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来不及归家,就被荀临带走了,金虎卫乃圣上直管,深得信重,卫所内大牢分门别类,软牢算得上是其中最少吃苦头的了。

    按理说,这么大个事,谢府上下自然乱成一团,可外人瞧着,不见丝毫混乱,小厮仆妇井然有序,安静得如平常日子一般。

    谢清安刚得知此事,便知有鬼,自家爹爹德性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户部不忙之时,偷溜出去排队吃美食佳肴是有的,但贪腐却实在谈不上。

    说到底,不过是得罪人了,二皇子倒是手脚快,伤刚好就闹腾,早知道当时就该打他个偏瘫,女人就不该心软!

    她细细思量后,又写了封飞鸽传书,言明福州及附近镇县商号将所屯粮食药材尽数送往前线,不得有误。

    二皇子当真阴损,一石二鸟,爹爹不管有事无事,户部现如今已成了筛子,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到自己,谁都能动手脚,到时候福州钱粮再出了问题,说不定又是一口大黑锅扣到爹爹头上。

    福州战事瞬息万变,没了钱粮,九皇子那边定要出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她起身便去寻了兄长,而此时谢清晋书房里早已围了一圈父亲的门生故旧,其中不少户部官吏。

    “诸位莫慌,我愿拿谢氏百年传承担保,此事定是有人构陷,大家务必各司其职,将户部守住,不可让居心叵测之人浑水摸鱼,毁了我谢氏事小,若毁了大乾根基,才是天大的事。”

    谢道晋说罢,深深行了一礼,那些官服都未来得及换的官员们亦弯腰回礼。

    他们鱼贯而出,身着各色官服,却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步履坚定,不见慌乱。

    谢清安偶遇了几位,与之谈笑,一切如常,三步两步间终是寻到了兄长。

    “想必兄长已然交待妥帖了?”

    “妥帖了,你我皆知怎么回事,想必圣上亦明白,可我思量着,二皇子定不会虚张声势,他怕是要做伪证,将父亲贪腐之案做实。”谢清晋现下见了妹妹,才露出了愁容,指尖不住地摩挲着衣摆。

    “兄长想得对,今日那奏章到底写了什么?”谢清安皱紧眉头问道。

    谢清晋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你这东西哪来的?不想兄长手眼通天,竟连这都能弄来?”谢清安惊了,帝王案上之物就这么拿来了。

    “安安你想多了,这不过是抄录了一份,今晨下朝没多久,有个小太监送来的。”

    “小太监?”谢清安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却不纠结于此,接着翻起了折子。

    折子上,笔笔款项皆有出处,全是各地农税,有些年头更是久了,二皇子能明面拿出这些,就是不怕查的。

    她神情这才有些慌乱,二皇子就算做伪证,也无法堵住这么些人的嘴啊。

    谢清安神色极为凝重地看向兄长,只见兄长叹了口气道,

    “照金虎卫速度,怕也是要查个把月,二皇子就是要困死父亲,托死九殿下,现如今国库空得很,就怕圣上急了,借此契机,查抄谢氏,成就他的百年基业。”谢道晋扶额道。

    “兄长莫急,凡事总有办法,当务之急是让福州战事不出意外,先前我收到飞鸽传书,只要后方补给不断,此战定能胜,我已派人送钱粮于前线,谢家其余诸部,望兄长调遣,快快助九殿下打完这场仗。”谢清安快声道。

    “我立即修书,调配谢氏全族之力,保福州战事。”谢清晋承诺道,于他而言,钱财耗尽也不能如何,可谢氏百年声誉断不可毁于一旦。

    “再有父亲之案,这些田地散落各处,我派我各地商号调查,他们在当地均盘根错节,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查不出个什么。

    二皇子既然敢动父亲,他就别怕自食恶果。”谢清安恶狠狠说道,她是被逼得气急了。

    谢家兄妹在那忙得团团转,而谢道仲在软牢里还算快活,他与荀临面上不熟,其实早就是旧识了。

    荀临比谢道仲小上七八岁,出身汝南荀氏,两人没什么七拐八拐的亲缘,更谈不上官场联系。

    唯有棋道,二人都爱得不行,偶然相逢,切磋几盘便引为知己,说起来这番情谊也有十几年了。

    谢道仲这间软牢布置得当,上方还开了扇小窗,透过些许阳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新铺上的厚被褥都是前几日晒过的。

    “这几日阴天下雪的,哪来的被子?”谢道仲说罢,还用力捶了捶松软被褥。

    荀临翻了个白眼道,“我从我家拿来的,差点被旁人发现,你可别到处说。”

    “不说不说,荀老弟真是懂我。”

