汗巾的班主满场跑，手中的木盆里，钱币声声响。云柒拉起宿九川的衣袖直向前疾走，好不容易才占了个观景的位置。人群渐渐聚拢，围成个圈。
一击星河舞，火光迸射，如同山海。
二挥引群呼，铁水冷却，一树银花。
三来奏乐起，凡尘落地，灿烂定格。
水波映斜月，竹帆压渔火。拱桥处，卿玥拽着卿珩的衣袍挤过人流。
“我才刚回，尚未吃口饭，玥儿这是带我去哪？”卿珩嘴上虽是抱怨，眼睛却牢牢盯着卿玥，随后追上卿玥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在身侧。
“二哥再忍忍，我稍后请二哥去一品楼吃，且先带二哥去看看火树银花一夜天是什么模样，就在前面了，再快些。”
火光落幕时，铺天盖地的星点一霎席卷了天地，继而如柳絮般柔柔落下，在不知哪一个瞬间便湮灭于空气之中，散了光亮。
宿九川觉得自己迷了眼，要不怎么会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人群对侧，明明稀疏平常。
一树的银花彻底消失不见，四散开的人潮依旧拥挤。这次，轮到卿珩牵着卿玥向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论着吃些什么。今夜没有纷扰，抛却京都里的一切，他们只是最平常最简单的兄妹。
卿珩很久没见卿玥这般笑过了。卿玥也许久没有如此肆无忌惮地拉起卿珩的衣袖。
皓月之下，二人仿佛映着光辉。
干涸的铁水在泥土里留下灰黑的印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宿九川确信自己没有花了眼，确实是隔世的烟火，确实是好久不见。巧合地，令他有些不可置信。
“九哥，怎么了？我们也走吧。”云柒往班主的木碗里放了些赏银后，复而归来。
“没什么，你算的还挺准。”
没什么……
只是好像看见了认识的人。
没什么的，人海里相互认识的关系，就已经很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