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围场,日头毒得刺眼,风声鹤唳,内侍无不快步颠跑,生怕一着不慎,脑袋不保。

    奢华至极的围帐内,龙涎香还来不及掐灭,幽香溢出,甘甜柔缓,却解不了众人忧思。

    “宸儿,你这是怎么了?” 凄惨哭声响彻围帐,林贵妃一双眼哭成了核桃,伏在矮榻前,泣不成声,这倒也不怪她大惊小怪。

    二皇子平躺在榻上,面色极为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出气多进气少,瞅着吓人得紧,似是活不过今日了。

    老皇帝急促走来,脚步凌乱得很,真是急了,连半点帝王仪态也是不顾了,他瞧了眼李佑宸,心里咯噔一下子,暗道不好。

    厉声质问太医道,“老二还有没有救?” 说这话时,虽算不上老泪纵横,却也是眼角微红,一片为父心肠。

    随侍太医齐刷刷跪倒一片,为首的黄太医颤颤巍巍道,“陛下,二殿下是被猛虎所伤,伤及右腿,瞧着不好,是失血过多所致的,于性命却是无忧。

    况且被伤之后,立时清理了患处,大大遏制了往后病症的恶化,故而陛下不必担忧,臣等定竭尽全力治好二殿下,与先前无二。”

    皇帝耐着性子听完,神情才由忧转喜,长长舒了口气,没好气瞅了眼还在那哭得梨花带雨止不住的贵妃,轻咳了两声道,“哭什么哭,这不没事吗?给朕都吓一大跳。”

    说罢还瞪了眼林贵妃,活生生将爱子心切的眼泪吓了回去,林贵妃憋住哭腔,只是不住地哽咽。

    “你们都给我好好看顾老二,他出了事,你们就等着陪葬吧。”老皇帝临走前又回头瞅了眼虚弱至极的皇儿,心疼得很,掖紧了被子才走。

    待他回了自己的围帐,禁军王守城早就在那等着了。

    王守城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仅仅月余,就出了两件让他掉脑袋的事了,这下当真是难以交差了。

    “谢小姐,二殿下伤得怎么样?” 他神情紧张地问道。

    谢清安外袍染血,白衣红痕,格外显眼,不过她可一点也没伤着,身上不是虎血就是二皇子的血。

    她颇为从容地站在一旁,止不住地环顾四周,瞧瞧圣上所爱的陈设布置,猛地被问,一时间也忘了遮掩道,“死不了。”

    这话语气可不太善,却安了王守城的心,他此时没那个心思顾忌旁人神态。

    “陛下到。”外面传来内侍的通传,王守城与谢清安立时下跪,迎接圣上驾临。

    老皇帝稳步走了进来,面上不气不恼,很是平静,还能弯下嘴角,和蔼可亲得很,谢清安虽觉着奇怪,但也只以为是圣上历经世事,临危不乱。

    唯有王守城伴驾多年,方知这情形,陛下才是真真恼了,当即就磕了头,边磕边请罪道,“陛下恕罪,此次猎场猛虎,属实是臣治下不严所致,臣命禁军将猎场里三层外三层查了一圈,除了被斩杀的猛虎,还抓获了几只猎豹,山狼。

    现下猎场之内再无猛兽,至于这些被捉猛兽的来源,臣已派人去查,三日内定能查出个结果。”

    王守城这话说得又急又快,显然是慌了,谢清安听了出来,微皱了下眉,又抬头观圣上脸色,一时间还真瞧不出什么。

    几瞬间,谢清安心里转了千百圈,发觉圣上怒极竟是这般模样,不禁想到李明如,果然是父子啊,城府深不可测,还惯会做戏。

    小的是任谁说些什么,都是如沐春风,跟个修道的神仙真人似的,而老的则是装得性情大开大合,今日笑明日哭的,实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

    老皇帝闻言未搭茬,反倒是问起了一旁的谢清安,“谢家的,今日你救了老二,也提前觉察了猎场之危,大功一件啊,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朕都允你。”

    谢清安抬头道,“臣女自小听从家父家母教导,忠君爱国早已铭记于心,今日不过是尽了臣女的本分,既是应做之事,又何谈讨要恩赏呢。”

    血袍白玉面,这么个貌美标致人,毫无楚楚可怜之态,周身正气凌然风姿,好一个大乾朝的好女儿。

    王守城侧目望去,心中十分敬佩此女,独自擒杀猛虎,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若是男子,定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而皇帝却眯起了眼睛,他心下明镜似的,老二和老九相争,早就撕破脸了,而谢清安是老九的钱袋子,今日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居然放过了老二,还好心地帮老二清洗包扎伤口。