    “呵,吃要吃好的,睡要睡舒服,你们这帮文臣真娇气。”荀临一张嘴就没什么好话,可叹若不是生了张俊脸,皇帝也得将他踹飞。

    “嘿嘿,正巧今日闲暇,你我手谈一局吧。”谢道仲边说,边在摆弄棋盘。

    京城有人欢喜有人忧,而福州正是激战之时。

    月半高悬,这时节福州温暖湿润,如若没有战事,正是海鲜最为肥美的时候。

    李明如案首上,堆满了京城信件,他一封一封地打开,越瞧越恼,前线杀敌,护卫山河,结果后方无一处不漏风,何其寒心。

    最后一封信今日刚刚送道,他一打开,立时站了起来,谢伯父竟被抓了。

    远处大海无边无垠,却能依稀望见琉球,他目光深远,眼神坚定,不破不立,是时候该了结这场战事了。

    确实不快快了结也不行了,谢道仲被抓第三日,就有人做了手脚,京城离福州甚远,多从各地调粮送军,运输途中山路崎岖,关卡众多,极容易出岔子。

    饶州冻雨,山体塌陷,竟致使粮草困在半路,八百里加急军报赶来之时,粗略一算,福州粮草也就能支撑个三五日了。

    打仗打得就是钱粮,再天纵英才的将领,训练有素的军士,若是饿死了,也就不用打了。

    二皇子这是釜底抽薪的路数,哪怕皇帝多番警示,仍无法阻了这位野心勃勃的儿子。

    可惜诸般筹谋也抵不上天命所归,李明如还是胜了。

    胜得很是艰难,说得上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琉球贼寇常居海岛,水寨林立,擅长海战。

    而李明如师从凉州军出来的夫子,更善地面作战,这便是他劣势之处,琉球久攻不下源于此。

    所幸大乾地大物博,火药玩得很是溜,李明如运气极好,他派出十几艘装满火药的小船,借西北风之势,送入逆贼的铁索连舟,顿时火烧一片,风势愈发大,烧了一天一夜。

    粮草断绝之时,正是李明如率军踏足琉球之际,到了地面上,那还不是所向披靡,他从京中带来的将士们这些时日都憋坏了,海战他们是半点插不上话,如今大展身手,杀红了眼。

    半日后,前朝余孽尽数抓获,逆贼头子出自前朝皇室,自称楚后王,四十几岁的年纪,大腹便便,瞧着儒雅,实则外强中干。

    稍有些气节的逆贼就算是被抓,也很是铁骨铮铮,但这位楚后王早跑没影了,夜半三更溜到后山,却也禁不住李明如手下封山,终于被逮了回来。

    见到李明如之际,无需言行逼供,没两三下就跪了,自此琉球再无楚国余孽,万民归心。

    此战告捷的消息传回京师,皇帝龙心大悦,前夜里还不思饮食,这会立马就能吃两大海碗了,甚至罢朝两日,跑去太庙,将自己关了进去。

    太庙建于京西一处山上,据传此处乃是大乾龙脉所在,修建于此,永保大乾昌盛。

    巍峨宫殿,高耸入云,宛若天梯,禁军不敢上前,唯有张显仁陪着皇帝一步一步爬到了主殿,殿内香火不绝,映得先帝与已逝兄长的牌位熠熠生辉,仿若他们金戈铁马的一生,璀璨耀眼。

    皇帝早就不顾规矩,上前直直跪下,连腰杆都撑不起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声泪俱下,泪流满面。

    “爹,他们老楚家终于被儿子打没了,我是不是不用做这个皇帝了,儿子想您了,也想哥哥们了。”

    震彻大殿,感人肺腑,老皇帝登基二十余年,世人叹其风流懒政,朝臣折服于权柄手段,却无人问问他,愿不愿做这个皇帝。

    有些人生来追逐权力,毕生愿望皆为登顶,而有些人不过是只想闲云野鹤,娇妻美妾一生足矣,可叹命运弄人,所求多是不能如愿的。

    张显仁跪于身后,禁不住也重重叹了口气,他忆起许多年前文静秀美的妹子,若是陛下不做这个皇帝,妹子便能安安稳稳地出宫。

    随后他又自嘲笑了下,可没了陛下,自己这一生也注定没得这般波澜壮阔,再难寻得如此信重自己的主上了。

    皇帝去了太庙,京中则格外平静,二皇子蹦跶不起来,在府里好生将养着,他抬头望天,忽地觉着老天爷不甚公平,老九走得太顺了,不是天道助他,还能是什么。

    不过,他不怕。

    人定胜天,毕竟他还准备了个大礼送给这位风头无两的九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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