    这般女子属实是难得,虽非良善,却有大义,最为关键的是脑子好使,皇帝想得很是清楚,若是今日谢清安杀了老二,谢家无碍,半点罪名没有,只不过老九是再也坐不上那个位子了。

    谢清安看向圣上,面上浮起了个笑容,与方才言语大相径庭,机敏中透着玩味,凤眼中净是藏匿不住的野心。

    “好好好,谢卿好福气有个好女儿,这也必是我大乾的运道。”皇帝对视道。

    一旁随侍的张显仁顿时冷汗都流下来了,他也见了谢清安的眼神,与初次宫中相见截然不同,那时只当是个聪慧的女郎,却不想今日才露了真面目,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臣女不敢,臣女长于太平盛世,倍沐皇恩,心中所想无不是陛下训令。”谢清安收敛了神情,说罢也将头磕了下去。

    “行了,就算你什么都不要,朕也是要赏你的,不然你背后定是要说朕小气的,传旨下去,户部尚书谢道仲长女端敏慧佳,救驾有功,着封为永宁县主,赐良田千亩。”

    皇帝怪得很,察觉了谢清安真性情,反倒不恼了,爽朗赐恩道,很是大方。

    “臣女谢主隆恩。”谢清安听罢仍面不改色,淡然领旨,随后便退了出去,独留王守城一人苦苦承受失职的责罚。

    谢清安不紧不慢走向李初芙的帐子,四周戒严得很,到处是禁军巡逻,多事之秋啊。

    “安安,吓坏我了,你可有何大碍?”李初芙见谢清安血衣进来,忙开口问道,

    却也不及柏平宁,他长步直驱,到了谢清安跟前,将她拉起来左右看了个遍,才发现不是清安的血迹,放下心来。

    “哎呀,瞅你们急的样子,我可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谢清安啊,区区老虎怕什么。”谢清安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茶,痛饮了下去。

    “要不要我去请医士过来,再瞧瞧?”柏平宁关心道,一张俊脸紧张兮兮的。

    “我去请吧,他们肯定给我面子。”十皇子也站了起来说道。

    “各位放心吧,我确实半点也没伤着,况且你们谁去请,也请不来医士,二殿下那边都火上房了。”谢清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

    “二哥不行了?”李初芙惊呼了一声。

    “没有,我救了他。”

    “善哉善哉,清安你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十皇子是个大善人,哪怕是你死我活,他也断然出不了刀,顶多在旁搞搞后勤。

    谢清安浅笑了下,还在那兴致盎然问道,“芙儿,打猎猎到了些好东西吗?”

    虽是与李初芙言语,眼神却看向了柏平宁,仿若虎口逃生的不是她,恐吓皇子的也不是她。

    李初芙这一下都被问懵了,精致的小脸满是惊讶,朱唇微张,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清安见状这才放声大笑了起来,那个古灵精怪的女郎又回来,方才种种仿若梦一场,又有多少人察觉那暗藏了多年的心思呢。

    猎场整整围了三天,王室宗亲,达官显贵都得了消息,有些人吓得连帐子都不敢出,直到禁军查了个底掉,才知又是与琉球逆贼有关。

    最为可怜的是二皇子,逆贼运送这些个野兽进来之时,顺便带了些火石进来,两件事竟是同一拨人所为,御下不严之人,自食了恶果,现下还起不来床呢。

    他醒来之时,因着用了些麻沸散,没什么疼痛,还以为自己死在那面善心狠的小女郎剑下,早登了西方极乐世界。

    直到见了林贵妃,才缓过神来,将他临昏迷前,谢清安的种种恐吓告知母妃。

    林贵妃惊愕了许久,才道出,此次他能化险为夷,全赖谢家小姐及时包扎,又快马送了他回来。

    现如今已不是谢小姐了,而是圣上亲封的永宁县主,二皇子听罢,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趴在榻上许久,才缓了过来。

    至于谢清安终于能归家,自是归心似箭,倒也不是想见自家父兄,不过是猎场床榻不怎么舒服,还是家里的拔步床最为松软,睡得很是安心。

    她大摇大摆地回了谢府,就见爹爹又悲又喜的模样,谢道仲请了一堆郎中过来,轮番为谢清安把脉,才断定这小妮子身体倍儿棒,嘛事没有。

    这才被允回了房,她立时倒头就睡,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所幸家里人宠着她,无人来扰。

    唯有轩窗前,咕咕乱叫的小鸽子,谢清安揉了揉惺忪睡眼,一把薅住圆滚滚的鸽子,取下了密信。

    打开一瞅,原是福州李明如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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